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堤岸房间看《情人》中空间与身体的关系

    杨燕艳

    内容摘要:《情人》中空间与身体有十分紧密的关系。而堤岸房间在空间范畴上具有具象、丰富的内涵,尤其在“我”的记忆中留有特殊位置。作者以强烈的主观性透入堤岸房间,使这个房间不仅表现为物理意义上的空间呈现,也衍化出由身体概念而生发的关系空间、文化空间、心理空间等多重空间维度。空间是身体情欲的载体,也是情人身份得以确认的场所,更是法国少女和中国情人悲剧爱情的见证。堤岸房间的空间设置极具特色,贯通房内与房外两个异质空间,能够通过静观和动态的想象将独特的空间记忆镌刻进身体体验并因此成为“我”记忆中永久的一部分。

    关键词:杜拉斯 《情人》 堤岸房间 空间 身体

    一.堤岸房间:欲念与反乌托邦

    作为物理空间,这个堤岸房间是城内南部市区的一个现代化的单间公寓,室内陈设是速成式的,房间里光线黯淡。“我说这和随便哪里的房间没有什么两样①”,可见堤岸房间这个空间的文化意义是由“我”和中国情人之间关系固化而投射形成的。

    房间作为一个空间主体,承载着欲念。在《情人》中,欲念带有先定性的色彩。在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之前,欲念就已经存在。而这个房间成为欲念“experiment②”的试练场。欲念使得存在于房间里的身体得以超越房间而形成一个具有自我维度的广延空间③。同处于堤岸房间内,中国情人和“我”在个体微观的心理空間上也存在着错位和交叉,甚至是某种博弈④。在这个堤岸房间内,现实中沟通的不可能性求之于身体的沟通,将所有的暴力、痛苦、耻辱转化为令人窒息和接近死亡的情欲,并在情欲的沉沦中体会绝望飘散出的最后的生命力,此时两者心理空间的界限不断模糊交融,最终又复归于堤岸房间的空间而达到统一,获得一种精神的和解和幸福。

    房间沉浸在闹市之中,但又仿佛独立于闹市之外,成为一个自反于异托邦的存在。福柯从社会权力的角度提出异托邦的概念,把公共空间和私人空间的死角当作是恶意和斗争滋生的空间。而巴什拉在《空间的诗学》中认为不应该如此暴力地对空间进行阐释,这样反而会过分加大公共空间与私人空间、自我与世界的断层⑤。“我们的探索目标是确定所拥有的空间的人性价值,所拥有的空间就是抵御敌对力量的空间,受人喜爱的空间⑥”,堤岸房间对“我”和中国情人来说就是一个能够抵御敌对力量、肯定彼此价值、寻求慰藉的空间。在这房间之内是两个孤独者的静默、絮语、呼应和彼此需要。两个人将身体流放在这狭小的房间内,但这房间却成为了他们的王国。只有在这个空间内,“我”和这个中国男人才是情人,做符合情人身份的事,“我”不再躲避和沉默,“我”向中国情人倾诉“我”与生俱来的悲剧气质和“我”那难以启齿的家庭磨难,“我”流泪哭泣,释放自己的情感和爱意。堤岸房间成为这唯一无二的激情的见证。

    二.堤岸房间:空间对时间的胜利

    堤岸房间是一个经过主观化了的空间,是空间对时间的绝对胜利。处在堤岸房间内,时间变得模糊,只能从身体对空间的感受上得以寻觅。“外面,白日已尽。从外面的种种声响,行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杂沓,可以听得出来。这是一个寻欢作乐的城市,入夜之后,更要趋向高潮⑦”,在房间内的“我们”从房外空间行人的活动和声响来感受时间的变换。“我在这声音、声音流动之中爱抚着他的肉体。大海汇集成为无限,远远退去,又急急卷回,如此往复不已⑧”,房间外整个城市的高潮与房间内两个孤独灵魂之间肉欲和情爱的高潮形成一种同构关系,互相对应也互相对抗。

    三.堤岸房间:内与外的互联

    房间外和房间内本是两个并置的异质空间,房间看似是封闭的,但又是开放的。房间内与房间外的连续有现实层面的物理因素,即房间没有嵌玻璃,只有窗帘和百叶窗。“没有什么坚固的物质材料把我们同他人隔开、他们不知道我们的存在。我们,我们可以察觉他们的什么东西⑨”,处在房内空间意味着拥有一种观察的优越视点,而房内外空间视点的不对称更给处在房内空间的“我们”带来一种由对他人身体的窥视而生发的秘而不宣的快感,对房内能够映出房外人影的百叶窗的静观,也打开了想象的钥匙。

    “我”躺在房间内对能够映出房外人影的百叶窗进行静观,去感受房外的空间,此时意识处在混沌的边缘,时间仿佛凝固起来,“动态想象力⑩”开启,对于空间的感受力极具一种陌生化的张力。身体激情过后的“我”处于意识的边缘,接近于主体的忘我状态,想象力牵引着“我”来到静候“我”的感觉世界。感官被充分地调动且更富敏锐,最后得到的感受呈现出一种奇异般的放大甚至变形的效果。听觉上,让人头痛的木拖鞋敲击地面的刺耳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吼叫的中国话让“我”联想到在沙漠上说的语言,行人的杂沓及其全部声响就像“汽笛长鸣”,而在嗅觉上,侵入房间的焦糖气味、炒花生的香味、中国菜汤的气味、烤肉的气味、各种草的气息、茉莉的芳香、飞尘的气息、乳香、烧炭的气味混杂,构成城市的气味,一种“丛莽、森林中偏僻村庄发出的气息”,种种气息混杂而成的城市气味最后落脚在了村庄发出的气味,村庄的气味和城市的气味这两者本是不同质而矛盾的,但借助想象和意识的流动却出现了一种神秘的通感体验和新奇的美学感受,同时也赋予堤岸房间一种诗学空间的存在。由于借助想象和意识的流动使得身体感官更具一种敏锐感受力,而这种感受力使得对于空间的记忆成为了一种身体本能的记忆而更为持久。因此,在经年之后,“我”对于那一天的这个房间的记忆会如此的深刻以至于已临暮年仍记忆如昨。

    参考文献

    [1](法)杜拉斯(Duras·M)著:《情人》,王道乾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7.

    [2](法)加斯东·巴什拉:《空间的诗学》,张逸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版.

    [3]谭宇静·《空间与诗:对巴什拉形象问题的分析与述评》[D]·杭州:浙江大学,2012年.

    [4]邓颖玲:《的空间解读》,《外国文学评论》,2005年第1期,第31—38页.

    注 释

    ①(法)杜拉斯(Duras·M)著:《情人》,王道乾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7,第53页.

    ②(法)杜拉斯(Duras·M)著:《情人》,王道乾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7,第11页.

    ③如《情人》中“他吸取她身上发出的热气……这身体和别的人体不同,它不是限定的它没有止境,它还在这个房间里不断扩大,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时都在形成之中,也不仅仅在他所见的地点存在,同时也存在于别的地方,它展现在目力所及之外,向着运动,向着死延伸而去……它在歡乐中启动,整体随之而去”这一段就体现在欲念的作用下身体是如何对房内空间进行超越的。引自(法)杜拉斯(Duras.M)著作:《情人》,王道乾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7,第119页.

    ④如《情人》文本中以下这些体现了两人心理空间的错位,“相互对视的目光这时发生了质变,猛可之间,变成虚伪的了,最后转向恶,归于死亡”;“也许他发觉他们从来就不曾有过真正的交谈,除非夜晚在那个房间里的哭泣呼叫之中曾经相互呼应”;“他们彼此封锁起来,沉陷在恐惧之中,随后,恐惧消散,他们在泪水、失望、幸福中屈服于恐惧”,分别引自(法)杜拉斯(Duras·M)著:《情人》,王道乾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7,第51页、第119页、第121页.

    ⑤谭宇静.《空间与诗:对巴什拉形象问题的分析与述评》[D].杭州:浙江大学,2012年.

    ⑥(法)加斯东·巴什拉:《空间的诗学》,张逸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版,第23页.

    ⑦(法)加斯东·巴什拉:《空间的诗学》,张逸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版,第49页.

    ⑧(法)加斯东·巴什拉:《空间的诗学》,张逸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版,第49页.

    ⑨(法)加斯东·巴什拉:《空间的诗学》,张逸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版,第50页.

    ⑩“巴什拉在《空间的诗学》中提出“动态想象力”(dynamic imagination)这个术语来说明人想要穿梭于无拘无束的空间去认识事物的欲望,以期通过它去克服主体对狭隘的现实的体认。巴什拉的想象主体是一个忘我的主体,感觉或感觉世界在巴什拉空间诗学中带有明显的“物”性,它们呈现在那里,等待着人们的辨认”,引自谭宇静.《空间与诗:对巴什拉〈空间的诗学〉形象问题的分析与述评》[D].杭州:浙江大学,2012年.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