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侨将军陈青山
叶炳昌
2003年4月8日。广州殡仪馆主礼楼内。花圈如织，摆满了数百平米的告别大厅。陆续到达的人流，渐渐挤满了整个大厅，人们围绕着时升时降的灵柩，默默瞻仰着沉睡不醒的将军，肃穆默哀，垂泪鞠躬。在大厅的不同方位，人们围聚在一起，轻声述说着将军的为人、秉性……
“侨界将星遽陨伤皆因良师顿失远行恸别侪辈永钦风范春霖和浪写丹忱；故园夜气如磐忆当年试剑槟城蹈海浮槎率师浴血琼崖丰功有字垂千史”。一副超长的挽联，勾起了侪辈对将军的无尽思念……
送别将军之后，回到家里，我打开电脑，找到近年采访将军时写下的文章，复读数遍，以表达对将军的缅怀之情——
将军1919年10月出生于福建省惠安县洛阳镇农家。他“呱呱”落地不久，父亲就远渡重洋；未满四岁时母亲便撒手人间，由叔公收养；后来，父亲专程返乡把他接到马来亚。槟城的旖旎风光没有迷住热血青年的远大志向，为了民族利益，为了抗日事业，陈青山在国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蹲过异国监狱。之后弃笔从戎，回到祖国抗日救国，出生入死，驰骋沙场，从一名归国青年成为一名战功赫赫的将军。人称华侨将军。
一、槟城未敢忘忧国，铁窗热血炼丹心
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马来亚的爱国华侨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反对日本侵略者的斗争。陈青山时年12岁，在槟城生活了近八年，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名句，却深深地铭在了他的心里，强化着他的民族自尊。
1935年，陈青山就读于马来亚的钟灵华侨中学。这时，日本帝国主义大举入侵中国，槟城的爱国华侨群情激昂，声讨日寇。他开始参加了如火如荼的斗争。中共槟城市委十分关注灵中，注意在师生中培养和发展党员。陈青山被作为重点培养对象。1935年12月9日，是青山难忘的一天。这天他与陈文庆在海滨散步，他情不自禁地说：“文庆兄，我要是能够回到祖国的怀抱，在抗日斗争的烽火中加入中国共产党该有多好啊！”陈文庆笑了，平静地说：“荣火（他当时的名字），在海外你同样可以献身祖国的抗战事业，通过这段时间斗争和考验，你已具备了共产党员的条件，我愿意介绍你加入共产党。”翌年初，陈青山在马来亚秘密加入了共产党。
入党后，他担任了学校学生抗日服务团的团长，将这个群众组织掌握在共产党手里。他串连爱国学生，组织戏剧队、卖花队、募捐队等，把筹到的钱秘密汇到香港廖承志办事处，用以援助八路军、新四军和琼崖抗日独立纵队。
1940年1月，他担任了星洲总工会宣传部长。当时，新加坡各界的抗日救国活动热火朝天，但马来亚当局却同国民党相勾结，横加镇压。为了配合国内的抗日斗争，5月1日这一天进行了大规模的游行示威、罢工、罢课活动，陈青山是这次活动的前线总指挥。声势浩大的示威震动了当局。一天，总工会机关来了几名英国警察，把青山和几位同事押上了警车。马来亚英国殖民当局一旦抓到政治犯，判刑坐牢后都要驱逐出境。陈青山已是再次被捕，当局是不会放过他的。
在狱中，陈青山接任了狱中党支部书记。他联系党内同志，鼓励大家加强锻炼，增强体质。他还组织狱中同志学习《共产党宣言》、《论持久战》、《论共产党员修养》等书刊，增强大家的政治觉悟和同敌人斗争的勇气。
1940年12月，陈青山和难友们被驱逐离开了马来亚。轮船漂泊了六天五夜后，停靠在香港码头。
在国外漂泊了18年的他，终于回到了被英国人统治着的香港。
二、岁月狂飙热血涌，战地黄花分外香
回香港后，经过艰苦寻觅，终于在湛江通过有关同志找到了中共南方局，经过外调考察，才批准接纳了他们这批从海外归来的共产党员。
组织派陈青山到海南，充实琼崖纵队的力量。这段时间，他学习了毛泽东“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精辟论述，深刻认识到离开了武装斗争，就没有共产党的地位，就没有革命的胜利 。理论素养的提高，使他认识到了武装斗争的重要，立志要做一名真正的军人。
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侵略者为了迅速解决中国的问题，变中国为其太平洋战争的后方基地，对中共领导的抗日武装和解放区进行疯狂的“蚕食”和“扫荡”。侵琼日军为了把海南岛变成“太平洋上永不沉没的航空母航”，调集精锐之师对根据地实行了“三光”政策，
琼崖人民抗日战争进入了最艰难的时期。
野蛮的日军所及之处，狼烟突起，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琼岛军民义愤填膺，在敌人的刺刀面前，表现了宁死不屈的民族气节。陈青山在斗争中接受了锻炼和考验。
1943年，陈青山被任命为琼崖总队四支队政治委员。这一年他指挥了洛基公路伏击战，歼敌30余人， 缴获步枪20多支和其他军用物资。8月，支队又击败了向琼崖根据地进犯的国民党保安团和儋县的保安部队，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
1945年8月，蒋介石命令广东和琼崖国民党当局限期在三个月内消灭琼崖共产党。10月，全副美式武装的国民党46军登上琼岛，形成了对琼崖特委和主力部队的包围，企图抢占抗战果实。
不久，琼崖内战爆发了。
这时，陈青山被任命为（琼）东、定（安）临时党委书记，兼任第二支队政治委员，与国民党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一次，敌人把纵队总部包围在黄竹岭上，妄图将琼纵机关一网打尽。陈青山开始并不清楚总部开赴他防区的消息，受到总部领导的指责。弄清原委后，他设法将敌人引开，顺利掩护了纵队总部安全转移，挫败了敌人消灭总部的阴谋。琼纵领导冯白驹事后说：“ 我的身边有两座山，一座是陈青山，一座是马白山。有这两座山，国民党就拿我没办法！”
1949年7月，陈青山进入了琼崖纵队的领导核心。广州解放之后，解放军挥师南下，横扫雷州半岛之敌，为解放海南岛扫清道路。在解放军摧枯拉朽的攻势下，国民党的残兵败将纷纷逃到海南岛作最后挣扎，一时间风云突变，岛上的敌我力量相当悬殊。此时的海南岛，猬集了国民党陆海空十余万人，成立了国民党海南防卫总司令部，构筑了一道三军立体防线——“伯陵防线” ，并吹嘘为“东方的马其诺防线”。
为解放全中国，毛泽东、中共中央决定由40军和43军攻打海南。4月10日，琼纵接到关于做好接应主力部队登陆准备的命令。当时陈青山任琼总第一纵队政委，在广州由叶剑英召开的协调会议上，明确他们负责接应40军主力先头登陆的部队，从临高的东英、美夏沿线进攻海南。这是关系到人民解放军主力部队渡海作战能否取得胜利的关键。由于天气条件恶劣，第一次接应登陆失败了。陈青山的压力很重，通过总结教训，第二次登陆时，虽然40军的登陆部队认错了登陆地点，但他沉着指挥，采取灵活机动、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等积极办法，与登陆部队接上了头。战斗打得十分艰苦、激烈，部队伤亡很大。陈青山回忆说，我们连续几天几夜打仗，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去了，但为了渡海作战的胜利，我们前仆后继，英勇杀敌。
4月16日黄昏，在雷州半岛的南端，人民解放军主力数百艘战船，沿着弯弯曲曲的海岸线，威武雄壮 ，以排山倒海之势，直捣琼崖。主力部队强大的攻势，加上预先登陆部队和琼纵各部队的全线内应配合，使国民党军队精心构筑的所谓“东方的马其诺防线”全面土崩瓦解。1950年，海南岛解放了。
1950年8月，琼崖纵队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南军区，陈青山被任命为政治部副主任，并参与指挥海南岛的“剿匪”。
解放后，他历任广东省军区政治部主任、海南军区副政委、广州军区政治部副主任等职。1964年晋升为少将军衔，人称华侨将军。
三、磨难坎坷终不悔，解甲归侨写春秋
正当陈青山风华正茂的时候，风云突变，“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席卷全国，他被裹进了这场“红色风 暴”的漩涡之中……
1968年10月1日，广州街头张灯结彩，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第19个生日，他和家人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晚上，正当全家人准备举杯之时，一位机关干部匆匆找上门对他说：“军区首长请你到留园去一趟。”
这一请便是三年多。年富力强的将军先后到过白灰场、耒阳学习班。关押期间，他失去了人身自由，但他仍然相信党，相信组织，坚信总有一天会还他一个清白。在失去自由的日子里，将军十分注意身体锻炼，用意志和毅力与他们抗争。后来将军才知道，这伙关他整他的人是林彪的死党。
1972年5月的一天，广州军区几名干部来到“耒阳学习班”，代表军区党委宣布解除对将军的 “监护”，承认他受了委屈，承认领导对专案组人员的教育不够，并对他说，军区常委认为你的问题属人民内部矛盾，不用做结论，要他继续到五七干校学习，听候分配。将军自幼倔强，表示一定要做结论，因为当时是以敌我矛盾将他监护的。
1973年5月，广州军区政治部召开了大会，郑重宣布正式恢复他政治部副主任的工作，同时指出，过去对他的“监护”是错误的。将军又回到了原来的办公室，继续履行大军区政治部副主任的职责。
1984年的一天，将军离休后不久，当时的省侨联副主席倪宏毅到他家里，试探性地问：陈将军 ，我们侨联想请你“出山”，参加侨务工作。将军痛快地说，我本身就是一名归侨，能重新回到侨务界，尽点力量，理所应当的。
倪宏毅说：“我们侨联是个小庙，又是群众团体，你来我们这里当官是不是小点？”老将军说 ：“我离休了，也就是个老百姓，何谈官大官小？”
倪宏毅深受感动，说陈青山的态度真正体现了一个共产党员、老将军的高风亮节，使他看到了一个革命军人的良好的素质。于是，华侨将军在省侨联当上了顾问。
不久，全国侨联在北京召开第三次代表大会。将军出席了这次会议。在会上，广东侨联副主席廖钺指着他介绍说，这位是我们打仗出身的“华侨将军”。将军谦虚地说，我已经离休解甲归田了，可是我无田可归，想到侨联当一名新兵，尽我一个老华侨的义务，算是“解甲归侨”吧 ，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在这次会议上，陈青山被当选为全国侨联委员。当了侨联委员之后，他倾力华侨工作，关注归侨利益，协助有关部门落实中央的华侨政策。他努力解决冤假错案、落实侨房政策、落实归侨工龄，使他们对祖国的热情日益高涨。为了给那些含冤致死的华侨平反昭雪，老将军多次上北京、下海南，调查取证，乐此不疲。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从漂泊异国他乡谋取生路，到投身革命抗日救国；从回国革命步入军旅 ，到带兵打仗解放海南；从蒙受奇冤遭受迫害，到“解甲归侨”加盟侨联……，是什么力量使他能够历经磨难而奋斗不息？是什么原因使他步上成功之路？
对笔者的上述提问，将军由衷地说：历历在目的往事发人深思。 我得感谢党和人民的教育培养，我的一切得益于确立了坚定的信念。是良好的政治素质，确立了我明智的人生信念；而确立的人生信念，又指导我养成了较高的道德素质。有这两个“素质”垫底，加上有正确的世界观、价值观指引，就能形成良好的综合素质，形成自己的独特品性，成就一番事业，无悔自己人生。
将军的一席话，使我想起了有位朋友送给他的那块匾，上书16字，4字一行，横看竖看都成诗：
寿长山青，
耆河岩松，
寿长睨傲，
宏涌风雪。
其中的意境，以及由这种意境所表达出来的风格，不是恰到好处地说明了华侨将军的为人秉性和综合素质么？！
将军已乘黄鹤去，拙文胜作纸钱烧。清明将至，我将以此文怀念将军，送别将军……□
（作者单位：广州军区空军政治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