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子推的故事与寒食节的形成
杨瑞芳
内容摘要:寒食节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处境,曾在古代盛行一时而今却鲜有人提及。本文旨在探讨寒食节成为岁时节日的重要文化载体——介子推故事早期的流变,以期能够对中国传统文化心理有更深刻的了解。
关键词:寒食节 介子推故事 岁时节日
寒食节曾经在中国传统岁时文化中占有一席之地,一提到寒食节,大家都知道介子推的故事:晋文公流亡时,割股侍君,归国后却携母就此隐逸,晋文公放火焚山逼子推出山,介子推抱着母亲被烧死在一棵大柳树下。为了纪念介子推,晋文公下令在这一天不许生火做饭,要吃冷食,因此称为寒食节。可以看出,介子推的故事在民间颇受欢迎,也是寒食节得以形成的节俗心理,因此要探讨寒食节这一岁时节日的形成,对其重要的文化载体——介子推故事的梳理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一.西汉之前:故事的形成与初步増饰
《左传·僖公二十四年》:
晋侯赏从亡者,介之推不言禄。禄亦弗及,推曰:“献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置之,而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义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与处矣。”其母曰:“阖亦求之,以死谁怼?”对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若和?”对曰:“言,身之文也,将身隐,焉用文之?——是求显也。”其母曰:“能如是乎?与女偕隐”。遂隐而死。晋侯求之不获,以棉上为之田,曰:“以志吾過,遂旌善人。”[1]
最早记录介子推的故事,是后世介子推故事演变的蓝本,大致包括以下几个情节:晋文公落难流亡,介子推跟随;晋文公归国,赏众臣而不及子推;子推携母隐居而死;晋文公封田表过。介子推出现在晋文公主政后要对从亡者进行赏赐之时,而介子推认为晋文公能回国是因为天之助,不屑于贪天之功,于是带着母亲一起归隐至死了,在这里为我们展现了一个有着大隐之风、母慈子孝的形象,但并未言及后世传说中的介子推被晋文公放火烧死,没有出现焚死的情节。《左传》是介子推故事发展的第一个阶段,后世均以其中的故事梗概为基础。史书著作中还有另一个重要参照物,就是《史记·晋世家》,其中介子推出现了两次,第一次出现在流亡过程中:
文公元年春,秦送重耳至河。咎犯曰:“臣从君周旋天下,过亦多矣。臣犹知之,况于君乎?请从此去矣。”重耳曰:“若反国,所不与子犯共者,河伯视之!”乃投璧河中,以与子犯盟。是时介子推从,在船中,乃笑曰:“天实开公子,而子犯以为己功而要市於君,固足羞也。吾不忍与同位。”乃自隐渡河。[2]
流亡时,子犯声称自己保护晋文公入主晋国,有所过失,请求离去,晋文公为取得支持,情急之下,马上与咎犯等明誓,表示主政后仍会重用这些流亡中的人。那时介子推也是随从,讥笑子犯将所有的功劳归为己有,邀功自取,不屑与之为伍,于是渡河自隐。在这里显然一个忠臣、清高的形象。第二次出现在晋文公主政之后:
文公修政,施惠百姓。赏从亡者及功臣,大者封邑,小者尊爵。未尽行赏,周襄王以弟带难出居郑地,来告急晋。晋初定,欲发兵,恐他乱起,是以赏从亡未至隐者介子推。推亦不言禄,禄亦不及。推曰:“献公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开之,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曰是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冒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与处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懟?”推曰:“尤而效之,罪有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禄。”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也;身欲隐,安用文之?文之,是求显也。”其母曰:“能如此乎?与女偕隐。”至死不复见。……於是文公环绵上山中而封之,以为介推田,号曰介山,“以记吾过,且旌善人”。[3]
赏赐随从逃亡的人员和各位有功之臣,功大的封给城邑,功小的授与爵位。但此时因周襄王弟弟发难向晋国告急,晋文公因王室之乱,还没有来得及给予介子推赏赐。于是接下来产生了介子推和其母决定归隐的一段话,和《左传》中的大同小异,介子推认为晋文公能够夺得政权是上天的意志,而那些臣子贪天之功,君主赏赐奸邪,于是介之推不争封赏,携其母隐居绵上山至死。后来,介子推的追随者悬书于宫门才唤起文公的记忆,晋文公下令围绕介子推所隐居的绵上山修筑封疆作为子推的禄田,称之为介山。《史记》所记载较之于《左传》而言,介子推出现较早,在流亡过程中已出现,而且故事情节更为丰满,解释了晋文公未赏赐子推是因为当时晋王室之乱。但是关于与寒食节关系最为密切的介之推之死,《左传》载为“遂隐而死”,《史记》则为“文公环绵上山中而封之,以为介推田,号曰介山。”从《左传》到《史记》,介子推的结局都只是归隐至死,二者都没有提到与寒食节密切相关的故事中介子推抱树焚死的情节。
介子推焚死的情节甚至决定了寒食节的产生,最早提出是在《庄子·盗跖》:“世之所谓贤士,伯夷叔齐……鲍焦饰行非世,抱木而死……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树而燔死。”[4]《庄子》不同于上述的《左传》、《史记》的历史著作典型的历史书写,情节结构比较单一,《庄子》惯用语言或传奇故事说理论事,有作者的想象创造以及民间口头传说的影响,是含有虚构的成分的,其中“割股疗饥”与“抱木燔死”的情节历来就多有质疑。但从故事情节而言,此时《庄子》区别于《左传》新增了两个重要情节:割股“自割其股以食重耳”,以及抱木焚死。介子推“抱木而燔死”的情节是导致后世将寒食节与介子推故事紧密联系起来的关键,可以说也是后世所流行的介子推传说的又一重要蓝本。但焚死这一说法在当时其它的先秦著作中并没有被广泛采用,如《韩非子·用人第二十七》:“昔者介子推无爵禄而义随文公,不忍口腹而仁割其肌,故人主结其德,书图著其名。”[5]
二.西汉到魏晋南北朝:介子推故事的完成及其与寒食节的合流
《新序》:“文公待之,不肯出,求之,不能得,以谓焚其山宜出,及焚其山,遂不出而焚死。”[6]《说苑》:“鲍焦抱木而立枯,介子推登山焚死。”[7]二者都提及介子推焚死的情节,西汉刘向的《新序》和《说苑》是介子推故事发展的关键阶段,因为在这之前只有《庄子》指出了介子推是抱树焚死的,而西汉刘向之后,与寒食节关系密切的介子推焚死的情节已经比较普遍了,而且介子推被焚的过程和细节也大量出现了,后世人们大都认可寒食节禁火、吃寒食是为了纪念介子推被焚死一事。只有出现这种节俗心理认同,介子推的故事与岁时节日寒食节才能产生联系,寒食节这一岁时节日才能形成。“介子推的被焚而死,以及由此表现出的悲剧性的忠义结局,才是时代精神所倡导的。当然,也只有被烧死,才是‘寒食形成的基础。”[8]最早明确提出介子推与寒食节关系,提出这一岁时节日的文化意义的是蔡邕的《琴操》:“介子绥割其腓骨,以啖重耳,重耳复国,子绥独无所得,绥甚怨恨,乃作龙蛇之歌以感之,终不肯出,文公令燔山求之,子绥遂抱木而烧死,文公令民五月五日不得发火。”[9]产生了固定的时间,明确禁火时间为五月五日,这是岁时节日形成的重要标志,人们对时间赋予了文化和民俗意义。东汉初年,桓谭《新论·离事》:“太原郡民,以隆冬不火食五日,虽有疾病缓急,犹不敢犯,为介子推故也。”[10]介之推的故事与寒食节的习俗联系在一起,指出寒食这一习俗的地点在太原郡,即山西中部地区,禁火吃冷食的习俗持续五日,且在隆冬进行,与蔡邕《琴操》五月五日不同。东汉刺史周举反对这一习俗的进行,南朝宋范晔《后汉书·周举传》:“太原一郡,旧俗以介子推焚骸,有龙忌之禁。至其亡月,咸言神灵不乐举火,由是士民每冬中辄一月寒食,莫敢烟爨,老小不堪,岁多死者。……盛冬祭火,残损民命,非贤者之意。”[11]“龙”指木星,春天出现在东方,象征火,“龙忌”就是禁火、忌火。这时,因寒食节的时间持续时间过长,一个月,已经到了民生多患的地步,出现了反对寒食节的声音。因寒食节伤亡影响民生,魏武帝曹操曾为此颁布了《明罚令》,除了太原,还有上党、西河、雁门,几乎是山西全境,都为纪念介子推而盛行寒食节,可以看出介子推的影响以及寒食节的流行地区都有所扩大。在介子推故事发展的过程中,介子推在祭祀过程中不断被神化,焚死情节在人们心中在也不断被事实化。后世人们将其供为帝乡之神,世代尊奉,十六国时期的后赵石勒也曾明令禁止寒食节,但因为冰雹之灾,人们以为是因为没有供奉介子推而遭到了众神的怨忿,又重新恢复了寒食节。可以看出寒食节在民间是有一定的根基的,反映了民间对于寒食节的热忱。至于为什么尽管禁火、吃冷食对当时的人们造成了伤害,但寒食节却依旧能够得到老百姓的支持且不断发展下去,足以见得,介子推可以看作是一种是“含冤的英雄人物”,是民众借此表达对于忠而见弃英雄的同情,对于忠诚节义高尚人格的追求,也是人们对于忘恩负义统治者的控诉。[12]南朝梁宗檩《荆楚岁时记》中关于寒食节的记载,“去冬节一百五日,即有疾风甚雨,谓之寒食,禁火三日。造饧、大麦粥。”[13]《荆楚岁时记》记载的是荆楚地区的岁时节令,说明介子推故事已经流传到了南方。
介子推的身上有着“忠”、“孝”、“隐”的传统中国人民的心理,寒食节作为中国的传统节日,介子推的传说,割股救君、居功不取、宁被烧死也要隐居绵山,寄托着人们对于坚持正义、爱国主义的弘扬。
参考文献
[1]杨伯峻.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0.417-419.
[2][3]司马迁.史记卷三十九[M].北京:中华书局,1962.
[4]陈鼓应注译.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3.
[5]陈齐猷.韩非子新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6]刘向著,石光瑛校释,陈新整理.新序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2001.957-963.
[7]刘向撰,向宗鲁校正.说苑校正卷第十七[M].北京:中华书局,1987.
[8]高专诚.历史和传说中的介子推与寒食节——兼论寒食节的产生和早期发展[J].沧桑,2008(05):4-6.
[9]李昉等.太平御览卷三十一[M].北京:中华书局,1960.
[10]桓谭.新论[A]严可均辑.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国六朝文卷十五[C].北京:中华书局,1958.
[11]范晔.后汉书.周举传[M].北京:中华书局,1965.
[12]张勃.寒食节起源新论[J].西北民族研究,2004(03):142-158+141.
[13]梁宗檩著,宋金龙注.[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897.57.
(作者单位:郑州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