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本到影像

    刘 伟

    摘要《飞越疯人院》是美国作家肯·克西的代表作,成为美国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根据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也是美国电影史上最为成功的电影之一。比较原著和电影,可以发现两者在情节、象征意象和人物性格命运的处理等方面存在着明显差异。

    关键词《飞越疯人院》电影改编情节象征人物

    美国作家肯·克西是20世纪50年代“垮掉的一代”运动向60年代嬉皮士运动过渡时期的一位反文化代表人物,其代表作《飞越疯人院》1962年出版即成为本年度最为畅销的图书之一,被称为美国嬉皮士时代的反文化运动的经典之作。许多评论家将这部小说与J.D.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和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一起,并称为“垮掉的一代”的经典之作。1975年,原籍捷克的导演米洛斯·福尔曼根据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一举获得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演员、最佳女演员和最佳剧本改编五项奥斯卡奖,而在奥斯卡历史上仅有《一夜风流》、《沉默的羔羊》和《飞越疯人院》获得了被称为“Big Five”的这五项最重要的奖项。同时,该片还被美国电影学院评为20世纪1D0部最佳电影之一。成为美国电影史上的一部经典之作。

    然而,面对着影片的巨大成功,小说作者肯·克西却不买账,他不但提起诉讼而且干脆拒看电影。其中的原因是他很不满意电影脚本对主角麦克墨菲和印第安病人布罗姆登等人物的处理。比较电影和小说,可以发现不仅导演对作品中的人物进行了较为大幅度的改编,在情节等其他方面也进行了再创作。那么。《飞越疯人院》这部电影与小说之间到底有哪些不同,导致了原著作者的不满呢?通过对比。以下三个方面值得关注。

    一、情节的取舍与加工

    电影因为时间有限,时空变换也不像文学作品那样自由。往往存在着对原著情节的取舍与加工《飞越疯人院》整部电影只有两个多小时,不足以容纳进小说的所有情节,而且原著采用的第一人称叙事方式不利于电影的表现,因此导演对情节进行取舍完全可以理解。但不可否认,电影中损害原著精神的取舍也是存在的。

    与小说相比,电影在情节上最大的舍弃是对“酋长”布罗姆登的舍弃。在小说中,麦克墨菲领导病人同大护士进行斗争是一条主线,表现的是标榜为“现代文明”的社会体制对所谓“异端、另类”的压迫,以及后者的反抗。而“酋长”布罗姆登的经历可看作一条副线,表现了现代文明对自然、原生态文化的污染和破坏。小说采取第一人称叙事方式,通过布罗姆登的大量独白,回溯了他自己从正常到不正常再回到正常的一系列遭遇和心理变化。电影很难将两条线同时展现给观众,尤其是布罗姆登意识流动中自然的景象与梦幻般的场景。于是只选择了更容易表现的前者,而后者只在影片中布罗姆登与麦克墨菲的对话中一带而过。这种改编是不得已而为之,在很大程度上弱化了原著的主题,降低了电影对现代文明的批判力度,布罗姆登彻底沦为配角,其身上深刻的文化含义也丧失殆尽。这种改编可能在肯·克西的眼中无法接受。但很显然。对电影来说更易于表现,对观众来说也更易于接受。

    电影对病房狂欢之后的故事情节的处理也与小说有所不同。在小说中,虽然麦克墨菲被切除了脑白质,成为了一个活死人,但他的斗争换来的不仅仅是布罗姆登“飞越疯人院”,还有其他病人的觉醒。几个病人不顾医生的反对出院了,医生也在这件事情之后提出辞职。大护士回到病房之后试图恢复往日的秩序,但这做起来已经非常困难。“麦克墨菲的灵魂仍然在大厅里蹬蹬地跑来跑去,仍然在会议上放声大笑,或者在厕所里高声歌唱。”大护士“再也无法凭借以前的权威来统治”。这一切有力地说明麦克墨菲的牺牲换来了其他人的觉醒。电影对此进行了模糊处理,病房似乎又回到了从前有大护士控制的局面。病人们在音乐中悄声打着牌,谈到麦克墨菲的时候也尽量躲开大护士的视线。这种局面使得麦克墨菲的努力付诸东流,他本人似乎完全成了一个悲剧人物。除了布罗姆登在影片的结尾逃离疯人院之外,其他病人似乎还会像以前一样。在病房中浑浑噩噩生活下去。直到终老。所以影片结尾与小说相比更加沉重,除了马蒂尼的一声狂笑似乎带有一定的暗示作用之外。没有给观众带来一丝光明。

    二、象征意象的缺失

    肯·克西在小说中运用了大量的象征手法,这些具有象征意义的意象也是在电影中难以表现的,于是在电影中观众已经无法再看到这些意象。但是它们的缺失,无疑影响了电影的艺术魅力。

    在小说的第一部分,布罗姆登提到最多的是精神病院中释放的烟雾,而且烟雾的浓度随着小说情节的进展在变化着。麦克墨菲进入医院之前,烟雾是非常浓重的,伸手不见五指,使布罗姆登看不清眼前的一切:麦克墨菲的到来使布罗姆登感觉到烟雾不像以前那样浓:而在收看世界杯棒球赛事件之后。布罗姆登发现烟雾不再存在,精神病院的环境变得清晰起来,更重要的是,他对世界的认识变得清醒。很明显,这里的烟雾并不是一种真实存在,而是出现在布罗姆登的精神里的一种无形的统治力量。是“联合机构”对病人的控制,是现代文明对人自然本性的压制。麦克墨菲的到来唤醒了深藏在病人们头脑中的反抗精神,使布罗姆登摆脱了心中烟雾带来的恐惧,重新找到自我,最终实现了对疯人院的“飞越”。可以说烟雾的变化正是布罗姆登“飞越”这一心理过程的一种物化的外在表现,电影中烟雾的缺使得布罗姆登的“飞越”更多的只是一个动作而已。

    钓鱼事件不论在小说中还是电影里都是极其精彩的一幕。电影对这一重要事件进行了再加工,但这种加工不仅是对情节的处理。更使得深刻的象征意义不复存在。

    在小说中,这一事件经过了较长时间的酝酿,最终经过批准,麦克墨菲得以带领包括布罗姆登在内的病友们以及他的女友和医生一同外出,到海上钓鱼。在电影中,由于时间限制,前面的铺垫被删除,钓鱼事件被改编成了一次医院疏于管理而发生的偶然事件。这种情节的舍弃无可厚非,但值得探讨的是,原著中这一事件的象征意义的缺失。

    钓鱼事件是极具象征意义的,是一次“海上朝圣”,与小说结束部分的“最后的晚餐”——病房狂欢相呼应。这种象征意义可以从小说的描述与《圣经》的联系来解释。据《圣经·马太福音》记载,耶酥最初的信徒也是得于海上。耶酥对海边的渔夫说“来跟从我,我要叫你们得人如得鱼一样。”而在麦克墨菲带领病友们出行时,白痴病人埃利斯按住参加海上钓鱼的比利的手,对他说同样的一句“得人如得鱼”。麦克墨菲带走的人恰好是12个,也正应了耶酥的12信徒。在这次集体出海钓鱼的活动中,麦克墨菲带领12个人在海上,远离现代文明的禁锢,重新体味与大自然的搏击,找到自我,船上的所有人发出了在布罗姆登看来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声,这种笑声在小说中是追

    寻自由、追寻本性的象征。在船上。“麦克墨菲被他的十二个人包围着……笑声在水面上回荡着,像海浪的波纹一样一圈圈地往外扩散,直到和海岸沙滩撞到一起。和所有海岸的所有沙滩撞到一起,一浪接一浪,又一浪。”而在电影中,参与钓鱼的人数不再是具有象征性的12人,尤其是布罗姆登的缺席使得这种象征意义荡然无存。

    三、人物性格命运的改编

    麦克墨菲在电影中毫无疑问是第一男主角,导演对其进行了一定的再创造。比如在原著中。麦克墨菲与大护士的斗争并非一直在进行,当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精神病院中的“治疗”时间的长短要由大护士决定时,他很现实地停止了自己的斗争行为,并且他的放弃直接导致了契思威克的自杀。而在电影中,麦克墨菲几乎成为了一位永不停息的斗士,他的停顿只是一瞬而已。这种处理也与电影事件的限制不无关系。

    麦克墨菲与大护士之间的斗争第一个高潮应该是病人们争取观看世界职业棒球赛的电视转播的权利。虽然几经努力。最终在酋长布罗姆登的帮助下。以麦克墨菲为首的病人最终赢得了投票。但仍然被大护士剥夺了收看比赛的权利,而麦克墨菲却带领着病人们以独特的方式将这场斗争进行到底。在表现这一情节时,小说作者写到:“他就那样坐着,两手交叉放在脑后,他的脚伸出放在一把椅子上,一支点燃的香烟从帽檐下伸出来,眼睛盯着电视屏幕。”在他的影响下,其他病人也放下手中的工作,一起静静地坐到了关闭的电视机前。看着灰色的屏幕,就好像他们能够清晰地看到棒球比赛一样。而在电影中,导演的处理改动较大。麦克墨菲独自一人恼怒地坐在电视机前,突然他对着电视机像个体育栏目主持人一样开始为球赛点评起来,原本已经散退的人群陆续重新聚在一起,大家对着电视机一起为球赛欢呼呐喊。而当镜头转向电视机时,观众看到的仍是一个未接通电源的屏幕。麦克墨菲是在面对着没有任何图像的电视屏幕向病人们解说一场并不存在的球赛。两者相比较而言,似乎电影中麦克墨菲的激情表演更加符合他本人的性格,但是,一群受到“联合机构”压制的病人静静地坐在没有图像的电视屏幕前这一幕,对这个“联合机构”的控诉显然更为有力。因为这是一种无声的控诉,一种发自内心的控诉,起到了此处无声胜有声的作用。

    电影对其他角色也有改变,其中最明显的是对急性病人契思威克的命运的安排。在小说中,契思威克是少数具有反叛精神的病人之一。麦克墨菲的到来一度给他带来了希望,他最早地与麦克墨菲站到了一起。麦克墨菲由于希望早日离开精神病院而一度放弃了斗争,当契思威克再一次站出来向大护士争取自己的权利的时候,丝毫没有得到他的支持,这样的打击让契思威克无法面对,于是他选择了死亡。在去游泳池的路上,契思威克决定“真的希望可以做点什么”,他将自己的手指牢牢卡在水池底部下水道口的过滤栅里,溺水而亡。契思威克并不是小说中死去的第一个或者唯一一个病人,但他的死亡与其他病人具有不同的性质。他不是死于浑浑噩噩,不是死于等待,而是为了“做点什么”。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契思威克虽然死于绝望,但他的死在于唤醒麦克墨菲和其他病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和割破自己喉咙的比利一样。也实现了对疯人院的另一种“飞越”,而且他的这种“飞越”更具有积极意义。电影中,契思威克被塑造成了一个缺乏个性、缺乏无畏精神的人,与之相关的情节不多,唯一一次集中表现是他在讨论会上对香烟问题向大护士提出的强烈抗议。他的这一行动使他和麦克墨菲、布罗姆登一起经受了电击治疗,而他在此时的恐惧心理恰恰表现了他反抗精神背后的懦弱。总之,电影中对契思威克的处理大大弱化了他的反抗精神,更加不同于原著的是契思威克在电影中被安排活了下来,然而毫无疑问,这种活着远不如小说中的死去更加有意义。

    小说与电影一直密不可分,但两者毕竟分属不同的艺术领域,要求电影分毫不差地将小说的文本转化为影像是不现实的。因此,在进行小说的改编时,要根据电影艺术本身的特点采用适当的形式对原著进行艺术处理。但另一方面,这种转化也应该建立在对原著的深刻理解之上,只有这样才能尽力避免对原著的误读,避免原著意义的缺失。而对原著的忠实也就意味着对作者的尊重,对观众的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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