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玛的寒冬

    二马羊羽

    编者按:这是冯翔写于2008年年初的一篇小说。小说讲述了打工潮背景下西部偏远羌寨一位留守女子的故事,虽然情节简单,但文字流畅细腻,语言朴实生动,将一个农村留守妇女对在外打工丈夫的思念和担忧的复杂心情刻画得淋漓尽致。

    冯翔将自己的名字拆分,变成了一个笔名。看到这篇小说,相信会引起更多人对冯翔之死的痛惜之情。如果冯翔不死,谁敢说他不会变成未来的“贾平凹”呢?可是,红颜薄命,天妒英才,自古如此。我们只能这样认为,人世间少了一位才华横溢的作家,天堂里多了一个陪伴儿子的爸爸。

    冯翔,一路走好!

    (一)

    木玛最怕黑夜的到来,更怕一个人躺在身体比床单、被盖更燥热的床上。屋外偶尔的一声狗叫,一声鸡鸣都会把她吵醒,树上的一片落叶,月亮带来的半块乌云从玻璃窗前飘过,都会让木玛心惊肉跳,她怕村里的光棍猴子来骚扰,就拉开灯。难再入睡。

    狗日砍万年脑壳的武蛮子,你就死在外面了,就不想回来了……骂完自己的男人,木玛又开始想念起在乡中心小学读书住校的一双儿女喜庆和瑞雪来。不知道瑞雪会不会蹬被子,喜庆的肚子吃饱没有。想着想着,东方就煞白了。

    吭……吭……婆婆天还没有亮,就在门口咳开了。木玛知道,这咳声含义可不简单,婆婆的支气管炎又犯了,是本意,而引伸义是告诉木玛,天亮了,快起床了。木玛翻了个身,心想再迷糊一下就起床,谁知竟一觉睡过了头。

    不过她还是被一阵打骂声惊醒了,婆婆在圈里正奋力追打那头据说是从英国引进的PIC优质生猪,嘴里骂道,你拓火印的,吃了就睡的瘟猪子,屙屎屙尿没个地方……

    木玛没有理会婆婆铁青的脸和已经升了八竹竿高的太阳,胡乱洗了把脸,刨了两口饭,扛起锄头到地里挖土豆去了。

    (二)

    木玛无心劳作,坐在地坎上出神,狗日的死男人,跑到杭州去给城里人修楼房扎钢筋,把我一个人丢在这烂旮旯里。想到这里,木玛往地上恨恨地吐些口水,解了些心头之恨。

    山脚对岸的公路上,一辆客车停下来,三三两两地走出些人来,木玛知道,这些人里面没有他的武蛮子,武蛮子前不久打电话来说,他们承建的是一幢三十层的高楼,要年底才回家。

    一听说是三十层,木玛差点叫起来,天哪,这么高,看上顶不是连帽子都要望掉吗?场镇上修的那幢七层楼房和县城那幢十层楼房,木玛都觉得是奇迹了,连忙要武蛮子当心安全,武蛮子在电话里耻笑木玛太老土了,城里三十层楼房太多了,他还见过八十层的楼房呢!

    木玛看着这条公路,就想起了自己的青春年华,十年前,就是顺着这条公路,木玛嫁给了武蛮子,也嫁给了这座除了树木,没有平地的村庄。

    那时候,木玛刚满二十岁,周围村庄多少人前来提亲啊,媒婆们把大门都给踢破了,最后,在父亲的决定下,木玛嫁给了武蛮子,用父亲的话说,武蛮子五大三粗的,人也憨厚老实,是块种庄稼的料子,跟着这样的人,哪个灾年日子不能过。木玛也憧憬美好的爱情,但她最听父亲的话,仓促地把一生就交给了这个人高马大的汉子。

    那时候,木玛是这方圆十里羌寨最美的姑娘,即使现在,虽然生过了两个孩子,木玛身材还是那样好,白里透红的脸蛋,高耸的胸脯,滚圆的屁股,更成熟,更丰满了,就像一颗熟透了的樱桃,轻轻一捏,就会碎的。

    结婚那天,村寨的男女老少就像过盛大的节日,小孩子心里想的是那席桌上的美味,还有一阵噼里啪啦过后未响的鞭炮,妇女们喜爱的是三五成群,东家长、西家短地传播轶闻趣事。而那些光棍们心里却想趁此机会看看木玛那漂亮的脸蛋,高耸的奶子。

    木玛还记得,那晚闹新房时,年轻小伙子把洞房都挤爆了,在一片嬉闹声中,在酒精的刺激下,在武蛮子没有注意的情况下,总有人趁机摸木玛的大腿、胸脯。木玛只得把委屈往肚子里吞。更可恨的是,那个瘦得像排骨的猴子,居然在武蛮子转身的时候,伸出那张从来不刷牙,裹满烟味的臭嘴,往木玛的嘴唇上挨,木玛用高跟鞋狠狠地踏在他的脚上、猴子疼得杀猪般地叫起来,在众人的嘲笑声中狼狈而逃。

    (三)

    打工的浪潮席卷这偏远的羌寨后,年轻的姑娘小伙打起拥堂往山外跑,在隔三差五的日子,村里人就奔走相告,艳女子给家里寄了一千块,强娃子给家里寄了两千块,军娃子说过年回来要换台大彩电,还有消息灵通者说狗女子在城里找了个当包工头的男朋友……

    嘿呀,这外边难道遍地都是钞票,就像屋后青冈林里的青冈叶,带个抓耙,背个背兜,不一会儿功夫就能整一背回来。

    武蛮子心动了,不存心侍候十几亩的庄稼了,也不愿意起早贪黑到山里去烧炭了,天天想的是去山外抱个金娃娃回来。

    蛮子,你硬是舍得丢下我们娘儿母子,一个人到外头去逍遥?木玛问道。

    哎,娃儿些都大了,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出去两年多找些钱,就回来。武蛮子的心早就飘到外面去了。

    你去我也要去。木玛说。

    两个娃儿些咋办呢,何况只有爸和妈,家里咋弄得走?

    听说武蛮子要外出打工,父母都反对,永贵叔教训道,家里好好的庄稼不种,出去瞎逛啥子,莫要蚂蟥听水响,讨口子听炮响。

    开秀婆婆也开导儿子,蛮子啊,这家里一年洋芋玉米收入还可以,你和木玛农闲再烧些炭,日子也将就过得去,莫要心比天高。

    武蛮子不听这些,他一定要出去,他想,凭自己的气力,出去一年再孬也要整个半背篼钞票回来,让媳妇看看,也让父母看看,我武蛮子还是有本事。

    武蛮子去坝底场找四娃子,商量何时动身,四娃子的妹夫在浙江打了三年工,人熟地熟,还有些门道。

    听说武蛮子要出去打工,寨子里的人就开玩笑说,蛮子,守着天仙般的婆娘还不知足,你出去了,不怕别人钻到你婆娘的床上去了。

    武蛮子捡起一块石头,边骂边扔道,只有你的婆娘才那样不要脸。

    出行的头晚,武蛮子抱着木玛说,出去啥子苦都不怕,就怕想你。

    想我?出去了,外头的妹儿一个比一个洋盘,眼睛都要看花,还记得到我这张黄瓜脸?木玛扭过头,不相信自己男人的话。

    (四)

    喜庆和瑞雪读书回来了,喜庆一边扒拉饭一边说下周一要开家长会,还要交10块钱的服装费,学校要准备搞八十周年校庆。

    交钱,交钱,这学校比土匪抢人还凶。永贵叔一提钱,连心口子板板都是痛的。

    你这老疯子,对着娃儿吼啥子,今年学校给两个娃儿把学费减免完了,你还不知足。开秀婆婆见喜庆吓得不扒拉饭了,开始数落起永贵叔。

    夜,依旧炽热,女儿依偎在身旁,睡得香甜无比。木玛睡不着,想起了远在浙江扎钢筋的武蛮子,不知那里的太阳还像不像六月的电话里说的那样,毒得可以点燃皮肤,不知这个时候是否已经吹扑打鼾地入睡了,不知半寸长的胡须剪了没有。

    十年了,木玛习惯了与自己男人在一起的日子,习惯了武蛮子满衣服的汗味,像斗篷的头发,半寸长的胡须。更习惯武蛮子揽完家里所有的重活,自己跟在身后做些鸡毛蒜皮的轻巧活

    路,像个监工似的。当然,一个先决条件是公公婆婆没在一起。

    周一到学校开家长会,木玛特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走到场镇上,木玛本想给武蛮子打个电话,但又想到他在那三十层高的楼上,爬上爬下怪累的,何况工地接电话的门卫态度特别差,她不想让自己的男人受那份窝囊气。

    在邮局门口,木玛习惯性地往那写满收信人的黑板上看,可惜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自从武蛮子春节走后,九个月才给家里寄了一千块钱,想想以前在家里,每年洋芋、玉米和种植蔬菜的收入就有三四千块,再加之偷偷到山里去烧些木炭卖,虽然辛苦,日子过得却是有滋有味,木玛不由得埋怨起武蛮子的好高骛远来。

    更要命的是,四娃子的女人家里有电话,给大伙儿带来了个坏消息,村里同去打工的张胖子从楼上栽下来,脊椎受伤,已经送到医院里去抢救了,据说有可能要瘫痪。

    张胖子的女人听到这个消息后,蹲在街边痛哭起来,一群女人们只得边安慰,边陪着掉眼泪。

    (五)

    第二天,张胖子的媳妇从亲戚家里借了几百块钱、哭哭啼啼地跟着公公前往浙江看望住院的丈夫。

    村寨里男女老少都来送行,父母要给自己的儿子捎些平安话,女人们要给丈夫捎些茶叶、衣物。

    木玛给武蛮子带了他最爱喝的苦丁茶,还有一条烟和半斤多煮熟的腊肉。武蛮子在电话里曾经说过,那边的茶叶味道怪怪的,那边香烟抽了不过瘾,那边猪肉没油气,临了,还在电话那头感慨了一声,还是咱的家乡好啊。

    张胖子的媳妇走了,仿佛把大家的心都勾走了,村寨里出现了少有的寂静,就连那些平时爱打鸣的鸡,爱乱叫的猫,爱狂吠的狗,也都陷入短暂的沉默。

    永贵叔坐在屋檐下,翻开那本祖传下来的相命书,望着山顶的黑坨坨云,吧嗒吧嗒使劲咂着叶子烟,自言自语说,这预兆不好啊,张胖子可能有大问题。

    开秀婆婆骂到,你老不死的,这些话能乱说啊,你疯得没事了,就给牛马割些草喂。

    永贵叔说,老婆子,你懂啥子,等几天就晓得了。

    木玛却等不得,每天都要到那山包上去望一望对面的公路,希望张胖子的女人能早点回来,最好带回些好消息,钞票的多少倒无所谓。

    五天、六天、十天……木玛觉得日子太漫长了,村里人没有准确的消息,也就传言四起,有的说张胖子已经瘫痰了,有的说张胖子已经痊愈了,还有更邪乎的,说张胖子已经死掉了。

    木玛听得心都绷紧了,开始担心起武蛮子来,武蛮子爱喝烂酒,万一哪天摇摇晃晃爬到三十层楼上去,找不到东南西北,那该多危险哪。

    木玛不敢多想,第二天早早起床,到四娃子家里去探听。四娃子的女人也不知道,好在家里有电话,木玛打过去找武蛮子,门卫粗暴地说,武蛮子在楼上干活,没空,木玛再三恳求说有急事,门卫才极不情愿地答应叫人。

    十分钟后,武蛮子把电话打过来,木玛感觉他声音沙哑了许多,说话心事重重的,木玛本来有许多话要跟自己的男人说,但是,拿到电话时,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只得把说过无数次的少喝酒,少抽烟,注意安全等告诫说给武蛮子,武蛮子也心不在焉地应付着。

    问起张胖子的情况,武蛮子支吾着说快好了,等几天就和媳妇一起回来养病。木玛刚问起武蛮子什么时候能回家,就听见有人在吼,别磨蹭时间了,再耽搁就要扣半天工资,只听啪的一声,电话断了,听筒里只有刺耳的盲音。

    木玛有些失落,但听说张胖子没事,也就踏实了好多。四娃子的女人说明年穷得讨口也不会让自己男人出去打工了,这半年多从来没有睡过安稳觉。木玛深有同感,不由叹了口气。

    村里人听说张胖子没事,都松了口气,就连几日没有动静的猫啊,狗啊,也都活跃了许多,在院子里窜来窜去。永贵叔也高兴,虽然现在看来,他那本被奉为至宝的相命书有些失灵了。

    五天过去了,张胖子的媳妇和公公回来了,寨子里的人都去迎接,一来看看张胖子的伤势,二则问问自己家里人的情况。

    在寨子口,人们没有见到张胖子,只见到了哭肿了双眼的媳妇和公公。大家有了不祥的预感,但还是疑惑,木玛专门打电话问过武蛮子,说的没事,并且快痊愈了,咋会这样呢?

    张胖子的女人还没有走到家门口,就扑倒在地,哭得地动山摇。老公公更是老泪纵横,神色凄凉。张胖子的母亲看到那个黑色的骨灰盒,身子往后一倒,休克了过去。

    清水泊的山脚下,多了一座孤零零的坟莹,村里人眼中那个豪爽、勤劳、健康的胖子消失了,留下了年迈的父母、两个年幼的孩子,还有一个年轻的寡妇。

    清水泊的天空,满是纸钱烧过后的烟雾,黑漆漆地在村庄上空缭绕。清水泊的土地上,传来的尽是哀怨的哭声,把所有入的心揪得紧紧的,简直透不过气来。

    (六)

    冬天卷着雪花向清水泊扑来,木玛时不时站在那个山包上,望着山下河对岸的公路,盼望武蛮子早点回来。

    四娃子的女人带信来说,武蛮子他们的工程快结束了,最迟再有半个月就回来了。

    同时带来的还有个好消息,老板不扣工钱,每个人可以挣六千多块呢。

    木玛不放心,到街上给武蛮子打电话,武蛮子兴高采烈地说,打工比在家里种庄稼强多了,四娃子已经找好了工程,明年继续来……

    木玛没听完就挂断了电话,她在想,明年,明年,难道又得重复今年的生活吗?

    (注:本文发表时略有删节)

    北川出台20条干部关爱措施

    4月24日下午,北川县委县政府召开了干部关爱工作大会。北川县委书记陈兴春指出,震后一年,北川干部在抗震救灾和灾后重建工作中,不同程度地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工作、经济和责任压力。北川所取得的抗震救灾伟大胜利和灾后重建阶段性的胜利,和默默无闻却一直在做着巨大贡献甚至牺牲的干部息息相关。

    据统计,在去年“5·12”大地震中,北川县机关干部损失巨大,有436人遇难,占全部干部人数的22.6%,13.7%的干部子女遇难,19%的干部家庭成为单亲家庭,90%的干部有亲人遇难。

    陈兴春在会上宣布了即将实施的干部关爱措施,主要包括:建立强有力的领导机制,要像关心普通受灾民众那样关心基层干部;建立密切联系的预警机制;对每个干部调查摸底,摸清情况,进行心里疏导;7月1日前对干部进行健康检查;实行干部“一帮一”制度,即家庭完好的干部帮助家庭破损的干部,情况特别严重的,全部由科级以上干部实行一对一帮助;积极解决干部两地分居问题;重点关注伤残干部,特别是有特殊情况的女干部,比如地震中失去子女再怀孕的干部;解决干部住房问题,保证干部家庭(幸存家庭)家家有一套保障性住房。

    针对因干部遇难减员造成的工作压力过大的状况,陈兴春表示,近期将再次大规模招聘干部,减轻压力。同时,将大胆使用事业干部,留用挂职干部。招录补充干部时,将对北川本地人适当倾斜。

    4月26日,北川县委正式出台《关于进一步强化干部关爱工作的实施意见》,列出20条具体措施,从工作、生活、心理抚慰等方面加大对灾区干部的关爱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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