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毅险些殒命武功山

    王祖远

    

    

    “七七事变”后,中国进入全面抗战。中国共产党与国民党实现第二次国共合作,形成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在国共合作之前的三年时间,项英和陈毅一直在赣粤边坚持游击战争,与党中央失去联系。得知国共第二次合作后,项英和陈毅果断转变斗争策略,与国民党地方当局进行谈判,取得了实质性的效果。但是,也有一些游击队员想不通:共产党人怎么能与斗争多年的敌人“合作”?其中思想斗争最复杂的便是谭余保领导的湘赣游击队。他们坚持在江西武功山区与国民党军对抗,即便是在国共合作期间,也时有摩擦发生。国民党当局借机指责共产党谈判没有诚意,扬言要派重兵进武功山“清剿”。在万分紧迫的关键时刻,陈毅以大无畏的革命气概,置个人安危于不顾,亲自进武功山区寻找游击队和谭余保,没想到此次进山,陈毅却险被游击队员当作“叛徒”杀害。

    只身赴险收编武装

    1937年11月,陈毅从吉安出发,经安福来到该县武功山下的洋溪镇。这里设有国民党的一个区公所。区长彭侠民曾是留日学生,回国后参加了革命。国民党的第五次“围剿”失败后,他摇身一变,成了国民党的区长。到达洋溪镇后,陈毅直闯区公所,指名要找区长彭侠民。陈毅一面向彭宣传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一面叫他提供上山条件。陈毅说(自己)如果在“白区”发生麻烦,就拿他是问。彭侠民面对这位共产党的大人物不敢怠慢,唯命是从,按照陈毅的要求尽数准备。他还提供了当地山上山下不少

    “情报”。第二天,彭侠民给陈毅准备了一乘竹篷轿子,派了两个卫兵,带着一路关卡印信,把陈毅送上山去。

    武功山下的石级路弯弯曲曲。高高低低,陈毅等人一路翻山越岭来到了九垄山口。“站住!”冷不防丛林中钻出几个游击队的哨兵,横枪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轿子停住了,轿里从容地钻出一个人来。只见他头戴一顶法国博士帽,身着一件浅蓝竹布长袍,脚蹬一双尖头黑皮鞋,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墨色太阳镜,举止潇洒。“你从什么地方来,干什么的?”哨兵警惕地拉动枪栓,厉声喝问。“我从吉安来。”陈毅平静地回答。“到哪里去?”陈毅摘下眼镜,把游击队员上下打量一番,然后笑笑说:“我是来找谭余保同志的。”随即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来递给哨兵。名片正中印着“陈毅”二字,旁边还有五个小字:“四川乐至县”。游击队员并不知道陈毅是什么人,于是就把他带进村里一户农民家里,主人是一位50岁左右的妇人。这位妇人原来是游击队的联络员;凭着多年的经验,她意识到来人的身份不凡,所以立刻从后门溜出去报告游击队的特派员黄炳光。她说“:哨兵押来了一位绅士模样的人,戴礼帽、穿长衫、着靴子、黑眼镜,是用轿子抬来的,还有两个国民党的勤务兵保镖。”黄炳光听后立即警觉起来,他猜测陈毅的身份:是共产党的干部?可是穿着打扮又不像;是国民党的官员?可是谁有胆量敢进山来送死;是做生意的大老板?那就更不可能了,现在时局很乱,商人很少来到此地。黄炳光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带着几名战士冲进屋里,对来人质问。黄炳光见那人坐在屋里,镇定自若。黄炳光问陈毅几个问题,在回答完问话之后,来人居然和他谈起了国共合作、抗日救国、西安事变的事情。陈毅谈笑自然,所说事情有理论、有事实,这让黄炳光十分肯定地判断;来人非等闲之辈。“你说你是陈毅,除了名片,还有什么证据能说明你的身份?”黄炳光发问。“不见到你们的负责人我是不会交的。不过,这张《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可以发几张给你们看看。”陈毅一边打开一卷印刷品,一边要求黄炳光尽快安排他见游击队的领导人。黄炳光说“:你们在这里等候,我去向游击队的领导汇报。”随后,他暗中安排游击队战士对陈毅等人严加看管,千万不能让他们跑掉。

    乔装改扮深入内部

    湘赣游击队参谋长段焕竞和政治部主任刘培善听了黄炳光的汇报,觉得事关重大,经商量决定把来人带进山来。陈毅被带到了游击队团部,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认识陈毅。陈毅自我介绍说:“我是党代表陈毅,是奉毛主席、朱总司令的命令,代表中共中央下山来跟国民党谈判的。今天到这里来,是向你们传达中央指示的。”说罢,拿出一封介绍信来,上写:“特派陈毅同志来你们这里联络国共合作事宜。——项英。”段焕竞和刘培善看过介绍信后仍然狐疑,这“项英”的签名是真的是假的?这签名也容易伪造,说是介绍信,可是却没有盖公章。就在两个月前,一个持有“湘鄂赣边区党委联络员”介绍信的人来到武功山

    “联络”,结果这家伙走后不久,就来了大批国民党军进山“清剿”。游击队措手不及,险些被包围。残酷的斗争环境,不得不让他们时刻小心谨慎。而今天又来个叫“陈毅”的特派员,从装束、派头看,怎么都觉得不像是共产党人,会不会又是假冒的?当晚,游击队加强了戒备,并秘密把陈毅转移到另一个山头。

    为了打消游击队的疑虑,陈毅抓住每一个机会,用他那浓重而又洪亮的四川口音,向游击队宣传国内外形势。他向段焕竞等干部战士解释《抗日救国十大纲领》的条文。他说“:现在国内外形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民族矛盾已经超过了阶级矛盾,党中央指示我们,要国共合作,一致对外,集中力量打击日本侵略者。我们坚持在南方八省的游击队,都要全部下山去接受改编。”他们听了陈毅的宣讲,既觉得有道理,又认为这似乎不能实现。段焕竞、刘培善连夜召开紧急会议,讨论“陈毅问题”。最后大家认为:事关重大。只有把陈毅尽快送到湘赣省委去,请谭余保同志作决断。

    无辜受诬命悬一线

    武功山山高谷深,地势险要,溪涧纵横,森林茂密。一千多年前,陈霸先利用其险要地势挫败过侯景之乱;太平天国时,石达开部将也在此打败过吉安代理知府曾国荃的官兵;如今,红军湘赣游击队在此坚持了三年艰苦卓绝的斗争,多次粉碎了国民党军和地方武装的“清剿”。陈毅的眼睛被一块黑布紧紧地蒙着,由黄炳光、傅茨喜等多名游击队员押送进山。不知走了多久多远,陈毅被押送到了临时湘赣省委的驻地。说是省委驻地,实际上是在武功山的腹地,这里地处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用毛竹、杉树皮盖起来的几个棚子就是省委的办公地。

    湘赣临时省委书记谭余保和省委肃反委员颜福华正在棚内谈事。忽见黄炳光到来,谭余保问道:“你来干什么?”

    “带个人来了,他说一定要见你。”黄炳光说。

    “什么人?”谭余保问。

    “陈毅……”黄炳光的话还没说完,谭余保便朝树桩桌子上猛拍,大声说“:叛徒!叛徒!大叛徒!你去叫警卫班,把他捆起来,我不见他。”说完就气哼哼地走了。

    陈毅被带到其中的一个竹棚子中,去掉黑布。他揉了揉眼睛,往四周打量了一番,风趣地说:

    “哎呀呀,你们这里不错嘛,可惜我此时无闲观山景。哈,还能搭这么大的棚子,蛮阔气嘛,我们在油山搭的棚子就像守野猪的寮棚,又小又矮,人也只能钻出钻进。”陈毅就这样被关押了三天三夜,无人理睬。到了第四天,肃反委员颜福华来了。陈毅一见。大声质问:“你们捆我,搞什么鬼嘛?”

    “你是个大叛徒,怎么不捆呢?”颜福华厉声说。

    “我不是叛徒,你们乱弹琴。我是代表江西中共根据地去和国民党谈判的陈毅。”

    “哼。你不是叛徒?报纸上都登了‘:江西省共产党首领陈毅投诚。”

    “反动派的报纸你们也都相信吗?离间、策反是他们惯用的伎俩呀!”

    “你没有叛变,为什么近来敌人接二连三向我们进攻呢?”

    “是你们进攻了人家,不是人家进攻我们,最近他们又准备要大规模进攻你们这里,是我把他们反掉的。我的意见:最好不要打内战,我们今天也没有权力打内战。北方的毛主席、朱总司令都在搞合作,我们再打,步调就不一致了。”陈毅说了很多,可颜福华等人还是不听。陈毅觉得这样下去是没有结果的,所以坚持要见谭余保本人。

    “要见谭余保,要见省委都可以。”颜福华说,“但是,你得要把叛变的经过老老实实地都讲出来,你要把怎样勾结敌人,怎样来进攻我们都讲出来,才能宽大处理。”颜福华边说边把陈毅全身搜了个遍。这时,省委的几个主要负责人正在隔壁的小房间里开会,只隔着一道竹篱巴墙,那边说话,这边也隐隐约约听得到一些。陈毅听到当时有人发言说:干脆把他处决算了。陈毅听到这话,大叫起来“:老谭,你们开会决定要杀我吗?你们不能杀呀,绝对不能杀的,杀了我陈毅,你们要犯大错误的!”

    临危不乱据理力争

    第二天上午,棚子外面的空地上坐满了黑压压的一群人,好像就要开公审大会一样。谭余保从棚子里出来,他神情严肃,大家正在等待着他怎样处理这个“叛徒”。陈毅转过脸来,看见此人身挎驳壳枪,头戴红军帽,手里拿着一根又粗又长的竹管烟筒。他开口问道:“你就是谭余保同志吧?”

    “谁是你的同志,你早就叛变了!”谭余保显得怒不可遏。

    “我是代表党来的呀!”陈毅解释说。

    “你代表哪个党?你代表国民党!”

    “我是陈毅。”

    “我早就知道你是陈毅。你在井冈山那个时候,我还听过你的报告,你神气十足,从猴子讲到人,从天上讲到地下,从井冈山讲到全世界,头头是道,一讲几个时辰。你过去讲的话你自己如今还记得吗?讲革命,讲革命就要真革命!就要言行一致,就要不怕死!不要投机嘛!你现在怎么样?你只有老老实实供出是怎样投降蒋介石的,如果不老实交代就杀头!”

    陈毅听完谭余保的话,反问他说:“老谭,我问你,你抗不抗日?”

    “我抗日,我马上可以抗日的。”

    “那就好了。”陈毅觉得这一问还有些共同语言。

    谭余保接着插话:“不过,要我抗日可以。得有个条件,首先要恢复井冈山八个县的根据地。”

    “同志哥啊,你何见之浅也!”陈毅泰然自若,以上级领导的口吻说道:“你只盯着井冈山那八个县。今天,国共合作共同抗日,我们还要争取领导权呢!将来抗战胜利了,全中国都是我们的,哪能就只看到八个县。”

    “国共合作,共同抗日,这个口号我觉得很奇怪。”谭余保说,“我只知道有阶级斗争,哪有阶级合作?”

    “同志,你要知道。现在民族矛盾上升了。阶级矛盾下降了,主要的敌人是日本帝国主义,抗战高于一切。现在,我们要用抗日救国这个口号来代替苏维埃救中国的口号!”陈毅解释道。

    “我们历来讲阶级斗争,你讲阶级合作,你是第二国际,第二国际就是叛徒!我们是工农的军队,你却要把工农的军队拉出去,交给蒋介石去改编,你这个叛徒!”谭余保越说火气越大,抽出烟筒就要敲陈毅的脑袋。

    陈毅瞪大着眼睛,据理力争地说:“老谭,脑壳敲不得的。我给你说哟,改编红军,取得了给养,红军就会有更大的发展嘛,这对我们有利。革命的阶段不同了,就要有新的策略来适应新的形势,退一步就是为了进两步嘛!”

    “你们这些知识分子,说起理论来一套又一套,可敌人一来,你们就逃跑了。你平时东一个指示,西一个指示,如今成了机会主义。”谭余保不服气地说。

    陈毅继续解释说:“主力红军北上抗日后,我是留在中央革命根据地的,后来转到了赣粤边打游击。我陈毅并没有逃跑,同样坚持了三年嘛!我上面讲的这些政策,是党中央的决定,你有意见,可以向党中央讲,叶剑英在武汉,项英如今还在南昌嘛!”

    “项英、叶剑英我不管,你就是斯大林、毛泽东派来的,今日也要把你抓起来!”谭余保喊道。

    陈毅抓住谭余保说话的漏洞,主动进攻,他说:“你们在这艰苦卓绝的环境下坚持游击战争,那是很不容易的,我非常佩服。你骂我叛徒,我也不见怪,一下子难以接受党的民族统一战线政策,这也不难理解,但是讲项英、叶剑英派来的你不管,斯大林、毛泽东派来的也要抓起来。谭余保同志,你已经离开党的原则立场了!”这时,陈毅反客为主,显得很气愤地说道“谭余保,你若是共产党员,你就不能这样对付我,你若是土匪,那就马上把我枪毙吧!”

    “好家伙,你这个叛徒倒蛮厉害那!”谭余保命令警卫班:“把他押走,不许叛徒在这里宣传机会主义!”

    晓之以理 终得脱困

    陈毅雄辩的口才和遇事不惊的胆略,使在场的人无不佩服。至于陈毅是不是“叛徒”这件事,在场的游击队员们也都议论不止,各有各的看法。对谭余保来说,他的心里也是犹豫不决。曾几何时,湘赣省委书记陈洪时、军区司令员周杰的叛变,使所有苏区党、政、军的秘密全部暴露在敌人面前,整个湘赣省委和游击队几乎垮掉。同志们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出生入死才发展到这几百号人枪的规模,艰难地走到了今天。堡垒就怕从内部攻破,惨痛的教训和斗争的残酷使谭余保不得不时刻绷紧那警觉的神经。

    夜已经很深了。谭余保在床上转辗反侧,怎么也睡不着。陈毅到底是不是叛徒?要是错杀了,那将成为千古罪人;要是错放了,其后果也不堪设想。怎么办?怎么办?谭余保爬了起来,提盏马灯,来到“禁闭室”找陈毅单独做“工作”。陈毅知道,谭余保此时也正处于激烈的思想斗争中。对这位革命斗争精神十分坚决的农民领袖来说,他带来的国共合作的思想一时不能被接受是可以理解的。只要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是会开窍的。陈毅说“:谭余保,我在这里已经五六天了,给你讲道理,讲政策,你总是听不进,而且还把你的臆断来作结论,那是十分错误的;你开口‘叛徒,闭口‘叛徒,我看你已经离开党的立场很远了,没有组织观念,不讲道理,我看你才是叛徒。”半晌,谭余保一直没有做声,思想斗争很激烈,面对如此复杂、尖锐的问题,他感到束手无策。陈毅看透了他那矛盾的心理,便直截了当地对他说:“老谭,这样吧,再给你说道理也是白费劲,为了使你能相信我,拿我的名片到吉安或南昌去,了解一下我的情况。我仍然留在这里,待你们搞清情况之后再来杀我总可以吧!”

    谭余保无话可说,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他暗中派了两位同志火速赶到吉安,找到了新四军驻吉安办事处,办事处的副主任韦瑞珍接待了他们。当谈到陈毅的问题时,韦瑞珍惊叫道:“他是党派去同你们联络的呀,你们怎么把他当叛徒呢?请转告谭余保,要绝对保证陈毅同志的安全!”两位同志一听慌了,立刻背起半个麻袋的文件和宣传品,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武功山。当他们向谭余保报告完陈毅的情况后,谭余保大惊,冒着冷汗说:就差一步,险些酿成大错呀!

    就这样,陈毅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转自《党史纵横》2013年第10期)

    责任编辑:刘忠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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