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乐队的夏天》“奇观”化表达
徐瀚祺
【内容提要】本文以《乐队的夏天》第一季节目为例,从主题、人物、场景方面的奇观化表达入手,分析了其中的视听语言对乐队文化的呈现,力图为其他音乐类综艺摆脱内容泛化提供启示。
【关键词】音乐类综艺 视听语言 奇观化 乐队文化
“媒体奇观”由美国学者道格拉斯·凯尔纳提出,他认为,媒体奇观是能体现当代社会基本价值观、引导个人适应现代生活方式、并将当代社会中的冲突和解决方式戏剧化的媒体文化现象。《乐队的夏天》正是以奇观化的主题、人物和场景塑造,运用丰富的视听语言为观众呈现了有关乐队文化的优质内容。
而所谓视听语言,可以理解为通过对受众视听感官刺激的安排,进行信息传播活动所使用的一种感性语言,是影像媒介的表达方式和内容载体,或是大众传媒的一种符号编码系统。
一、奇观化的节目主题——乐队与独立音乐文化
以摇滚为主的乐队文化在上世纪80到90年代风靡中国大陆,但随着数字音乐的冲击和资本的撤离而走向失语。《乐队的夏天》邀请了31支不同年代和音乐形态的乐队、由音乐从业者和明星构成的嘉宾(即超级乐迷)以及乐评人(即专业乐迷)团体,为展现在主流视野中边缘化多年的樂队文化,使用多种视听语言表达乐队文化这一奇观化的主题,带来了大量话题和关注。
(一)对乐队表演内容的完整展现
除前三集中对部分乐队的表演予以省略,其余节目均呈现了完整表演,后期剪辑并未过度介入,将时间交给乐队和他们的音乐,节目还上线了“纯享版”,其内容只有乐队单首曲目的全程表演镜头,尊重表演者和作品,进一步强调乐队的原创属性和节目的乐队主题。
(二)将听觉元素置于节目中心
不同于其他以竞技、造星、选秀为目的而弱化音乐本身的音乐类综艺,《乐队的夏天》强调音乐背后的听觉文化。赛制竞争旨在碰撞中激发灵感,考验创作功力,在磨合中融合与创新,是专业上的交流;没有“导师与学员”的人际隔阂,而是平等的“乐队和乐迷”,譬如“张亚东小课堂”普及乐理知识或历史,毫无权威的“架子”;乐队在lvl后还有“茬琴”环节,切磋技巧,使观众体会演奏艺术的魅力。节目将投票权交给乐迷和观众,营造了一个更纯粹的交流场域,提高欣赏而非评判的比重。乐队之间、乐队与三种乐迷之间的良性互动使得乐队文化——听觉文化成为核心,专注于音乐表达模式和高水准的音乐审美。
(三)衍生节目拓展乐队文化流动空间
除了正片,爱奇艺还上线了三个衍生类微综艺,使得观众以脱离比赛模式的视角,代入乐手和嘉宾幕后的日常。《乐队我做东》由主持人马东和音乐人臧鸿飞作为东道主,以“边吃边聊”的聚餐方式邀请乐队讨论圈内趣闻轶事、行业情况等等——无法在赛程中呈现的“题外话”和争议。东道主在轻松气氛中提出主题和观点,从业者自由交流,使节目成为乐队文化的园地,让观众对乐队有历史的、多面的了解。
二、奇观化的人物塑造——个性与冲突
《乐队的夏天》作为网络视听节目,在表达乐队文化的“反叛”、独立等方面有更大的发挥空间,突破了当下综艺剧本化、套路化的趋势。
(一)乐手的自由奔放构成奇观化的表演
乐队们在同行与乐迷的注视下,可以无顾忌地“玩起来”,全身心投入音乐,节目也用镜头语言体现了乐手的演奏张力:大部分特写镜头是针对乐队乐手的,例如通过面部特写捕捉主唱细微情绪和气息变换、神情传递,或聚焦乐器局部,体现手部动作——如吉他手的指法等等,特写镜头内容单一,可以强调被摄物体,一系列特写组成表演段落的节奏,让观众贴近主体,获得感官冲击,使人物感情和态度得以传递。除了台上的表演者,也有对候场乐队和乐迷等主体的特写,例如张亚东真情流露时的落泪,还有反映乐手即时的神态等,被摄主体不加修饰的个性就是特写镜头的表现力所在。
机位的移动具有戏剧性,被用于展现联系、关键点和特定情绪,例如在演奏时根据曲目的起承转合与乐手情绪的变化采取“摇镜头”或斜拍和不规则构图,体现无序感和混乱感受,将演奏的激烈和乐手的奔放传递给观众,结合灯光明暗、冷暖变化加以放大,例如新裤子乐队演奏《艾瑞巴蒂》时庞宽的“魔性舞蹈”和哈亚托横躺于架子鼓上的场景。这种反传统、不寻常或较剧烈的视角和空间关系变化也是乐队表演不同于其他形式的特色,以摇滚精神为重要部分的乐队文化,通过视觉的非线性呈现给观众,展现叛逆内核。乐手不会因为评判者的眼光有所拘束,这种真实的“态度”也是乐队文化最为感人的特质之一。
(二)直率的语言表达
个性的奇观化表现为语言的自由表达,乐手和乐迷的“直言不讳”消解了传统思维中的谦逊和委婉,情感宣泄的直白和细腻让观众更有亲近感,释放现实生活中的压力。节目保留了乐手和乐迷生活化、随性的对话,有些甚至带有攻击性,例如大张伟对盘尼西林主唱直言:“你做摇滚乐为什么要装呢,你装什么装”,痛仰乐队主唱高虎“回怼”马东,超级乐迷朴树录制中途说要“回家睡觉”,当众离场等等片段。这一点在节目预告片中更为明显,将一系列激烈的表演片段和人物问矛盾用蒙太奇手法处理,“制造”冲突和悬念,同正片一起塑造人物个性的奇观。
为了展现饱满的乐队形象,有时在表演开始前会插入乐手以非虚构方式讲述乐队经历的短片,亲自揭露舞台背后的真实故事和心路历程,例如刺猬乐队两位乐手的情感纠葛、旅行团乐队的租房经历、新裤子乐队的中年危机等等,这些“故事”更能引起观众的情感共鸣,这种真实感是乐队生活阅历铺垫而来的,反理想主义的叙事方式是乐手用语言呈现的奇观化的“光鲜背后的现实”。
(三)装扮与妆容的奇观化
乐手和乐迷的服饰尽量贴近摇滚文化,脏辫、渔夫帽、喇叭裤等复古要素十分符合节目气质,利用上个世纪流行元素符号建构和勾起观众的集体记忆,凸显各异性格;同时,节目中对于装扮与妆容的性别界限相对开放与平等,男性乐手的眼妆和女性乐手的短发,在视听节目的尺度内做到了一定程度的“穿衣自由”,阴柔与阳刚的界限得到弥合,体现出乐手反传统的自我意识表达,较之于性别因素的分野,节目更注重如何才能不受干扰地完成更具艺术性的视听呈现。新颖和包容使得《乐队的夏天》在主张社会多元化的风潮中,用舞台上下人物外表的奇观化完成了审美维度的拓宽。
三、奇观化的场景——在场感与年轻化
场景奇观是不常见的、特殊的景观或景色,包括自然、虚拟和人文景观,通过新的视觉效果创造兴趣。《樂队的夏天》不同于强调叙事的综艺,节目注重场景构建奇观。
(一)视觉冲击赋予舞台场景的奇观
节目现场的舞台布置旨在给予线上线下观众观感上的震撼,表演时巨幅的LED屏配合灯光的明暗和色彩,营造高对比度的场景。例如乐队对决左右舞台的全景对比能从视觉元素上体现风格差异,增加竞争感;全景拍摄乐队成员以把握乐手整体的衣着、体态、肢体动作等要素,是乐队性格的外化,将奇观化的人物外貌叠加;全景视角阐释环境与主体的关系并渲染气氛,譬如《公路之歌》中,大屏幕播放的向前推进的柏油路,在“一直往南方开”的歌词呼应之下颇具立体感;《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的舞台上摆放废墟模型和电视墙,与专辑发行年代的呼应等等,为乐队和曲目内涵定制的场景奇观,是一种对视听语言整体的二次创作。
(二)互动制造现场感
“现场”环境是乐队表演的魅力所在,即兴创作、肢体与声音呼应等要素都是乐队文化的重要特质。机位是体现节目风格最重要的语言形式,是画面的构图、视角、叙事方式的决定性因素。《乐队的夏天》设置了内场“舞池”观众区的机位,收录观众的舞动和呼喊,台上台下的互动提升临场感,使线上观众拥有置身“Live House”的观感体验——最贴近乐迷的演出场所,这一视角映射出节目对乐队文化细致之处的呈现。
(三)色彩与设计创造美学奇观
相较于其他定位综艺中更多的灰度,《乐队的夏天》的宣发海报、服装、舞美、灯光和字幕等等方面都运用了高饱和度、高纯度的颜色,或是撞色设计,充分体现节目的年轻化定位。如《乐队的夏天》中,特效字幕被用于告知观众节目时长、结合拼贴画风格动画解释规则,以及配合画外音讲解专业名词,用明快色彩和卡通风格把抽象概念具像化,保持画面动感;其次,节目中还会利用特效字幕直接表达人物情绪,以纯色背景、歪扭的黑色笔迹绘出乐手的“丑萌”表情包和内心戏漫画,如“猛男怒吼”“不高兴咋地”等等,夸张诙谐的姿态和形象能更生动地强调人物性格,使年轻张扬的视觉形式与乐队文化的内容相统一。
四、奇观化呈现为网络音乐类综艺带来的启示
(一)奇观化的主题构建粉丝的参与性文化
《乐队的夏天》紧紧围绕乐队文化主题,尊重乐队的真实性格,在衍生节目《乐队路透社》和《乐队零距离》中,有候场乐队直拍,或彩排、后台探班片段,让观众得以“窥视”乐手的“真面目”和花边新闻,满足受众好奇心,建立乐迷的群体认同感。
在内容泛化的视听节目IP市场中,将亚文化推向主流文化领地,将亚文化的符号生产转化为商品,节目承载着IP的文化含义和粉丝的共同想象,构建乐队“乐迷”的参与性文化,将这种忠诚度转化为经济价值,在以情绪为核心的粉丝经济中,在乐队文化的垂直领域扩充乐迷群体,是奇观化的视听节目能将亚文化推向商业化的途径,而粉丝群体也是粉丝文化的共建者——乐迷也是隶属于乐队文化的乐迷文化的共建者,形成品牌社群。
(二)场景奇观化营造“心灵”的在场
节目利用社交平台对曾经的单向的观赏者赋予和现场观众同样的投票权,同时,传播技术的进步也强化了这种在场参与的想象:譬如爱奇艺的“杜比音效”用于改善立体声音质,提升听觉体验;再如视觉上模拟“Live House”视角的机位,这一小型演出空间是乐队文化植根土壤之一的重要场域,节目用场景奇观将这一场域中的力量尽可能地传递给身体“离场”的观众——线上观众,构建突破时空限制的虚拟场域,营造更有沉浸感的“心灵”在场,带给观众更大的虚拟视听空间和沉浸式的情感体验。
(三)人物奇观化体现多元化的审美和人物价值
《乐队的夏天》承载着乐队文化回归大众视野的愿望,随着年轻受众审美趋向取向多元化,独立音乐的内涵让相对小众的乐队文化被越来越多人所接受,节目现场的大众乐迷中90后占80%。参加节目的乐队涵盖摇滚、金属、朋克、民谣、放克、雷鬼等种类,其中有颇具地方特色的黑撒乐队和九连真人,也有不那么“躁”的斯斯与帆和旺福乐队,展现了丰富多样的音乐形态。审美多元化还体现在年代跨度:资历最老的面孔乐队成立于1989年,而最年轻的Vogue 5则成立于2019年,包含了横跨30年的乐队情怀。节目的视听语言充分考虑审美跨度的包容,淡化性别、年龄、职业等等标签,坚持音乐至上。
参加节目的很多乐手都是在“兼职”做乐队,录制之余会回归程序员、头条写手、乡村教师等身份,《乐队的夏天》没有强行贩卖音乐梦想,而是保留乐手真实的表演状态、对白和自我定位。总制片人牟崸说:“导演不会喊停,也不会让人把讲过的话重说一遍。”节目后期创作的叙事性较弱,在舞台之下没有作秀的表演,不立所谓“人设”,承认乐手个性中的优缺点——对立体的真性情的保留更能体现乐手作为“人”的价值,不把乐队和音乐割裂,引发观众的情感共鸣和价值认同。
综上,《乐队的夏天》以多元化的审美、对乐队情怀和音乐价值尊重的态度,体现出“反套路”和“反作秀”的真实感,提升了观众的沉浸感和参与感,拓展了乐队文化的受众群体和互动空间,同时较好地平衡了专业性和商业性的关系,在将乐队文化推向主流视野的同时,也让综艺的娱乐性和对音乐的真诚共存,将节目本身也打造成为“眼球经济”时代与众不同的媒体奇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