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正相生 清纯峻逸

    

    摘 要:被世人誉为魏碑第一的《张猛龙碑》,自发现以来为历代学者重视、研究,其鲜明的书法风格、无穷的艺术魅力为众多书家所赏读、摹写。摘录明清代表书家对《张猛龙碑》的述评,意在对整个北朝石刻文字有一个重新认识,以期对当今“魏碑”书法创作中存在的审美误区有所识别。

    关键词:魏碑;遒劲耸拔;高古秀逸

    《张猛龙碑》全称《魏鲁郡太守张府君清颂之碑》(图1),刻于北魏明孝帝正光三年(522),记颂魏鲁郡太守张猛龙兴办学校功绩,现存山东曲阜孔庙。此碑上承魏晋之隶,下启隋唐之楷,书风虬劲崄峻,结体大小错综。明代开始对《张猛龙碑》的初步研究,以赵崡与郭宗昌为代表。清代因金石学考据学的兴起,对《张猛龙碑》的研究,逐步走向深入,代表人物有朱彝尊、包世臣与康有为。尤其是康有为,对此碑的研究最为细致。

    明清书家对于《张猛龙碑》的书风特色,极为关注,主要涉及四个方面:

    一、 遒劲耸拔

    明代书家赵崡《石墨镌华》,较早提出《张猛龙》(图2)劲健的书风:“正书虬健,已开欧虞(欧阳询与虞世南)之门户 [1] 。”“虬健” 是此碑显著的书风特色。清代陈奕禧《隐绿轩题识》评:“《张猛龙碑》,亦不知书撰人名,其构造耸拔,具是奇才,承古振今,非此无以开示来学[2]。” 清代杨宾《大瓢偶笔》认为此碑笔意与王僧虔接近,在六朝正书碑版中,此碑最为出众:“曲阜孔庙张猛龙碑,笔意近王僧虔,而坚劲耸拔则过之。六朝正书碑版可得而见者,当以此碑为第一,崔敬邕不及也[3]。”

    对于《张猛龙碑》怎样形成遒劲耸拔的书风特色,明清书家没有进一步解释说明。本文认为,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笔画以方笔为主,圆笔为辅,棱角分明,如长刀利戈,遒劲而有力,尤其是碑首,几乎均为方笔,字势显得更加劲挺;二是,结体右上高耸,左下延展,有如右上丽日高悬,向其他方向散射,形成了耸拔之势!

    二、 高古秀逸

    清代魏儒鱼《张猛龙碑跋》云:“汉魏碑多隶书,此独楷书,而笔法古劲,酷似钟太傅,非后代可及,姓名不可考矣。书法高古中复有秀逸之致,为后来楷字之祖。碑虽模糊,细玩神理,犹可因画沙而知锥之锐也[4]。”清代杨宾《大瓢偶笔》则特别强调其秀逸之姿:“南北朝书虽多生强,而古意犹存,若张猛龙、崔敬岂则精拔粹美、妙不可言矣[5]。”

    汉魏之时,楷书逐步走向成熟,但是笔法仍存隶意,因而较为高古,体现在笔画上尤其以撇、捺与钩画最为显著,与唐楷的笔法差异较大。康有为《广艺舟双楫》认为《张猛龙碑》与《爨龙颜》《灵庙碑阴》《晖福寺》《石门铭》《郑文公》等,同为“隶楷之极则”。同时,《张猛龙碑》下启隋唐之楷书,又具有秀逸灵动之美。沈曾植《张猛龙碑跋》评曰:“此碑风力危峭,奄有钟繇、梁鹄胜境,而终幅不杂一分笔,与北碑他刻纵意抒写者不同。书人名氏虽湮,度其下笔之时,固自有斟酌古今意度。此直当为由分入楷第一巨制,拟之分家,则中郎《石经》已[6]。”

    三、 疏密有致

    康有为《广艺舟双楫》评此碑“精能”“精丽”以及“丽密”,极为独到,是其他明清书家所未发之论。

    《张猛龙碑》疏密有致的结构,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图2):一是,右上紧密,有密不透风之势,左下宽绰,有疏可走马之姿;二是,构件内部紧收,构件之间宽绰有余。左右结构各自紧结,高低错落,例如“明”“临”“都”与“城”等字。上下结构纵向延展,构件之间聚散关系明显,极少呈现均衡之势,例如“晋”“帝”与“宁”等。包围结构亦是如此,例如“遂”,构件之间宽绰有余。

    四、 寓变化于整齐之中,藏奇崛于方平之内

    明代郭宗昌《金石史》评《张猛龙碑》:“其书律以晋法,虽少蕴藉,而结体错综之妙,使以剂唐,足脱一代方整之累。欧、颜诸公,便可入山阴之室矣[7]。”

    康有为亦极为推崇《张猛龙碑》之结构,称之为“正体变态之宗”,《广艺舟双楫》评曰:“《张猛龙碑》结构为书家之至,而短长俯仰,各随其体。观古钟鼎书,各随字形,大小活动圆备,故知百物之状。……吾于行书取《兰亭》,于正书取《张猛龙》,各极其变化也[8]。”又云:“唐人最讲结构,然向背往来伸缩之法,唐世之碑,孰能比《杨翚》《贾思伯》《张猛龙》也?其笔气浑厚,意态跳宕;长短大小,各因其体;分行布白,自妙其致。寓变化于整齐之中,藏奇崛于方平之内,皆极精采。作字工夫,斯为第一,可谓人巧极而天工错矣[9]。”

    魏晋之小楷,南北朝之魏碑,隋之墓志,以及唐楷,在楷书的发展历程中有着极为鲜明的时代特色。明代郭宗昌极为敏锐地认识到《张猛龙碑》:错综的结体,并可以脱去唐楷方整的束缚!康有为将《张猛龙碑》变化无端的结构,进一步阐释,认为其结构精绝,结构为书家之至,与《李超墓志》皆为结体之无上上品,唐碑远远不及此碑之结构。《张猛龙碑》遒劲险峻,富于变化。字的大小也有较大的变化,随字赋形,大小各尽其态。沈曾植《张猛龙碑跋》评曰:“碑字大小略殊,当于大处观其轩豁,小处识其沉至[10]。”

    值得注意的是,《张猛龙碑》在碑首、碑文与碑阴在用笔、结构与章法三个方面都具有不同的特征。三个部分既和谐统一,有各具特色。尤其是碑首与碑阴,特别值得关注。汉魏之时,碑首多为隶书,此碑则为楷书,独具特色(图3)。明代赵崡《石墨镌华》曰:“碑首正书大字十二,尤险劲,又兰台(欧阳通,欧阳询之子)之所出也[11]。” 碑阴部分的章法(图4),参差错落,相映成趣,极为少见。阮元将之与颜真卿《争坐位稿》进行比较,认为由此而出:“《争坐位稿》如镕金出冶,随地流走,元气浑然,不复以姿媚为念。夫不复以姿媚为念者,其品乃高,所以此帖为行书之极致。试观北魏《张猛龙碑》,后有行书数行,可识鲁公书法所由来矣[12]。”康有为《广艺舟双楫》亦评《张猛龙》碑阴真书兼有行书之长,为石本行书第一。细而察之,其碑阴舒展恣肆,意气纵横,参差错落,相映成趣。

    魏碑成于低层工匠之手,难免书写草率、镌刻粗略,精致度远逊于唐碑,又因历经千年残损,往往原碑漫漶,但这种因历史沉淀而造成的模糊不清反而成就了碑刻书法古朴老辣之韵致,这已远远超离当时书刻者的预期和想象。《张猛龙碑》人称魏碑冠冕,其中自蕴碑刻之致。然而碑刻、拓本、书丹笔迹之间有合有离,提倡“师笔不师刀”就是因初学者难从碑刻笔形中悟解如何下笔使转,更难触及神采。学书者须能尽量选取优质的拓本,以墨迹之真补碑帖之失,“透过刀锋看笔锋”,才不致因时代残泐而隔阻领略《张猛龙碑》中的“生疏甜辣味外之味”。

    近现代书家对于此碑的研究,以顾燮光、于右任、李叔同、马叙伦、沈尹默、陆维钊、沙孟海及启功等著名书家为代表。在临习《张猛龙碑》之时,亦应反思其不足之处。启功先生在《题<张猛龙碑>》认为《张猛龙碑》为小成,《醴泉铭》为大成[13]。陆维钊亦言:“时人好尊魏抑唐,或尊唐抑魏,一偏之见,不可为训。盖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原可并行不悖,正如汉学、宋学不必相互攻讦也[14]。”因此,我们在取法《张猛龙碑》的同时,应将其放入楷书的发展历史中进行纵向考察,结合明清书家以及近现代书家对于《张猛龙碑》的诸多分析,有助于我们理解与临习此碑,以免厚此薄彼。

    参考文献:

    [1][明]赵崡.石墨镌华[M].北京:中华书局,1985:9.

    [2][清]陈奕禧.明清书法论文选[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4:500.

    [3][清]杨宾.历代书法论文选续编[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461.

    [4][清]魏儒鱼.《观妙斋藏金石文考略》第五卷[M].清雍正七年刊本,1929:6.

    [5][清]杨宾.历代书法论文选续编[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461.

    [6][清]沈曾植.海日楼题跋[M].北京:中华书局,1962:49.

    [7][明]郭宗昌.丛书集成初编[M].北京:中华书局,1991:11.

    [8][9][清]康有为.历代书法论文选[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834;809.

    [10][清]沈曾植.海日楼题跋[M].北京:中华书局,1962:49.

    [11][明]赵崡.石墨镌华[M].北京:中华书局,1985:9.

    [12][清]阮元.颜鲁公争坐位帖跋[M].北京:中华书局,1993:598.

    [13]启功.启功书法丛论[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3:148.

    [14]陆维钊.书法述要[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20.

    作者简介:

    李春艳,焦作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教师,主要从事美术教学、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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