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辛弃疾《满江红·中秋寄远》

    内容摘要:辛弃疾《满江红·中秋寄远》一词文笔畅达,蕴意深刻。本文旨在梳理词意,通过对文本的细读,感受在这首词中,辛弃疾表达出来的属于英雄的孤独寂寞。同时,本词豪放的基调中蕴含着忧患意识也是一大亮点。本词的解读能够让读者更深刻地认识到辛弃疾作为一个英雄词人背后的孤独和豪壮。

    关键词:辛弃疾 《满江红·中秋寄远》 英雄 孤独

    辛弃疾作为南宋词坛的一座高峰,挺拔俊秀,少有人与之匹敌。辛弃疾的一生也是坎坷波折,崎岖不平,但正是这样的崎岖艰险,成就了南宋最杰出伟大的词人。其词为多人称道,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九十八《辛稼轩集序》中有云:“公所作,大声鞺鞳,小声铿鍧,横绝六合,扫空万古,自有苍生以来所无。其秾纤绵密者,亦不在小晏、秦郎之下。”他对辛词的评价很好,也很贴切地概括了辛词的特点。

    辛词名篇很多,学界对于辛词单篇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这些名篇上,而《满江红·中秋寄远》也是一首值得探索和分析的词作。

    “快上西楼,怕天放浮云遮月。但换取玉纤横管,一声吹裂。谁做冰壶凉世界,最怜玉斧修时节。问嫦娥孤令有愁无?应华发。

    云液满,琼杯滑。长袖舞,清歌咽。叹十常八九,欲磨还缺。但愿长圆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别。把从前离恨总成欢,归时说。”[1](P14)

    关于本词是何年所作,历来有不同说法。邓广铭先生认为本词作于乾道中期,在邓先生看开“三首《满江红》词,广信书院本俱编置于同调词之前列,知作年皆较早,其中‘点火樱桃阙,思归山东之情,与本卷第一首《汉宫春》词同,故均编于乾道中期。”[1](P17)辛更儒先生则认为本词作于乾道元年(1165),他认为“右《满江红》词于广信书院本居同调词第二首,知作年甚早。词题谓‘寄远,即寄内也。稼轩南归,于隆兴二年江阴签判任满,继即改任广德军通判。而其夫人赵氏,原为江阴军人,南渡后归其故里,后即卒于江阴军。稼轩官广德时,赵氏或未及同时赴任,故稼轩因中秋思家,遂有《寄远》之作,则右词或即作乾道元年之秋。”[2](P472)两位先生均是由辛词的广信书院版本出发,来推测本词的具体创作时间。王兆鹏、吴琼的《稼轩词五首系年考辨》一文中,则是从词本身的内容出发,通过分析辛稼轩的经历和词作内容实指与虚指,得出了另一个结论,即本词作于乾道八年(1172)或乾道九年(1173)中秋,笔者认为甚是有理,本文对于这首词所作年份采取乾道八年或九年中秋这个说法。

    稼轩南归之后,一直处在一种主客观矛盾的剧烈冲突之中,一方面从小接受祖父的教育,以恢复北地、完成统一为毕生志向;另一方面,宋金长期对峙,客观条件不允许收复北地,且朝廷上下偏安一隅,收复的信念不坚定,隐隐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心态。于是稼轩虽做官,但是一腔热血空洒,努力恢复失地无果,这种矛盾的悲剧心理也体现在词作中。乾道八年春,稼轩出知滁州。据《宋史》稼轩本传“出知滁州,州罹兵烬,弃疾宽征薄赋,招流散,教民兵,议屯田。”[4]可见稼轩本人有治理才能,乾道八年某月,滁州阙守,于是朝廷派他到此处出任太守。滁州本地处偏僻,民饥寒交迫,商旅不行,稼轩来此地便设法改变这一局面。“是年有奏议上君相,论敌国事”,稼轩不管在哪个地方,国家大事始终萦绕在他心头。这是本词的创作背景。就具体内容来看,是稼轩在中秋这个特殊节日所作,其感情内涵是很丰富的。

    词开头的“快上”二字就点明了词人急迫的心情,想要快点上到西楼,快些看到自己思念的对象。这里的“西楼”应是滁州一景,据《舆地纪胜》中《滁州·景物上》所载:“北园、东阁、西楼、南楼,已上并见陈绎、吴革《南谯郡城十咏》。”[3](P1275)可见“西楼”是实指;而这里词人想要见到的对象则应是指友人范倅,在乾道八年所作的《木兰花慢·滁州送范倅》一词中,表达了词人送走友人之后,独自过这中秋团圆节的孤独寂寞,此处想要快上西楼,望一望友人离去的方向,即使见不了面,但也是一种精神寄托。“怕天放浮云遮月”一句,看似是害怕天上浮云遮住月光,赏不了这中秋满月,实际是指害怕朝廷小人用花言巧语这笔遮蔽了皇帝的眼睛,对宋金大局不利,对恢复北地事业有害,“浮云遮月”四字亦可见出词人的忧患意识。“但唤取玉纤横管,一声吹裂。”一句则是词人认为天有浮云,唯有唤取歌女吹横管这种乐器,将浮云吹裂。歌女吹笛,本是纤柔美妙之景,但“一声吹裂”便写出歌女只需一声,将浮云吹裂,可见词人的豪气。这里也用歌女的柔与一声吹裂的刚强对照,刚柔并济,使得画面的冲突感加深。

    “谁做冰壶凉世界,最怜玉斧修时节。”这里的“冰壶”指月亮,月亮高挂天空,但是它的凉意蔓延开来,使得整个世界都变冰凉了;而那月亮的圆满则是因玉斧修成。王安石《题扇》诗有云:“玉斧修成宝月圆,月边仍有女乘鸾。”亦表达了这样的含义。在这里词人借月亮的高悬和冰凉表达了自己高度的孤独,自己也像月亮一样,十分孤寂,所处的世界也是清凉一片。下一句“问嫦娥孤令有愁无?应华发。”问问月中同是独自一人的嫦娥,可感到孤独?词人此处自问自答“应华发”!代嫦娥回答,是孤独的!因为,纵是嫦娥这样的神仙,面对孤独也愁白了头发。整首词的上阙描绘了中秋时节,浮云遮月,月圆人缺,词人既因怕小人遮蔽了皇上的耳目而十分担忧,又在这中秋团圆之际感到孤独。并且这种孤独不是一般人狭义的自我感情上的孤独,而是英雄的深沉的孤独感,心怀天下,没有知音的属于英雄的孤寂。

    “云液满,琼杯滑。长袖舞,清歌咽。”这四句塑造了一个华丽贵气的场面,在好看的珍贵的杯里斟满名酒,整个场子里长袖舞动,歌声呜咽。“咽”字表现了声音的悲切,是一种悲伤哀怨的感情基调,这里的华丽场面就与词人内心的孤寂形成强烈对比,更加衬托出词人孤独的情感。“叹十常八九,欲磨还阙。”一句是词人抒怀,叹息想要这月圆,但十有八九都是月缺,正如黄庭坚《用明发不寐有怀二人为韵寄李秉彝德叟》一诗所言“人生不如意,十事常八九”。

    “但愿长圆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别。”能看出词人的美好愿望,希望月亮能长长久久地像今夜这样圆满,人生的悲欢离合之情则未必需要别样看待。因为人之离合悲欢和月之阴晴圆缺实乃一回事,是客观事实,不必过于看重。最后一句“把从前离恨总成欢,归时说。”则是抒情,是一种壮志豪情,把从前的离恨别绪统统合成欢笑,等到归家的时候再说。离恨别绪本是一种消极低沉的情绪,但词人能将其“总成欢”,这是很豪迈刚健的气度。而“归时说”看出词人对家人的深沉情感,最后还是落到了“内”这样一个范围,是情感向内,也是向家人表达出了思念,盼望早日团聚之意。

    本词沿袭了辛弃疾雄奇健雅的一贯艺术风格,没有拘泥于中秋难以团圆的个人小情,表达了心怀天下,情寄大业的志向。手法上也是雄深雅健,“一声吹裂”、“把从前离恨总成欢”等句,可以见出词人将一些幽微的情感也表现得很有豪气和大气。同时,能在本词中感受到辛弃疾词的孤独感,这种深沉的厚重的孤独感从词中渐渐流溢出来,作为一个时代的英雄,但是没有展示自己的机会,不仅仅是在团圆之日身体上的孤独,更是心灵上的精神世界的孤独。当时的朝廷没有人领会他想要恢复失地的迫切和夙愿,他的《美芹十论》将战局和战术分析得十分透彻,但无人慧眼识珠,这种英雄的孤寂是常人无法理解的。此外,本词豪放基调中蕴含的忧患意识也是一个亮点,看似只是在写中秋的情景,但“浮云遮月”则表达了词人自身浓重的忧患意识,他心系家国的情怀无处不在,这种爱国、忧国的力量和情感是很厚重的。其词风雅健,手法独特,情感厚重,所以辛弃疾是一位南宋时期当之无愧的最伟大的爱国主义词人。

    参考文献

    [1]邓广铭.稼轩词编年笺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

    [2]辛更儒.辛弃疾集编年笺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5年

    [3]王象之編著,赵一生点校.舆地纪胜[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

    [4]邓广铭.辛稼轩年谱[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

    [5]巩本栋著.辛弃疾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

    [6]王兆鹏,吴琼.稼轩词五首系年考辨[J].齐鲁学刊,2016年第6期

    (作者介绍:滕彦泠,武汉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