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武写实水墨人物画的艺术真实
胡诗雨
摘 要:在大谈风格和创新的时代中,“徐蒋体系”致力于改变传统国画中贫弱而无力的精神形态,迫切迎合“改良中国画”的发展需要,使得当代写实水墨人物画进一步发展,其构建政治话语权的功能大大削弱,呈现更表现艺术家主体性的面貌。那么写实水墨人物画在当代又该朝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呢?袁武用他的实践和探索带给了我们一些启示。艺术中的真实不是一种对自然物象的直接抽取,而是对自然物象有选择地加工改造,借真实的物象实现自己的审美理想。袁武在“大昭寺的清晨”系列作品、《水不深》、《在朱耷山水上耕种》等作品中都对此进行了有力探索,文章将对袁武一些代表性作品的内容、人物塑造形式、背景营造形式等方面加以分析。
关键词:写实水墨人物画;艺术真实;现实真实;袁武
“大昭寺的清晨”系列作品中那一张张面孔,目视前方,超越了个人的魅力,带有一种神秘感。将目光锁定在他们的脸上,便被深深的哀求、忏悔、虔诚、希冀、焦虑、绝望、思念所吸引,画中的人们在与其心灵对话,而我们仿佛也能够穿越时空,与自己的灵魂对答,这就是写实艺术带来的力量。
一、艺术真实与现实真实
袁武的作品不是照片似的写实,他用一种很独特的手法,即用“长而涩的线和黑而重的大墨团”塑造人物,将他们坚韧、朴实、善良而蕴含力量的内在精神很清晰地展现在观众面前,将观众拉入到人物的情感之中,交流便在电光火石之间产生。他的作品很少表现女子,在“大昭寺的清晨”系列作品中,她们是精神和灵魂全然凝聚的朝圣者。《大雪》是其为数不多的以女子为主题的作品,她们身穿厚重的棉服,眼神坚毅,脊背直挺地矗立在大雪中。袁武的人物绘画作品中,没有一个是纯写实的,艺术中的真实也不是一种对自然物象的直接抽取,而是在对自然物象的选择上进行加工改造,融合自己的审美理想,使其符合视觉审美,否则很难使作品传达画家自己的精神内涵和笔墨趣味。早在18世纪末的欧洲,歌德就提出艺术与自然的非统一性。他说:“艺术家一旦把握住一个自然对象,那个对象就不属于自然了,艺术家在把握住对象的那一刻,就是在创作那个对象,因为他从对象中取得了具体意蕴,显出特征,引人入胜的东西,使其具有更高的价值。”
二、袁武写实人物画艺术真实形成原因
(一)20世纪思想界“改良中国画”的影响
“五四”时期思想家们提出美术教育革命,将美术作为民族振兴、社会进步的一面重要旗帜,倡导中国画以写实的风貌揭露社会的矛盾与黑暗、人民生活的水深火热,呼唤科学与民主精神。
为何人物画革新要强调写实性?是因为传统人物画在以往的社会意识形态中一直处于附庸地位。传统的人物画在唐代发展到一个高峰;宋代以后,山水花鸟画日趋兴盛,人物画却逐渐衰落,这是由于社会政治动荡以及文人思想上的消极避世,导致人物画的写实方法和写实能力都日渐萎缩;“元明清三代,水墨写意和相应的笔墨语言在山水花鸟画中得到发展,人物画却随着对简逸风格的追求,语言和表现力愈加贫弱”。不可否认这也是一种对人物画的探索,只是未达到更成熟的风貌。此中也有例外,即是晚清的任伯年,他的人物造型能力极为出色,这与他学习西洋铅笔素描画并坚持写生有很大关系。
因此,当梁启超、鲁迅、蔡元培等人提倡以西方写实艺术“改良中国画”时,产生了广泛影响,“徐蒋体系”与苏联美术教育经验融合为一,经李斛、方增先、卢沉、周思聪、刘文西、吴山明等几代人对造型能力的重视,将写实人物画发扬光大。而袁武作为20世纪80年代活跃画坛的画家,自然受到其影响。
(二)对中国传统人物画“以形写神”的理解
“以形写神”,包括了两个方面:一个是形,这要求尊重客观事物的特征;而另一个是神,这涉及事物的更深层次,更难以把握。想要把握事物的神韻,需要在写实基础上对事物做进一步提炼。袁武沉溺于基本功的训练,很注重在理解基础上进行吸收,并且用自己的方式将其进一步发展。
袁武的作品起步于写实,也受到过西方写实造型的影响,但其探索之路丝毫没有遗失中国传统的写意精神,他的笔墨语言建立在生动准确地表现对象的基础之上,而不是以展现自身的意趣和独立性为基础。他笔下的人物有一种独立的内在精神性,他的写实人物画不依附于时代潮流,也不磨灭一个平凡人的价值,也借鉴过一些西方表现主义的变形来表现人物内在最强烈、最朴实、最打动人心的精神气质,但始终把“以形写神”作为其创作的核心内涵。
三、袁武作品中的艺术真实
(一)内容
袁武关注土地以及那些与土地有着密切关系的人物,比如他描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农民的“大山水”系列作品,或用刚劲苍涩的线条塑形,或用沉浑雄厚的墨团皴擦晕染形体,在手部、面部、服饰的处理上不缺乏细节的艺术展现,更描绘出他们从这片土地上汲取力量所获得的坚韧、质朴、敦厚、努力和真诚。在他看来:“现实主义不是简单地表现社会现实,创作者应该具有历史的眼光和人性的高度,应该具有深刻的思考和真挚的情感。”
除此之外,袁武笔下的人物很明晰地展现了他们与生活相联系的身份,无论是主题性创作还是其他创作。这个看似很容易,却不是每一幅写实水墨人物画都能够比较完整地展现的。因为要体现一个人物的身份,需将他所对应的生活特征深深挖掘出来,而不是通过表面上的西装革履或者朴实农服来表现。“真正的写生应该随时改变方法,直取物象的本质,没有固定的方法和风格,方法和手段对绘画而言,好比是人与服饰的关系,健康朴素的人,自身之美是本质”,这是袁武对于写生的理解。袁武会深入所画场景,关怀一个个独立的个体,其画中人可以代表群体,但他们自身却有不容忽视的独一无二的人格与精神。无论是以《水不深》为代表的东北农民题材绘画还是以“大昭寺的清晨”系列作品为代表的少数民族题材作品,无论是个人肖像还是群像,通过对每一位主体人物的服饰衣着和在环境中呈现的举止动态,甚至嘴唇微张或紧闭等细节神情的细致刻画,塑造出具有时间价值与空间价值的立体人物形象。
(二)形式
1.人物塑造
前文说到“长而涩的线和黑而重的大墨团”,是袁武用来塑造人物的独特表现手法。这样的手法很有辨识度,其形成与袁武早期习画的习惯有关,并非是后天刻意去培养的,正是这个原因,也让这天然的表现手法如此自然,如此与表现对象贴合。“《芥子园画谱》是我几年间始终临摹的范本。以至于现在,我依然能很熟练地背画下画谱中的许多画面。古代传统的皴法样式使我形成了一个非常习惯的运笔规律。现在作品中的人物衣纹的组合、面部皱褶的刻画,以及许多物象的表现,我总是以画山水皴法的方式反复勾勒完成。”
以线造型,便意味着形体结实而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含糊不清,加上他创造性地把大量皴法融入在人物的细节刻画中,其实是含有中国画讲求的写意精神,但是袁武并没有用全然恣意的笔墨一挥而就。他自己也说:“从学画时的艰辛到今天每搞一件作品的艰难,使我一直在体验着画一张好画的不容易,一直感受着一件好作品的高境界是那么可望而不可及。”
2.造境
既然《芥子园画谱》是袁武的启蒙之作,那么传统绘画对他的影响就不会仅局限于笔墨和形象上,还在于构图和造境。在《大昭寺的清晨之二》中,除了五体投地的虔诚礼佛者,画面空无一物。类似宋代梁楷的《太白行吟图》,同样环境不着墨分毫,太白诗仙所望之物也无可探查,却把李白浪漫的气质和满腹才情举头吟诗之状绝妙地展现出来。再比如唐代人物画家周昉在绘画中置陈布势,喜安排纨扇、素琴、铜镜等物象,起到组织情节、衬托画面气氛的作用。袁武的画作也达到此种境界,他善于造境,在“空白”的艺术世界中营造浓郁而直击人心的巨大精神感召力,动容着现实世界的人们。再看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不画水,却有江波浩渺之意,这种不画水而置人物于假定性的表现形式,正是由于视觉经验的补充。若只是在画中罗列视觉形象、场景,而没有加入艺术家观察生活后提炼艺术形象,这种没有个性特点的作品只会因司空见惯而被观众遗忘,而袁武的表达方式,正是基于约定俗成的视觉经验,充分营造具有作者自己审美理想和艺术追求的个性化艺术效果。
袁武的创作总是与他的生活息息相关。他出生在20世纪50年代末期,1984年毕业后被分到小县城担任美术教员,1995年在中央美院研究生毕业后成为一名军旅画家,他将自己体会的一切生活都成为转化为艺术形式的本源。“每个作品都有其原生的语境,作者在创作时绘画的人物形象要与其原生的环境所符合。人物形象不是假大空的躯壳,而是真实的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人物形象。袁武人物画中的人物多是平凡而朴实的劳作人群。”因此袁武总是很好地将人物放置在合乎现实经验的场景中,如《進山》,遒劲苍老的重墨下的留白蕴藏着咫尺千里的辽阔荒寒。
除了“以空造境”,于《在朱耷山水上耕种》作品中,劳作的老农不是“汗滴禾下土”的艰辛下层人民,而是在八大山人的山水图卷中通过劳作使中华文明得以延续的人,用古画山水作为背景,使得带着朴拙和些许陌生的伟岸之感油然而生。其描摹的不是现实真实,却是一种艺术的、精神上的真实。
袁武把握住了艺术真实与现实真实的关系,更进一步地为“中国画的现代性”做出自己的探索。如何在当代世界艺术潮流中实现传统水墨画转型并且构建自己的话语权?这是中国艺术界还要不断思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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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
山东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