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实绘画的形式意味性
朱 娅
摘要安德鲁·怀斯是美国二十世纪著名的写实主义画家,但他常常以“现代主义者”自居,其绘画在遵循具象写实的基础上,却往往洋溢出浓郁隽永的形式意味性。他的绘画语言新颖,淡雅、疏朗而简洁;他通过对画中的色彩、线与面等形式元素的精心建构,艺术地彰显了对人性及生命隐晦性的诠释及反思,各种绘画的形式元素蕴含着丰富而深沉的内涵。
关键词写实绘画形式意味性
安德鲁·怀斯是美国二十世纪非常著名的写实主义画家,令人不解的是他却常常以“现代主义者”自居,究其原因是他在艺术实践中,牢牢把握住具象写实绘画优秀传统的同时,又努力通过绘画的形式元素凸现对社会人生的主体的抽象意识性。他说:“许多人说我带回了写实主义。……我看,他们错了,老实说,我认为自己是个抽象主义者。伊肯斯的人物在画框里呼吸,而我的人物、我的对象,却以不同的方式呼吸。我的画里有另一种内核——一种可以称作为抽象的激动。”所以我们看到怀斯的绘画在遵循具象写实的基础上,往往洋溢出浓郁隽永的形式意味性。怀斯德绘画语言新颖淡雅、疏朗简洁,蕴含了独特的思想意蕴:写实笔触下的绘画造型有着感人的情愫和灵眸的闪动,直抵人心,发人思考。在他的作品中我们可看到传统与现代的矛盾并存,具象写实与抽象表现意识的对立融合。为此,本文从他的具体作品入手,分析其用写实的手法和绘画形式元素表现抽象意味的绘画观念,进而揭示怀斯绘画语言的抽象性与象征性美学特征。
怀斯的绘画强调具象的写实主义。并非完全照搬传统的写实主义。特别是在后现代主义经济文化迅速发展和绘画的抽象主义盛行的年代,怀斯显然是受到了现代主义文化艺术观念的不小的影响。他追求绘画语言的形式美感和抽象意识,关注艺术本体的存在方式,特别对艺术的形式元素有着更为深入的探讨与表现。线条、色彩、形面、构图等因素在怀斯那里已不只是写实性艺术造型的形式因素,而是成为某种观念、情感与精神的载体,成为寓意、象征和抽象的符号,具有深深的意味性。
首先,我们来看怀斯富有象征意味的绘画语言。怀斯那些带有深深思索意识的作品,往往是由他选择的独特媒介手段创造出来的。这些媒介充分体现的绘画观念是形成其独特作品审美风格的重要因素。怀斯一生最常用的作画材料就是水彩与蛋彩。在他的早期绘画中多使用水彩进行创作。水彩画是以水调和了水彩颜料绘制成的画作。水彩颜料一般都很透明,水彩画主要是借助水来表现色调浓淡和透明度,利用质地结实、吸水性适中的画纸和水彩颜料的掩映及渗融的作用,体现一种透明、亮丽、轻盈、滋润和淋漓的艺术效果。在早期的《深蓝色的日子》中,怀斯用大笔挥刷的水彩技法表现了缅因州海岸的景色,色彩的蓝、白、黑简洁又明快,他那具有力量感的挥刷技法使观赏者联想到了刚强的男子气概。整幅画面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忧郁之中,透明的天空与水面里藏着少年怀斯的孤独与忧伤。怀斯的水彩画技法达到熟练和巧妙的程度之后,他又发现了一种新的画法——干笔水彩画。这种画法中所使用的工具是一种精致的水彩画笔。把这种画笔蘸上墨汁。用手指或破布把笔端弄尖,并把多余的墨水挤出,然后用这种水彩画笔就可以像鸦羽笔一样画出纤细有力的线条,但与鸦羽笔不同的地方在于,这种笔有一种柔性。而且用这种画笔蘸上颜料,还能画出一大片薄薄的涂层。怀斯创作的有代表性的干笔水彩画有《远方》、《流浪者》、《对着海吠的猎犬》和海尔格系列中的一部分作品。干笔水彩是怀斯最自然、最得心应手的一种画法。尽管怀斯本人一再说他还掌握不好干笔,但他的技法已非常娴熟。他在创作的时候,注意力可以集中在要画的东西上,而非作画的材料。怀斯称自己是一个罗曼蒂克的人,他的作品有时也充盈着浓郁的诗意。如《初雪》就像一首精致的小诗。“四下一片静谧,只有拂过的微风,落雪轻轻。”这是怀斯喜欢的诗人罗伯特·弗洛斯特的句子。他用细密的笔触小心的描绘着每一片雪花的飘落,这一刻被怀斯永恒的保存在画纸上。带有思索性的画面情绪,仿佛有什么事情隐藏在下面。单纯的颜色及四周的留白,含蓄的表达着他对生死的理解,因而怀斯的绘画充满了象征意味与隐喻色彩。
而怀斯最被人称道的莫过于他的蛋彩画。蛋彩画是用蛋黄、蜂蜜、无花果汁和胶水等溶合成不透明颜料而画成的画。蛋彩画颜料不像油画颜料那样干得慢,它的颜料干得非常快,但却具有油画的厚重结实感。这样一种传统古老的绘画媒介在怀斯的手中重新焕发了他的生机与活力。蛋彩画颜料的干燥色素,可以使他联想到故乡附近的泥土和冬日的景色,缅因州乡间的生活背景使他很自然地爱上了蛋彩画的那种色调,那种充满乡土气息的色彩感觉。在《欧逊家的终点》这幅蛋彩画中,画面表现的仍然是萧瑟的秋季。这是怀斯最亲密的朋友克里斯蒂娜姐弟俩的一首挽歌,也是他们长达二十年的关系的一个终点。这里怀斯再一次思索了生命的价值。人生的意义,以及对死亡的一种诠释。他将蛋彩画的本质发挥的淋漓尽致,仿佛主人公的灵魂漂浮在缅因州的上空。怀斯的绘画与我们所普遍认识的现实主义与自然主义不同,是极富感情化的表现,有意削弱了真实的对比,强化了一种精神的气氛。
其次是怀斯绘画构图的形式意味性。20世纪现代形式派艺术理论家克莱夫-贝尔说:“线条、色彩在以某种特殊方式组成某种形式或形式间的关系,激起我们的审美感情。这种线、色的关系和组合,这些审美地感人的形式,我称之为‘有意味的形式”。贝尔认为:一件艺术作品包含多种形式元素,每一个形式也必须成为有意味的整体的一个组成部分。依照事物形成发展的规律,各部分组合成为一个整体,其价值大于各个部分的单独存在,如此把诸形式元素有机的组合成一个完整的艺术形象,才有可能表现更加深刻的含义。因此,贝尔进一步指出“按照某种不为人知的神秘规律排列和组合的形式,会以某种特殊的方式感动我们,而艺术家的工作就是按这种规律去排列,组合出能感动我们的形式。……我称这些动人的组合、排列为‘有意味的形式。”
贝尔的这段话,用以解释绘画中形式的构成,是完全合理的。可以说在具象绘画中,不管具体的形象多么纷繁复杂,还是可以从它们组合的轮廓中抽象出一种基本形,这种基本形本身以及其他要素之间的关系,组成了一个概括和体现了作品内在精神的审美的外在形式。这种抽象出来的外在的形式有相对独立的审美意义。但它的独立性是相对的,它既从属于形象的基本内容,但又不完全依赖作品的具象性内容。这里有两个因素,一是作品中那些线条、形体本身的美:二是它们之间的个别构成因素的相互关系所形成的节奏和韵律,这些因素交融在一起传达出作品主体思想所蕴涵的特定的情感。
怀斯曾说过:当你感觉风景的骨干时,你的得到是一种孤独——一种死亡的感觉。怀斯的作品构图和描绘常常带给人这种内
心的落寞和孤独感。在处理整体画面构图上,他通常将表现主体放在画面几何构图的中心位置,或将其置于光线重心,或将其放大。这种突出主体的方式使我们更容易受到平凡事物的震撼。在《冬天的原野》、《春天之美》等这些作品中,死去的一只乌鸦,孤立的一朵野花就是画中的主体,他将天地间的生死轮回物象在画面的中心坦白而含蓄的展现在人们面前,给人以极强的视觉冲击力。发人深思。无论是风景画还是人物画,怀斯的主题通常是单一的。在绘画语言中,“一”通常象征着理性、个性和孤独。原野上一座孤独的房子,一件遗弃的旧外套,一池阴暗房间里溢出的水,冬日落日余晖下的一个孤单的南瓜等,便构成画面的主体形象,整幅画面简洁疏朗,且留有大片空白。而他在绘画中大片的空白又与中国画中的留白有异曲同工之妙,画作显的含蓄隽永。寓意深刻。另外,在画面构图理上,他还常常有意抬高或压低地平线使画面产生静穆或压抑感。这条线往往便是光明与黑暗的分界。处于画面前端的暗部如同一块铅石压抑着观者的神经,并常常以一种斜视视角使得画面处于一种隐约的不安和动荡之中。人们从怀斯对画面的处理上感受到他表露的不安情绪。现代绘画艺术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构图的平面化。传统的写实主义画家利用透视规律力求真实再现三维空间,但现代艺术家认为对于抽象的冲动而言,空间是最大的敌人,因此要削弱空间的深度,回避对三维物体,即对有深度感的物的表现。对于怀斯。他是通过简化画面和保持事物外表轮廓的清晰和完整来达到这一目的的。他的《月圊》仅从视觉上像是看到了中国的一幅传统的工笔小品,圆月、枯枝、残叶等,以及大面积的空白,怀斯将画面简化到一种纯粹的精神层面,整幅画面充满了神秘的隐喻性的意味。这正像契里科曾说过,每一件严肃的艺术品都包含两种不同的孤独,第一种可以叫做造型的孤独,第二种是线条和信号的孤独,这是一种超越自然的孤独。怀斯的绘画就很好的体现了这种形式的理性意味性。
再次,怀斯作为具象绘画意味性的又一呈现方式是他对色彩的匠心运用。怀斯绘画的基本色调多是深棕色和褐色,往往给人一种清寒冷漠的孤寂感。例如他对色彩分明的一年四个季节的表现,四季在他的笔下仿佛只剩下秋冬两季。在怀斯看来温暖,鲜艳的颜色不是他内心的写照。春夏的繁华只是一种表象,秋冬的萧瑟才能显露出生命的本色,如果将四季比作生命的循环。秋冬无疑代表着衰老与死亡,这也是怀斯对生命价值的一种思考。笼罩在这片清冷褐色的怀旧色调中细微色彩的变化体现着怀斯内心的语言以及饱经风霜的疲惫。在《阿法罗与克里斯蒂娜之家》这幅室内静物画中。年久的屋棚,各种劳动器具与屋内的阴影,实际上就是弟弟的化身。怀斯将他的身世与性格融入其中。而温暖的阳光。天蓝色的木门,与小窗往往都在隐喻姐姐克里斯蒂娜。对怀斯而言。克里斯蒂娜的自傲与自足,简直犹如新英格兰的圣女。女王和女巫,于是他把她画成了这三者的化身。怀斯用这样隐晦的比喻来画他身边的朋友和亲人,用不同但很协调的色彩在描绘画中的主人公。怀斯常说:“你必须注视表面地下的东西,这东西就是平凡,但难以找到,如果你相信它,对它有感情,这种特殊的东西就会变成普遍的东西。”怀斯赋予那些平凡的人与事物以生命本质的颜色,使画面有一种归属感。
怀斯以其独特、清奇、飘逸的绘画风格,带给人们别样的深深震撼。在抽象艺术大行其道的年代,他固守着自己的一片纯净内心世界,对家园的眷恋。对人生的沉思都被他一一带进了自己的作品中,以象征与隐喻的方式表现自己的主观内心世界,他的构图、色彩、以光影的运用将传统与现代,记忆与现实完美地融和在写实的作品之中,充满了抽象的意蕴。在当今这样一个物欲极端化和大众文化泛滥的年代,人们在忙碌之中远离了最初的人性的本真。而怀斯的绘画对自然及传统的回归则唤回了人们对荒芜已久的精神家园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