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态批评的角度试析迟子建《候鸟的勇敢》
内容摘要:在《候鸟的勇敢》中,迟子建主要描写自然生态的被破坏,人与自然、人与人、男性与女性之间关系的失衡,传递出了生态整体主义思想、抗争男性统治以及构建“以自然为家”的家园传统。本文主要分为三个部分,首先是女性经验的生态书写;其次是生态视域下的双重危机;最后主要阐述小说中体现出的迟子建的生态关怀。
关键词:《候鸟的勇敢》 男性统治 双重危机 生态关怀
随着经济的车轮滚滚向前,社会文明程度的日益提升,自然生态面临的威胁越来越严重,随之而来的是由人的无边的欲望导致的拜金主义、极端利己主义弥漫整个社会,各种社会丑恶渣滓翻涌,伦理道德失范的现象比比皆是,人类的精神文化生态遭受到了空前的危机。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之下,迟子建对自然和社会的书写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作为迟子建的最新力作,在《候鸟的勇敢》中,她选取候鸟作为主要叙述对象,从金瓮河候鸟保护区开始着笔,通过野鸭、白鹳等候鸟引出了一系列的故事,凸显出了生态主题。
一.女性经验的生态书写
迟子建自幼就生长在东北这片黑土地上,雄奇的长白山和秀美的黑龙江不仅塑成了她的肉身,也浸润到她的灵魂中。作为一名女性作家,迟子建在描写自然时也融入了自己的潜意识——将自然女性化,这种潜意识传递出了自然与女性同源同构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
小说开头就写道:“七八天后,极北的金瓮河,终于被这烈焰红唇点燃,孤傲的冰美人脱下冰雪的衣冠,敞开心扉,接纳了这久违的吻。”①无论是“烈焰紅唇”,还是“冰雪的衣冠”都极富女性特征,迟子建还将“亭亭玉立”的东方白鹳比作“穿着红舞鞋的公主”,将被网笼罩住的野鸭比作“怨女”,将冰雪消融后的金瓮河比作女性婀娜的腰肢……这些女性化描写体现出迟子建将自然女性化的潜意识。相较于男性而言,女性更亲近自然,德秀师傅总是将自己的心事告诉自然万物,她和月亮诉苦,朝着一朵白云、一滴露水叹气。迟子建虽未刻意迎合生态女性主义,但二者的观点却不谋而合,在男性统治的世界中,自然和女性同处于弱者的地位,迟子建将自然女性化,为女性找到了同盟,共同抗争男性统治。
迟子建还将自然生态中的两性关系与人类社会中的两性关系进行对比,传递了两性和谐的希望。迟子建运用了大量的笔墨在小说中描写了非正常的两性关系。德秀师傅,一个有过三任丈夫的尼姑,逐渐萌发了对拥有自然强健身体的张黑脸的爱意,在半推半就中与张黑脸融为一体,但两人始终承受着世俗和道德伦理的压力,最终走向悲剧结局。张阔与丈夫在婚姻中双双出轨,丈夫的出轨给张阔带来了极大的精神压力,为了弥补自己进而抗争丈夫的“霸权”,她也选择了出轨。与人类社会畸形的两性关系形成对照的是自然世界中候鸟的互相帮扶。一只雄性东方白鹳由于啄食树上的昆虫被超强力粘鸟胶粘住,导致腿部骨折,幸好被管护站的人员及时发现。候鸟研究专家张秉德曾说东方白鹳最注重伴侣的健全,一旦发现伴侣残疾,就会立即抛弃。但在小说中,雌性东方白鹳将孩子送上回归南方的路途后,飞回来帮助伴侣试飞。终于在一天清晨,两只东方白鹳踏上了旅程。候鸟与人类的两性关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凸显了人类两性关系的畸形,歌颂了自然世界纯粹与健康的两性关系。
自然女性化,源于迟子建独特的女性体验,而追求两性关系的和谐,则是女性作家在创作时的普遍追求,在《候鸟的勇敢》中,迟子建通过将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两性关系进行对比,表现了她对和谐的两性关系的期盼。
二.生态批评视域下的双重危机
关注自然和批判人性一直是迟子建小说中两个并行不悖的主题,《候鸟的勇敢》也不例外,迟子建运用了大量笔墨批判消费文化给人们精神文化生态和自然生态带来的迫害。
迟子建在小说中着重表现了由消费文化导致的拜金主义带来的亲情危机。女儿张阔在母亲去世后依然奉养张黑脸是觊觎他每月一千多块钱的退休金。在听说张黑脸可能有生命危险的时候,张阔首先想到的却是父亲一旦去世,父亲的工资卡就再也不能“滋养自己”了。乌鸦尚有反哺之情,但在现代社会中,金钱却成了维系亲情关系的唯一支柱。在与第三任丈夫离婚之后,德秀师傅一人含辛茹苦地将女儿抚养长大,但女儿听信算命所言,竟将丈夫的意外死亡归结到母亲身上,最后带着丈夫留下的大笔遗产与她彻底断绝了母女关系。迟子建还描摹了小城市里的官场生态,刻画了一幕幕混乱而又令人无奈的官场图景。品尝野鸭是这座小城市里官员的特权。作为候鸟管护站站长的周铁牙监守自盗,每年开春都要抓上几只候鸟送给官员尝鲜,以野鸭铺就自己的官场之路。候鸟人,指的是“能够在冬季避开零下三四十摄氏度的严寒,在南方沐浴温暖阳光和花香的瓦城人,要有钱,也得有闲”。他们与留守在瓦城的一批人形成了对比,显示出特权阶级舒适优越的生活。迟子建并未将官场的细枝末节完整地描写出来,但她选取的这几个现象,既蜻蜓点水般地展示了官场的生态,又带上了迟子建特有的温情,对读者不至于太过残忍。
在现代社会中,人们将自然当作自己的所有物,肆意挥霍。在人类中心主义理论的支撑下,消费文化对自然生态的破坏和牺牲自然生态获取利益的行为似乎戴上了合理的面具。迟子建在诉说主线故事时荡开几笔,侧面描写人类对自然生态的破坏。如达子香花遭受大规模采摘是以张阔大闹警察局作为话题引出。大城市突然急需大量达子香花,为了多赚些钱,人们疯狂采集导致山上的达子香花几乎绝迹,连松雪庵的师傅们都感慨今年的春色大不如往年了。当松树明子能被制成佛珠开光出售时,人们竟然会为了得到松树明子而砍掉一整棵松树。动植物的命运预示着自然的命运,现代社会中的人们为消费文化所主宰,迫切地将自然界中一切有经济利益的东西兑换成金钱,最终导致了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传统思想在消费时代彻底烟消云散。
虽然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因为人类无边的欲望遭到了破坏,但目前人类的努力让我们有理由相信人类和自然会重新回到平衡状态,正如雨果所说:“在人与动物、花草及所有造物的关系中,存在着一种完整而伟大的伦理,这种伦理虽然尚未被人发现,但它最终将会被人们所认识,成为人类伦理的延伸和补充。”
三.迟子建的生态关怀
优秀的生态文学作品绝不仅限于展现被毁坏的自然生态和人们的精神危机,还应触及到更深广的层面。在《候鸟的勇敢》中,迟子建并未只局限于此,而是又向前迈了一步,表现出对生态整体的无限关怀。
要改善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首先必须从思想上入手,将根深蒂固的人类中心主义观念转变成生态整体主义。生态整体观认为自然是个整体,整体内的所有物种休戚相关。在小说中,迟子建塑造的傻子张黑脸将所有候鸟都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恩人,每一只鸟振翅欲飞之时,张黑脸都鼓动双臂,希望和它们一起飞行。当他发现站长周铁牙私抓野鸭之后,更是拿着鸭毛在门口坐了一夜,等着质问周铁牙,他对候鸟的深厚感情与生态整体观相契合。迟子建在小说中还写到了人们由于吃了早春刚飞回来的野鸭患上禽流感,整体与每一个个体紧密相连,一旦个体遭受威胁,整体就会进行生态报复,从吃野鸭的人非病即死的结局来看,只要有人不遵循生态整体观,就会受到惩罚。生态整体观还从生态整体利益的角度审视人和万物,不论是自然界多么微小的植物,迟子建都给予密切的关注,在这部中篇小说中,作者匀出本就不多的篇幅描写了随处可见的达子香花和生长在密林深处的松树明子,并批判了不顾生态整体利益对它们肆意采摘的人类。只有保护好生态系统,人类生存和发展的需求才能得到长久地满足。
抗争父权制下的男性统治,是迟子建在小说中表现出的又一生态关怀。这里父权制下的男性统治既包括男性对女性、男性对自然,也包括男性对男性弱者的统治。男性对自然的统治可以引申为人类对自然的统治,上文已有分析,在此就不赘述。男性和女性的关系不是对立的,而是相辅相成和相互依存的伙伴关系,正如迟子建在小说中描写的那对东方白鹳,它们遇到困难之后,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而是相依相守。在人类社会中,我们也应当正视男女性别差异,女性要找到最适合于自己的方式的解放。人类社会中,男性之间也有等级森严的统治关系,处于食物链顶端的是市委方书记,他可以为了晋升情人罗玫的职位,将林业局的邱局长随意调换到其他部门。为了突破这种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应该像生态学家袁玲红所说的“将分享作为社会的基本原则”②人类文明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丰富方便生活,而不是为了资本的增值利益和少数人的统治强权。
“人类所面临的自然生态和精神生态的困境是和人们的价值选择、认知方式、思维模式密切相关的。”③我们只有转变观念,树立生态整体主义思想,才能在迟子建的带领下重返精神原乡。
《候鸟的勇敢》既沿袭了迟子建“苍凉底色中溢出温暖”的特色,又体现出了人性复归的文学追求,她立足于现实对自然和人性进行思索,不仅书写了女性经验下的自然生态,还深入分析了生态视域下的双重危机,在此基础上表现了自己的生态关怀。虽然这部小说还缺乏系统的生态思想,有些情节的建构不太严密,但作者对女性与自然、人与人以及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探寻仍十分深刻,传递出了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和谐相处的美好愿望。
参考文獻
[1]迟子建:《候鸟的勇敢》[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
[2]王诺:《欧美生态文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8月.
[3]袁玲红:《生态女性主义伦理形态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
[4]张妮妮、康敏、李鸽:《女性经验的生态隐喻:生态女性主义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出版社,2018年5月.
[5]陈英:《生态女性主义文化批判理论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6月.
[6]张学昕:《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读迟子建》[J].《扬子江评论》,2018年第05期.
注 释
①迟子建:《候鸟的勇敢》[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第1页.
②袁玲红:《生态女性主义伦理形态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61页.
③褚紫玲:《生态美学视域下的迟子建作品研究》[D].南京师范大学,2016.
(作者介绍:朱芮,扬州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