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文解字》方域词反映的上古书写文化

【摘 要】 中国书写文化渊远流长,有关中国书写文化的信息散落在历代各种文献中。《说文解字》是中国第一部系统地分析汉字字形和考究字源的字书,其中包含大量方域词,即以地域范围来界定的词汇,这些方域词不仅反映了词汇的变迁,还反映了词汇中隐含的地域文化、文化之间的交流和文化流派的形成。文章以《说文解字》的方域词“筆”来探求与此相关的文化。
【关 键 词】《说文解字》;方域词;筆;文化
【作者单位】马婧贤,河北工程大学文法学院。
【基金项目】河北省社科基金项目“从《说文解字》方域词印证燕赵文化的延展性”(项目编号:HB14WX022)。
【中图分类号】H02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8.02.023
中国书写文化渊远流长,有关中国书写文化的信息散落在历代各种文献中。《说文解字》简称《说文》,作者为许慎,是中国第一部系统地分析汉字字形和考究字源的字书,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字典之一。《说文解字》中包含大量方域词,即以地域范围来界定的词汇,既包括汉语词汇也包括非汉语词汇。这些方域词不仅反映了词汇的变迁,如方言与同源词,还反映了词汇中隐含的地域文化、文化之间的交流和文化流派的形成。在《说文解字》中,相关词条记录了楚、吴、燕、秦各地的书写工具名称。本文试以《说文解字》的方域词“筆”来探求与此相关的文化。一、中国古代书写工具的发展
中国拥有5000多年悠久的历史文化,在这个历史长河中,书写工具的发展具有显著的特点。最早的书写工具是刀笔,用来在动物的甲骨上刻字,形成现在所说的甲骨文。之后的书写工具是软笔,用来在竹简、布帛、纸张上书写。软笔最早使用兔毛制作,之后用羊、鼠、狼、鼬等毛制作,笔管主要以竹制成,其他材质的笔管并不常见。《古今注》记载:“自蒙恬始造,即秦笔耳。”《博物志》记载:“蒙恬造笔。”由此可以看出,毛笔是蒙恬创造的。秦统一六国后,软笔皆称为毛笔。
商代在龟甲和兽骨上刻字,主要用于占卜和记事。从战国到魏晋,简是主要的书写承载工具。简由竹子削成的竹片制成,用木头削成的片叫作牍,之后二者皆称为简。东汉元兴元年(公元105年),蔡伦改进了造纸术,所制造的纸开始用于书写,成为锦帛、简牍的有力竞争者。由于造纸的原材料是树皮、草、破渔网等廉价物,造纸的成本非常低,这使得纸被普通百姓广泛使用。纸的广泛应用,极大地促进了文化的传播。两晋南北朝时期,文化的发展带动了造纸术不断革新,公元三到四世纪,纸基本取代了帛、简,成为我国唯一的书写材料。二、《说文解字》方域词中的书写工具
方域词,顾名思义就是指有地域范围限制的词汇,它包括汉语词汇和非汉语词汇。《说文解字》当中存在大量方域词,不但明确标出了地域,并且记录了同一个词在不同地域的名称,这样便于比较不同区域的词汇,以及蕴含的各种文化。
我国对古代书写工具的研究甚少,但在《说文解字》方域词的记录中,却有很多这方面的资料。依据《说文解字》当中的方域词来研究中国古代书写工具,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说文解字》中记载:“楚谓之聿,吴谓之不律,燕谓之弗,秦谓之筆,从聿从竹。”我们尝试通过这句话当中的方域词,对古代书写工具进行探究。
1.楚地之聿
春秋战国时期,楚地把书写工具统称为“聿”。“聿”为象形字,如手拿书写工具之形,但人们对笔尾部分有不同看法,其中一种说法是兽毛,是笔的本字,而“聿”最初的含义是握管撰写,词性为动词。《诗 ·大雅· 文王》一文中记载:“无念尔祖,聿修厥德。”其中,“聿”为助词,要用到句首或句中,意为循。如《后汉书· 傅毅传》中记载:“聿,循也。”《汉书 ·扬雄传上》记载:“武骑聿皇。”当中的“聿”为轻快的意思,词性为形容词,后来引申为名词,意为书写工具。
20世纪50年代,我国考古人员在长沙的一座战国墓中发掘出一支毛笔,笔杆是用竹子制作的,外形很像现在的毛笔,但也有不同的地方。古代毛笔的笔头是夹在竹子顶部的竹片当中,而现代毛笔是用胶水粘连的。通过检测,这只毛笔已经有2000多年的历史,是战国时期的产物。这支毛笔被认为是迄今发掘出的最早的实物毛笔,但考古界存在不同看法,因为在文字记载中,新石器时代就开始使用毛笔。《博物志》提到,毛笔是舜发明的。在仰韶文化遗址中,考古人员发现陶器上有一些图案是用毛笔绘制的,这佐证了毛笔的存在。商代也有使用毛笔的证明。我国湖北省孝感市云梦县秦墓中出土的三支竹竿毛笔,用竹子制作笔杆,在笔杆前头打孔,将动物毛制作的笔头插在孔中。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出土了很多文物,也证明了这一点。《田骨学商史编》记载,在殷墟出土的甲骨板有的文字是用毛笔写的,“聿”字还出现在甲骨文中。这些都证明了商代存在毛笔。郭沫若在其论著中也指出,商代不仅使用刀笔,还使用毛笔,这从商代文字中有“聿”字或有“聿”为偏旁的字可以证明。
2.吴之不律
《尔雅》中提到:“不律谓之笔 。”郭璞注解:“蜀人呼笔为不律也 。”这反映了当时诸侯国之间方域词语的差别,包括文字、语音和含义的差别。当时吴、蜀都称笔为同一个词——“不律”。章太炎提到:“律,从聿者,是笔的意思。笔是用竹子做的,由于它们的读音非常相近,所以出现了‘不律一词。”章太炎向后人阐释了“律”的意思就是笔。另外,從同源上看,越南笔的读音是 [ but'],朝鲜笔的读音是[p'ut'] ,日本笔的读音是[fud] ,都是笔音的转变。
历史比较语言学的理论根据就是音韵变化的规律性和语言符号的任意性。语言符号与它的含义没有必然关系,如果两种语言之间有读音和含义相近的语词,而这两种语言之间又没有必然联系,那么有三种可能性——一是词源相同,二是语言接触,三是巧合。音韵变化有其内在规律,一种语言即使经过长久发展,其原貌与变化仍有相同的地方。
同源词是指亲属语言之间音义相同或相近的词语,但不同语言之间不可能完全相同。大多数同源词音义相近,但依然存在差异,同源词之间经常出现音韵变异和词义变异的现象。
日韩文化深受中国文化的影响。春秋战国时期,很多中国人因为躲避战乱,移民到朝鲜半岛和日本,很多朝鲜半岛的人也移民到日本。这些移民记录佐证了东亚文化圈的形成和存在,汉字的地位及作用自不必说,书写工具的读音也能印证这一文化圈的存在。
3.燕地之弗
燕地当时的书写工具统称为“弗”。“弗”为象形字,意指以绳绑物,但业内对绳上捆绑的东西存在争议。有的说是绳子捆军械,当休战讲;有的说像其形状,“弗”本义就是矫枉。《说文解字》记载:“弗,矫也。”徐灏注解:“弗与弼音义同。凡弛弓,则以两弓相背而缚之,以正枉戾,所谓矫也。”在“弗”字的引申义中,没有一项与书写工具有关,由此推断“弗”字本义与书写工具无关,很可能只是记音。燕地大概为今天的河北省北部和辽宁西部,在当时的战国版图中,地处偏远,经济、文化略落后于其他地区。当时燕地并无指代传入燕的先进书写工具(音为弼)的词语,于是用同音且表示以绳绑物的“弗”字表示。所以,汉字“筆”的读音来源及与各方域词之间的关系值得探讨。
4.秦地之筆
秦谓之“筆”,在“聿”字上加竹字头,可以看出制作书写工具的材料。古代的笔,不管是用竹子还是用木头制作,都能染墨成字。《楚辞注》记载:“辛夷花初发如笔,北人呼为木笔。” 由此可判断,最早的笔是没有前面的兽毛的,而是在笔的发展过程中,渐渐步入毛笔的发展成熟过程。“筆”是笔字的繁体字,笔是“筆”的简化字。
在先秦时代,书籍记载中没有“筆”这个字,但在殷商已经有了“筆”字,由此可以看出,秦始皇统一了“筆”的称呼,但笔在秦代之前就有了。清代赵翼在其论著中指出,笔最初是由蒙恬制作的,通过改良,笔的功能更完善。秦代之后,“筆”字使用非常普遍,在《汉书》《论衡》《史记》等很多史书中都有“筆”字。《史记·孔子世家》有“笔则笔,削则削”的记载,《汉书·礼乐志》也记录了“笔则笔,削则削”这句话,这里“筆”的词性均为动词。秦统一六国前史籍中,只有《庄子·外篇·田子方》出现过笔字:“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舔笔和墨,在外者半……”《庄子》中,中原一带都用“聿”字,只有这一句用了一个笔字。所以,可以推断,“筆”字和它所代表的书写工具产生的时间是不同步的。很有可能,在秦统一之前,“筆”字不存在或者不流行,所以先秦大量史料文献中“筆”字基本不可见。并且,“筆”字的造字方式结合了“聿”的象形和“竹”的意符偏旁,其实就是给发展成熟的“聿”字加上在秦代制笔多用的原材料“竹子”,由此可猜测秦代的“筆”字为后起字。《说文解字》的作者许慎在东汉年间就能清楚地以区域记录词语,并以时间为序记录了“筆”的发展演变过程实属不易,虽然作者在记录时未想如此之多。三、结语
启功先生曾对中国毛笔的发展做过总结——笔的第一个阶段是从殷商到战国,第二个阶段是从秦到汉,第三个阶段是从六朝到唐,第四个阶段是宋元以后,后三个阶段是毛笔逐步发展成熟的阶段。第一阶段由于制作毛笔可使用材料较少,造笔工艺十分简单,且由于当时书写条件的限制,后人对当时书写的方式和笔的构造很难确定,而《说文解字》的方域词恰恰为此提供了可贵的资料。而且,《说文解字》还记录了不同地域对书写工具的不同叫法。楚、吴、燕和秦是地域分明、文化各具特色的代表,这给基于不同地域文化来研究上古的书写方式提供了珍贵的研究渠道。除了书写方式研究,其他隐性的中国传统文化、地域特点、文化交融研究都可以通过《说文解字》中的方域词寻求破解。《说文解字》方域词中隐含的中国传统文化、地域文化和民族文化是业界学者应该重视的珍贵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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