当代经典工笔画的特质探析
王希
摘要：本文探析了当代经典工笔画作品的特质。关注于经典工笔画生成所具有的内路视角，进行维度归纳，大致划分为三个向度：人文内涵的精神维度、艺术本体的道技维度、文化境界的哲思维度。并结合当代极具代表性的工笔画精品力作的剖析，对当代经典工笔画作品的样貌特质进行了诠释解读。
关键词：经典? ?当代工笔画? ?维度
中图分类号：J205? ? ? ? ? ? ? ? ? 文献标识码：A? ? ? ? ? ? ? ? ? ? ?文章编号：1008-3359（2020）03-0058-04
当下中西方文化的交汇，中国传统文脉的延展，中国文艺的面貌呈现出空前的繁荣态势。在兴盛多元的文艺图景中，展示着时代孕育出的文艺高原，但在绚丽的图景之下，其实也隐藏着良莠不齐、精品力作缺失的问题。中国文艺期待着高原中的高峰，时代呼唤经典作品。
工笔画，作为中国艺术中的重要画种，其地位在当代越益凸显。不仅表现于工笔画作品，在各大国家展览中的参展比重与得奖分额的大幅增加，更表现于艺术作品呈现出的多向度探索：在题材上，打破传统题材的边界，引入了许多日常题材、新生事物的表达;在主题上，关注当下社会现实、生存境遇;在形式上，打破传统工笔语言范式，融入西方古典主义、构成主义等表现语言，呈现出中西方多种元素相互融合的综合风貌。从中进行作品的品评剖析，可感受到当代工笔画的新风貌，亦可发现亟待揭示的重要问题。如，一些作品的创作过渡依赖照片，造成图像叙事的机械化;一些作品在主题呈现上的趣味庸俗化，形成形象选择的媚俗化;一些作品在技法表现上的过渡写实化、造型塑造的生硬化等等现象。
那么，在当代工笔画中精品力作应具有怎样的特质，即是说，可称为当代经典作品的样貌究竟如何？这是关乎经典工笔画作品评价标准的问题，也是关涉经典中国画评价标准的问题。在此文论中，笔者关注于经典工笔画作品所具有的内路视角，进行维度归纳，大致可划分为三个方面：人文内涵的精神维度、艺术本体的道技维度、文化境界的哲思维度。这三个重要的内路维度，其实也是评判经典中国画作品定位的三个维度。其中，对于工笔画而言，此中艺术本体的道技维度，则更重工笔画根本属性所决定的道技规约。在一幅经典作品中，这三个重要的维度相互联系，相互影响，贯通作用，凝聚成具有震撼人类心灵的强大力量。
一、人文内涵的精神维度
人文内涵的维度评判，是对绘画作品反映出的主题思想、情感精神层面的评价。当代经典工笔画作品要具备深刻的人文精神价值。这种人文精神的价值评判，是通过衡量一件作品，对当代人与社会发展状态、历史文明成果等人文主题进行图像表述，所具有的震撼力而言的。较具体而言，当代关于人文主题的关注，可以概括为两个主要视域：其一，深入基层，以塑造时代的人民群众为视角，描绘人民大众的日常生活、精神面貌为主题，展现画家人文情怀、人文精神为创作目标。如，为基层人民群众画像的作品、描绘少数民族生活题材的作品。其二，宏大的视觉史诗创作，以家国建设为核心的主题性作品，包括反映社会政治文化的重大成就与历史文明成果。如，国家着力打造的“国家重大题材美术创作工程”“中华文明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中相关主题性作品的创作。
那么，究竟关于经典工笔画中人文内涵的精神力度的评判应具有怎样的向度呢？这种评判具体将关涉到选材的价值取向、图像叙事的切入视角、表达手法上，并体现于大量的人物题材作品的创作当中。其评判的向度大致包括：题材的聚焦、主题的凝练、视觉的呈现。此中作品品格高低的形成是与画家的生活阅历、道德修养、文化品格息息相关。其关键点有二个：一个是画家洞察人民大众生存境遇的人文情怀、归导人类共同命运的道德精神，另外一个是画家所具有文学层面的修养境界。较具体而言，一个具有仁爱之心、天地胸怀，富有生活阅历，又具敏锐的眼光，能体察感悟人生境遇、人类群体生存命运的艺术家，其观察视点的选择必饱含深刻的洞察力，其绘制的作品必具有别具匠心的切入点、不落窠臼的文学叙事表述方式。
以当代具有代表性的工笔人物画家何家英绘制的作品为例，可一窥这个维度规约下的当代经典工笔画的样貌。何家英善于观察日常生活中的人情、人态、人文。在他的作品当中，既有融入文人诗性情结表述的作品，如广为流传的女性题材的作品，体现其对生命的赞美与欣赏。又有对劳动人民、群众阶层的现实关怀的作品，如《山地》《街道主任》《米脂的婆姨》体现其饱含深意的人文感怀与对人民群众生命的讴歌。
其中，作品《山地》形象简洁，画面只塑造了一人立于天地之间，但却能通过一个巧妙感人的情态切入，极具感染力，而谱写出古今天下劳动人民的生命赞歌。整幅作品描绘了在山地间，一位裸露背脊低头劳作的农民形象。在情景设置上，画家将农民低头耕作的情态置于土地与石坝的立体空间之内，形成一人劳作于天地间的宏大情境。
畫作虽然不是鸿篇巨制，但从基层人民的日常生活情景中，展现出劳动人民的生命状态、人与天地的共生，更有历史根脉延展的深层寓意，可称为具有代表性的精品力作。
此作最为突出的经典之处，即是画家在人文内涵层面上的叙事表述手法、情感精神抒发的巧妙构思。何家英用悲悯之心，关注到山地上辛苦劳作的农民生态，以艺术家特有的敏锐视角，选择了以崚峋的背脊作为阶层形象的突出特征，对一位低头锄地，裸露背脊的农民老者形象进行细腻精微的形象塑造。这崚峋的背脊不仅将山地劳动人民的艰辛与伟大进行了淋漓尽致的展现，更通过脊梁这一具责任担当的代表性视觉符号，象征着广大人民群众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承载作用，人民是支撑家国天下的重要脊梁。与此同时，画者更深入到人民群众生活的现实境遇中，多次实地考察具有代表性的民间山地的生态场域，对其土壤的真实状况进行调研记录。更以艺术家的天地胸怀，将情景设置为既具有真实地域风貌又饱含画者意象化的山地石坝间，形成天人混为一体的宏大境界。
纵观传统、当代一些表现人物题材的作品，均善于从物象的正面、正侧面进行形象塑造。如，元明清时期的文人肖像画作品。当代的人物题材作品，其画面的主体人物形象也善于采用此种叙述视角，并在此基础上有延续，也具突破创新。有的作品采用了大幅正面头像的放大式写真手法，抑或头部肖像的拼贴组合等手段，进行人物塑像。不可否认，传统的肖像画有其文人阶层所推崇的审美风尚与一定观念的规约。当代人物画作品，在继承传统人物画基础上的创新，更富于视觉冲击力。但透过华丽的表象之下，深剖此中的品格价值，一些问题便显露而出，如借鉴或挪用西方现当代艺术的构图形式、重西方古典主义写实手法的形象塑造等等，而出现丢失中国本土文艺品格的危机。
对于当代工笔画的发展而言，应该在本土文脉的基础上，进行活用创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蕴藏着深厚的文学积淀，讲求托物言志、讲求意象造型、讲求含蓄内敛、讲求虚实共生。由此，再观这幅《山地》，便可深层领悟出，画家在抒发人文精神上采取的诗意性的象征叙事手法，以独具匠心的切入视角，对突出人物背部形象的情境表述，反映出何家英在对农民生活的悉心体悟之上，所怀抱着的悲天悯人的胸襟的同时，更展现了其高度的文学修养与深度的哲学思考。
二、艺术本体的道技维度
艺术本体的维度评判，是对工笔画这一画种所具有的根本属性道技层面的评价。其关涉两个主要向度，分别为绘画性本体的向度与美学品格的向度。
关于绘画性本体的向度，大致可划分为形、色两个方面，以及统领各个元素整体气韵。形，指形象的塑造;色，指用色的观念与技法。气韵意境是中国画所具有的诗性特征，是一幅画成败的决定性评判准则。
当代工笔画在绘画性本体层面，表现出的主要特点为：第一，在形象塑造上，中国传统崇尚意象性造型。但当代工笔画受到西方古典、现代、后现代艺术的影响较深，尤其是西方的写实手法。第二，在色彩上，呈现出对传统、国外色彩技法、观念的继承与突破。首先，在继承方面，复兴晋唐重彩绘画的传统，主要通过两个途径，一个是对唐宋绢本绘画、敦煌壁画的临摹，另一个是通过对日本岩彩绘画的吸收借鉴。其次，在突破方面，分为对色彩材料上的突破与对传统色彩观的突破。在对色彩材料上的突破，主要指颜料色域、性能的拓展使用，比如，对矿物颜料及其衍生品、西方画材颜料的综合使用;在色彩观念上，则体现于西方科学的色彩体系的引入。
关于美学品格的层面，主要指当代工笔画所具有的审美格调与价值取向。当代工笔画在此向度上，表现得十分多元化，不仅体现于对传统绘画品格中讲求的富贵典雅之风、野逸清丽之境的交融继承，而且对西方古典、现代、后现代艺术审美风格进行吸收，形成了时代新时尚。
从艺术本体的道技维度以观当代工笔画作品的经典面貌，当代工笔花鸟画家刘新华所绘制的《故土》具有突出的典型价值。
《故土》，以玉米茬为题材内容，表现的是思乡情结。画面描绘了入冬的田地间，一片收割后的玉米茬散乱于天地间的场景。为突出主题，作者对这些玉米茬的表现，采用极其细腻的手法，刻画了其根茎深深扎根于土壤间，主次根脉与土地丝丝相连，薄雾迷蒙的情境。
这幅作品，可称为精品力作的成因要素，其实有多个方面：首先，题材上的敏锐选取。画者选择了民间最为常见、但很少被入画的表现对象——玉米茬，并注重刻画其根脉与土地相互牵连的微观情境，进行主题故土情思的叙述。这个视角，无疑突破了传统以物喻情的概念性表述，而通过深入的微观写实手法，对平凡的物象赋予了深厚的情感观念，以寄托画者在国外求学时期的思乡情感。
其次，最为突出的是，画家对整幅作品缜密清晰的意境布局、高超精湛的技法表达与审美格调的抒情营造。具体表现在绘画构成语言上，画者对玉米茬的根茎进行了微观细腻地表达，骨法线条在其中勾绘运用。在对黄土地的塑造上，则使用了勾染结合、半写意的表现手法。尤其在意境营造的手法上，展现了画家最为高妙的道技境界。画者在对物象实性表述的基础上，运用层次丰富的薄雾，进行了虚性手法的应和，將天与地浑融为一体。具体体现在色彩的视觉表述上，以赭色、白色的主体塑造与紫灰色的空间气韵经营相结合，以虚实互补掩映、色彩低饱和度的补色调和应用，使画面主体气势得到延展，生成清奇流动的气韵意境。可见，画者在色彩表现上，打破了传统随类赋色的意象观念表述，而采用了对物象进行真实自然观察下的情感体验为突破点，借鉴西方科学的色彩知识以思想情感为引导，进行色彩上的抒情表述。
另外，在用色技法上，画者运用了重彩矿物颜料与淡彩植物性颜料、墨色进行了有机的结合使用。将墨色、植物性用色的清丽透明与矿物质用色的淳厚沉稳的材质属性发挥至极，对画面主旨进行了精湛完美的诠释。此中，观者可以感受到其在中国传统典雅绘画格调基础上，融合西方丰富色彩关系的表述，将典雅与清新之风、绚丽与深厚之风浑然融为一体的时代经典样貌。
三、文化境界的哲思维度
文化境界的维度评判，是指通过绘画作品的主题表述、思想观念的展现，对其中反映出画者自身的思维智慧、哲学境界的评价。
当下，中西文化艺术的相互交流，各民族间的思想智慧相互碰撞，使工笔画作品呈现出各个方面的多元发展：一是题材内容上、体裁形式上的多元呈现。题材上，传统题材的种类划分花鸟、人物、山水的分类依然被继承，但整体上更呈现出打破三大题材的划分规格，呈现出元素意象的自由组合。体裁上也同样如此，装置、影像等体裁样式被引入工笔画的创作中;二是画面布局上的多元风格展现。中国传统绘画中对空间营造的表达，主要体现于在山水画题材中对气韵意境的意匠经营上。在当代，随着绘画主题的拓展，对主旨呈现的需要，视觉效果的注重，西方古典主义宏大叙事的表达手法、现代结构主义、后现代解构主义等表达方式也被借鉴引入，形成了多种样式交织而出的新风貌;三是绘画技法上的综合运用。传统的重彩技法被重新复兴，日本的岩彩技法被借鉴，西方写实主义的技法表达、抽象主义的艺术表达也被当代工笔画所吸收，依据画面主题各取所需。
深剖这些彰显绘画作品综合面貌的特征，其更多显现出的是形式上的多元，一种表层结构上的多元结合。这种表层的多元风格，是当代工笔画发展的主流面貌。而真正具有深层文化交融的作品在当代是十分稀缺的。深层的哲思境界，是文化境界层所关注的重要评判向度。那么，什么样的工笔画作品具备这个维度的境界高度呢？
当代藏族画家、班禅画师尼玛泽仁的作品，在文化境界上的修为极具代表性。
尼玛泽仁有一幅命名为《空》的重彩工笔画作品。对于“空”的主题诠释，画家将视域聚焦于高原上辽阔空旷的山谷之中。在整幅画面的中心部分，画者采用了大面积近乎留白的表现手法，塑造了一个深邃空旷的高原山谷，并在其前后空间以重色描绘了坚凝山脉，犹如黑色的幕帘环绕空谷四周，形成强烈的色彩虚实对比，以烘托出空的明亮，凸显作品主题“空”的观念。定睛而观，在画面的正中间，画者借鉴了光影投射的表现手法，不仅将中间的山谷表现为画面最耀眼的高亮部分，并在其间塑造了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在近乎空白的高亮度色域的烘托下，更加凸显出这只雄鹰的自由不羁、翱翔天际，更仿佛能听到雄鹰凄厉嘹亮的鸣叫声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
这幅作品的经典之处是多层维度的，其中最重要的，即是文化境界层面的哲思表述。在画作中，我们可以感受到画面的构成元素为空旷的山谷、雄伟坚凝的高原山峰、翱翔的雄鹰、作为沟通天地的经幡旗帐。画者将这些构成元素自由组合，并通过空间的前后对比、色彩明度对比、虚实对比，烘托出山谷的空明隐喻，匠心经营出画面中心的虚空境象，塑造出空性意念的视觉图像空间。这无疑折射出尼玛泽仁作为一位藏民画家，对佛教思想的真谛——“空性”智慧的透彻理解，也从当代绘画的视角，揭示出“净极光通达，寂照含虚空”的深层哲思，透射出画家在文化思想视域上哲学之维的高度。
四、结语
以上三个维度的视角分析，主要是从当代中国画作品的内在生成理路进行的维度规约，以观一幅当代经典工笔画作品所需具备的三个重要特质：人文内涵上的精神力量、藝术本体上的道技修养、文化境界上的哲思智慧。并结合当代极具代表性的工笔画精品力作的剖析，对当代经典工笔画的特质样貌进行了诠释解读。当然，在本文所分析的当代经典工笔画之外，另有一批具有观念意识的“新”工笔画作品，包括被称为“新工笔”画派的作品，以及一批具有时代性的不同风格表述的工笔画作品。这些作品，融合了西方现代结构主义、后现代解构主义精神，植入政治文化的观念意识，对中国画的传统题材进行了全面的革新与拓展。在媒材上，则呈现出打破传统架上艺术，转向对装置、影像等媒材的多元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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