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在历史和推理之间
欧阳杼
对喜欢历史八卦的读者来说,历史推理小说应该是饶有趣味的一类,无论是跟随侦探的足迹,还是自行推理得出真相,或感动、或深思,透过历史的迷雾,往往能看清更多的东西。
在推理小说中,历史推理是一门独特的子类。把逻辑演绎的方法与历史事件结合起来,往往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要么是现代侦探解开历史谜团,要么是古代侦探解决案件。对喜欢历史八卦的读者来说,历史推理小说应该是饶有趣味的一类,无论是跟随侦探的足迹,还是自行推理得出真相,或感动、或深思,透过历史的迷雾,往往能看清更多的东西。
《时间的女儿》
[英]约瑟芬·铁伊著
历史上总有各种各样的谜团,史料的缺乏或者当权者的篡改,都可能让原本毫无争议的历史事件变得扑朔迷离,让后人为了所谓的真相而喋喋不休。尽管如此,对有争议的事件来说,就算能够拿出足够多的证据。也未必能说服所有人。观察者眼中,自有各自的真相。但不管怎么说,能够用逻辑辨证的思维重新推导过往岁月中的谜团,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哪怕真相或许早已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无从得知,也不妨碍推理过程的乐趣。其实,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可以用批判的眼光和自己的逻辑来挑战历史的定论。
如果要找一本挑战既定历史观点的历史推理小说,那么《时间的女儿》无疑是上上之选。本书在美国侦探作家协会(MWA)评选的历史推理小说中名列第一,也是推理迷们顶礼膜拜的经典之作。这部小说没有多少虚构成分,作者从已知的历史记录出发,一步步推导不合常理的地方,最后得出完全颠覆的结论。
英国历史上著名的国王理查三世,一直以来都被世人指控为杀害侄儿、篡夺王位的暴君。这种既定观念早已根深蒂固,但是小说的主人公格兰特探长因为生病卧床,无所事事,转而开始钻研起历史。他无意中看到理查三世的画像,觉得他不像个暴君,于是对世人对其的评价产生了怀疑。格兰特请人找来当时的历史资料和有关的历史小说,通过严谨的推理来推导,最终得出了与历史定论截然相反的真相:理查三世并非世人心目中的暴君,他只是被损毁了名誉的可怜人。
在约瑟芬·铁伊之前,并非没有人质疑过理查三世的暴君评价,《时间的女儿》所阐述的结论,在此之前也并不是没有人得出过。只不过,这种石破天惊的结论。在熟悉历史谜团的专家看来,恐怕只是把历史论文换成了通俗表达的形式罢了。但是,对普通读者来说,他们从书中获得的更重要的是一种质疑既定思维的勇气:“当我们是多数派的时候,可以测试自己的宽容;当我们是少数派的时候,可以测试自己的勇气。”不过,挑战历史,光有勇气是不够的。《时间的女儿》告诉我们,要质疑历史,需要亲自去找证据,用无懈可击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崭新观点。
或许,对中国读者来说,恐怕没有多少人会关心理查三世是不是暴君的问题。但至少本书为我们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这个世界口口相传的历史,并不完全就是真相。或许,这就是小说和历史论文截然不同的着重点:要追求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玫瑰的名字》
[意]翁贝托·埃科著
《玫瑰的名字》名列MWA评选的历史推理小说第二名,讲述的是中世纪修道院发生的连续杀人案件。主人公修士威廉受院長阿博内所托,调查僧侣阿德尔摩意外坠死的事件。可是,威廉和徒弟阿德索来到修道院后,在几天内接连不断地碰上了杀人案件,修道院几乎每天都会有新的僧侣死亡。陷入重重迷雾的修道院,背后究竟隐藏了怎样的真相呢?
不过,若是冲着复杂诡计和精妙解答去读此书的读者,恐怕十有八九会感到失望。虽然故事的开篇和过程是很标准的“推理小说”风格,不过要读到结尾的时候,我们才会恍然大悟翁贝托·埃科的良苦用心。可以说,作者并不想把《玫瑰的名字》写成推理小说,至少不是普通推理爱好者心目中的历史推理小说。作者在小说中加入了大量的炫学讨论,比如符号学、宗教学,还有各派别之间不同理念的争辩。除去找寻凶手的情节,小说的炫学讨论明显寄托了作者更多的苦心孤诣。
小说体现了作者的灵魂。小说中的威廉,是理性的化身,试图用理性的方法,一步步去追寻真相,破解暗号,找到凶手。但小说的结局似乎事与愿违,威廉侦探的理性思维似乎并没有取得完全的胜利,他的理性既没有拯救无辜的少女,也未能及时阻止凶手的行动,这在通常的推理小说中是极其罕见的。而另一方面,修道院里充满了信仰和真理的矛盾,在庞杂的炫学段落中,数次出现教会的派别之争——也正是因为信仰和真理的分歧,才造成了一桩桩惨案。
埃科把场景设定在文艺复兴尚未兴起的中世纪,关注的是理性和信仰的关系,其更深刻的用意是要给小说中的人物赋予象征意义,如果说威廉是理性的化身,而修道院的僧侣是信仰的化身,那么结局颇有种两败俱伤的味道:作为侦探的威廉失败了,而保存宗教和信仰的图书馆,也在大火中灰飞烟灭。所以,之前他们讨论世界的那些长篇大论,在这种结局的映衬下,反倒显得黯淡无光了——无论是理性还是信仰,似乎都没办法探明这个复杂的世界。
值得一提的是,《玫瑰的名字》之前的简体中文版,均是从英文译本转译而来的,多有缺漏。而此次由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3月新版的《玫瑰的名字》,是直接从意大利文直译,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汁原味,非常值得推荐。
《柏林1888》
[日]海渡英佑著
一般说来,著名的历史人物往往会有民间传说流传,有的还会被后人根据其民间传说或是真实经历构思加工成文,写成小说。当然这些小说和传说未必真实可信,但无论真实或是加工,读者都可以从中品味到和正史不同的一番乐趣。荣获第13届江户川乱步奖的《柏林1888》,就属此类。
小说把故事背景设定在19世纪的柏林,其时日本文豪森欧外正在德国留学,师从北里柴三郎。森欧外在一次舞会上被一位名叫克拉拉的女子所吸引,克拉拉邀请森欧外去贝伦海姆伯爵居住的古堡作客。在那个风雪之夜,铁血宰相俾斯麦竟然突然现身古城,而这时伯爵已经被人枪杀,现场是—个二重密室!
本书不仅是二重密室,还是二重解答,行文的逆转和小说的主题密切相关。既然本书具有野史性质,那么对于海渡英祐的大胆虚构和猜想,读者也不必苛求。推理小说作家在写历史推理的时候,一般不会只把背景设定在某个时间段,而往往会把历史背景同推理结合起来。在《柏林1888》中,有着大段大段关于俾斯麦的描写。尽管在现时看来,这种描写恐怕不甚确切,但这至少是那个年代日本人眼中的俾斯麦。饶有趣味的是,《柏林1888》是海渡英裙1967年写成的作品,距离现在又过了40
多年。重读这本小说,我们除了能看到日本人眼中1888年的柏林,还能看到1967年的日本推理作家的创作观。
海渡英祐为日本大文豪森欧外撰写的这部野史,详细描述森欧外在德国留学期间的爱情悲剧,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这位大文豪的人生经历。或许在40多年后的今天,再来看这部作品的时候,这些和推理无关的八卦新闻、写作思路或许才是阅读时最有收获的部分。
《长安日记:贺望东探案集》
[日]陈舜臣著
著名日籍华人作家陈舜臣,笔下的推理小说中有为数不少的历史推理小说。这本《长安日记:贺望东探案集》,无疑是其所著历史推理小说中的一抹亮色。陈舜臣把小说背景放在盛唐时期的长安城,小说共有6个短篇,以旅中日本人贺望东为主角,分别讲述了6件奇怪案子的侦破故事。
主人公贺望东是日本人,不知自己的身世,他被人带到长安城已有6年时间,在弘文馆中学习。他才思敏捷,经常帮助好友金吾卫遥大鲸破案。坦率地讲,以现时眼光来看,书中的诡计都不算精巧,但在几十年后,再来看这本充满了古色古香的小说,给人感受更多的反倒是字里行間的历史韵味。
陈舜臣笔下的盛唐中国,不是暮色沉沉的老头子,而是朝气蓬勃的青年。文化的交融、国力的提升,生活的安逸,都让人觉得这个国家这个城市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希望。作为历史推理小说,书中的凶手固然有可恨之处,但与众不同的是,在这些案件下面,并没有所谓的黑暗到底的动机,也没有小说中常见的惊天阴谋。陈舜臣的笔法是清淡的,恐怕正是因为这种清淡的笔法,才让小说的行文充满了包容力,有了海纳百川的气度。所以,本书虽属历史推理小说,但真正吸引人的地方并非推理,而是历史。贺望东的人物形象,和盛唐风情十分契合。他浑身上下充满了潇洒的魅力,不仅仅是他,就连他的红颜知己小凯、朋友遥大鲸,还有小说中提到的形形色色的长安市民,在陈舜臣的刻画下,都洋溢着一种轻松洒脱的风骨。站在后世仰望大唐盛世,或许会因为遥远的历史而让这种向往变得模糊,但陈舜臣的小说似乎恰好填补了这个空白,他把盛唐时期的民间生活描摹得如此有声有色:青楼、戏班、官场……虽然没有浓墨重彩的笔法,但却赋予了推理小说更加值得品味的元素,就算抛开诡计,不去细察侦破案件的推理思路,读者也可以在本书中领略到大唐盛世的社会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