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动画电影的叙事突围

    刘晓萍  肖雪蕾

    虽然在世界动画史上成人动画的出现较早,被称为世界上第一部动画片的《可怜的比埃洛》其实就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成人动画。它以“爱情”为题材,讲述的是3个成年人之间三角恋爱的故事。以迪斯尼为代表的成人动画产业也早在上个世纪就步入了黄金期。但国产动画由于受到苏联动画的影响,一直在“低幼”的定位上徘徊。尽管早期的《山水情》《三个和尚》等早期国产动画都具有浓浓的成人味,但国产动画的整体发展还是以“服务儿童”为主。受此错误定位的影响,国产成人动画电影一直处于停滞不前的状况。近几年来,《大圣归来》等影片在票房和艺术上的成功,使得大家对国产成人动画电影予以更多地重视和思考。但总体来看,国产成人动画电影在题材、情节、叙事风格和受众定位等方面都未能实现大的突破。由刘健自编自导的动画电影《刺痛我》一在网络上映就大获好评,并在众多国际大赛中获奖。虽然《刺痛我》是一部独立动画电影,在题材和叙事方式所受的束缚和限制较小,但其叙事方式和策略中依然可以为国产成人动画电影创作提供较有意义的参考。

    一、 有关“成人动画”的界定

    关于“成人动画”,目前学界还没有一个较为公认或通行的明确定义。比较常用的是祝普文《世界动画史》中对成人动画的“三分法”式界定:第一类是内容隐奥、形式奇特,不以娱乐为主要目的的实验动画片;第二类主题严肃,揭示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问题的动画片;第三类是以感官刺激为目的,涉及暴力、恐怖和性的动画片。[1]这三类动画的共同特征是幼儿以及青少年难以理解或不适合低龄段受众。近来,国内学者邱晓岩对成人动画的概念做过一个界定:“所谓成人动画,就是通过表现成年人的生活经历、成年人的感情需要,包括亲情、友情、爱情等题材和内容,为成年人愉悦身心而服务的动画形式。”[2]这一界定准确地将成人动画定位于与成年人的生活、情感相关,但仅从此两方面进行界定,似有过窄之嫌。

    但是,有更多的人将“成人动画”狭义地理解为就是关于“色情”“暴力”。这种理解不仅在学术上来看是片面的,也不利于动画产业的发展。本文所要探讨的国产成人动画电影主要以上述第二类为主。

    对于“成人动画”的界定,应当分为几个层面:一是受众年龄层面的界定,按照法律层面上的界定,“成人”的范围指的是18岁以上的成年人。但由于受教育体制的影响,18岁左右的青年大多数还处于高中阶段,社会参与度不高,因此还不是成人动画的主流受众。因此,19岁以上的成年人应该是“成人动画”的主流受众群体;二是题材层面,成人动画以表现成年人的生活经历与情感经历为主;三是叙事层面应该符合成人思维方式,避免情节和人物的简单化与扁平化,符合成年人的世界观与价值观标准;四是表现形式层面,符合成年人的审美需求,注重表现形式的多元化与综合性。

    二、 关于刘健及其《刺痛我》

    20世纪90年代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国画系的刘健,曾迷恋同时也非常热爱当代艺术,写小说、玩乐队、做商业艺术设计等,也曾为电影《大腕》《像鸡毛一样飞》但任动画制作。《刺痛我》便是根据他的同名小说改编。2005年,刘健与上海文广集团合作了电视动画片《虫虫》。2007年,刘健卖掉了一套房子并向家人借了钱,凑够了70万元,创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乐无边动画”,开始制作动画电影《刺痛我》。作为一部独立动画电影,《刺痛我》以2008年经济危机为故事的社会背景,讲述了农村出身的大学生张小军在城市失业后,被卷入一场权钱交易,新身经历和目睹了城市诸多“套路”的故事。

    影片为一部独立成人动画电影,时长74分钟,全片呈现出“黑色电影”风格,被誉为第一部黑色动画长片。该片在题材的选择上脱离了大多数成人动画电影要么取材于古典名著和神话传说,要么就是模仿国外尤其是日本动画电影的巢窠,情节叙事采用了多线平行叙事模式,将影片的受众精确地定位于关心社会的成人群体而非早期成人电影的全年龄段受众。《刺痛我》所呈现出的独特的叙事风格既是中国动画电影的回归,也是中国成人动画电影的突破。

    三、《刺痛我》的叙事策略及启示

    北京师范大学刘斌等人曾作过一次有关成年人的动画观赏和消费行为的调查显示,成年人选择的标准依次是情节、人物、画面、音乐和制作者。刘健本人也说过:“对于动画来说,最重要的當然是故事,技术只是辅助讲故事的手段而已。”[3]

    (一)现实题材与写实主义:突文学与日漫之围

    虽然早期万氏兄弟的《大闹天宫》、1999年的《宝莲灯》也受到了很多成年观众的喜爱,但此类作品更严格地说属于“全年龄动画电影”。1997年的《镜花缘》可以算得上是一部典型的成人动画,但因为是系列片,只适于电视播放,因此最初是在央视播出。其受众并非今天真正意义上的成人动画电影的受众。然而,在电视动画逐渐在低幼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的今天,动画电影成了动画产业发展的重要开发地。众所周知,电影的受众主要是成人群体。因此,动画产业要想重新崛起,成人动画电影既是一块待开发的宝藏,也是其必不可绕的重要领域。无论是《大闹天宫》《宝莲灯》还是近年来被作为成人动画电影产业崛起标杆的《大圣归来》,都可以看到国产动画电影在题材选择上还是以“文学经典”为母题较多。而《秦时明月》《魁拔》《侠岚》等实质上是系列动画的电影版。

    较之普通真人电影,动画电影作为电影的一种特殊表达样式,具有与生俱来的更为高度的假定性。而现实题材对“非间离”效果的追求使得这一类题材的动画电影,如《刺痛我》之类的影片从视觉和情感上都带给观众强烈的张力感。《刺痛我》的题材选择了一个“绝对成人化”的领域——社会现实。这一类题材在真人电影中颇为普遍,但由于受到“低幼化”的影响,一直是动画很少涉及的题材领域。实际上,动画电影与真人电影只是技术手段和呈现形式不同而已,动画更应该被客观地当作是一种视觉模式或载体。在此意义上来说,真人电影所涉及的题材都可以在动画电影中使用。并且由于动画能够从技术上实现许多真人电影所不能实现或表现的元素,其表现的自由度和空间更大。

    由于是独立动画的缘故,《刺痛我》仅限于网络传播并未在院线上映,因此在内容的表现上自由度更大。影片以2008年的金融危机为背景,涉及了“失业”“内幕交易”“卖假酒”“保健品”“房地产”等多个当前中国社会中的现实问题。虽然有的问题只是一笔带过,但却成为创作者为作品构建“黑色世界”的有机部分。

    (二)“黑色”与“当代”:视觉表达的风格化

    美国加利福尼亚艺术学院的莫林·弗尼斯提到:“20世纪60年代,特别是70年代,新一代动画人的作品出现在荧屏上,他们大多接受过学院派的电影教育。当时的年轻人从社会和政治方面意识到,新的动画人已经超越了动画的商业价值,而且制作作品的目的是表达个人的观点。”[4]也就是说,早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西方动画界就已经开始出现了以揭示社会、政治问题的“作者化”表达作为动画表现新形式的趋势。

    从电影艺术的角度来讲,“黑色电影”无疑就是这样一种“作者化”风格的表现形式。“黑色”表现为对影片情绪的总体控制,是电影场面调度的一种方式。大卫·波德维尔在《电影艺术:形式与风格》一书中认为:“把电影限于写实主义的概念,确实会淡化场面调度。”[5]但是在动画电影中却相反。对于采用非真实场景拍摄的动画电影来说,要想增强写实的效果,反而要加大场面调度的力度。刘健是中国画专业出身,毕业后喜欢当代艺术及创作,甚至是前卫艺术家群落“北京东村”的第一批人物和缔造者。

    过去我国动画作品在风格上一直是以明媚和光亮的基调为主,试图传达出一种积极或滑稽的情绪。这是与大部分国产动画以儿童为主要对象,因此大多选择神话故事或儿童生活为题材的缘故。在《刺痛我》中,“南京”整个城市空间在影片中以“灰色”呈现,而“黑色”主要用以呈现影片的时间。在灰暗的主基调上,却出现了几处异常鲜艳的颜色。麦当劳餐厅的标志、打火机的火焰、街头的官方标语等,使得影片在视觉语言上充满了隐喻与诉求之间的张力。

    曾经有人诟病《刺痛我》因电影帧数太少以及非专业人员配音显得粗糙,从而在技术上无法符合其黑色幽默的愿望。与其说影片想表达一种“幽默”,不如说是想通过“幽默”来圆融悲剧式的情感。故事的结尾是具有荒诞性,而这种因较少的帧数和不够专业的配音,再加上左小咒诅专为影片创作的具有实验性的摇滚音乐,使影片成功地将现实与荒诞、黑色融入同一种时空叙事中。

    (三)双线叙事:“呈现”式的情节推进

    《刺痛我》作为国产动画电影,在叙事上的突破还表现在其“双线叙事”的特征上。作家米兰·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提出了“复调式叙事结构”。这种叙事结构具有多人物中心、多角度的叙事特征,将真实与虚构的两种或几种故事进行杂糅或组合,多条线索,相互阐明,但表现同一主题。[6]影片中,主人公张小军和同乡刘洪在生存线上挣扎是一条主叙事线,超市老板余总和工程老板黄总之间为金钱而争斗是另一条叙事线。表面上是张小军和同乡阿洪这两个处于社会底层的“屌丝”在城市中的生存困境,实质是展现了一幅整个城市中各个阶层的存在困境。云霞超市的老板代表着社会的有钱人,但却因爱子心切被留学中介骗,更因为贪心而被处于生存链下游的小老板所骗。影片设置了“偷车牌”和“偷钱箱”两个骗局,将两条叙事线逐渐汇聚到一起,最后呈现为悲剧式的荒诞结局。

    不仅是之前的以儿童为主要受众的动画电影,从目前仅有的几部真正意义上的国产成人动画电影,如《秦时明月》《大圣归来》等作品来看,也许是为了顾及商业利益保证受众的接受度,都采用的是单一线性叙事结构。《刺痛我》采用的两条叙事线并行,以其中一条为主的叙事方式,拓展了国产成人动画电影的叙事结构空间。

    (四)叙事思维的成人化

    《刺痛我》所呈现出的“黑色”风格,再加上复调式的双线叙事,使得影片成功实现了向成年人的受众群体的精准定位。这些叙事方式的运用得益于创作者刘健在影片中真正的成人化叙事思维的运用。

    首先,在人物的设置上,影片中的人物看似“单调、刻板”,但却被导演的一系列细节设置而丰富圆融起来。人物虽有善恶之分,但并未如儿童动画般将其简单化和符号化。在善恶之分的同时,影片还为人物的形象设定了温暖的内核,表达出创作者在“黑色”氛围之下依然相信人性的柔软与温情。如超市老板对国外的妻子的关心:“那边冷快点回来吧……”为了孩子的前途想尽办法;凶恶的女警察对自己母亲的关心等等。再者,刘健赋予了故事开放式结尾。穷途末路的张小军突然得到了50万,却从城墙头上一跃而下。先不说影片如何避免了“大团圆”式的老调,张小军得到这笔钱便是言说了社会底层“屌丝”命运的荒诞,不由自主。在得到钱的最后,钱对于张小军而言,并不再是人生的希望,而成了他人生的諷刺和对时代绝望的“最后一根稻草”。

    其实,在国产动画史上,《刺痛我》并非现实题材创作的第一部作品。在我国动画创作的开始时期,就已经涌现出了一批现实题材的优秀作品,如《三毛流浪记》(1958)、《半夜鸡叫》(1964)、《红军桥》(1964)、《草原英雄小姐妹》(1965)等。但这些作品都呈现出一定的教化味,且情节过于简单化。究其原因,还是受到苏联动画的影响,在叙事思维上没有真正地实现成人化。动画电影要想真正实现“成人化”,关键在于叙事思维的成人化。

    刘健的第二部动画长电影《好极了》从故事的编排方式、人物设置、影像风格等方面都与《刺痛我》一脉相承。影片在今年成功入围第67届柏林电影节,这是中国动画电影历史第一次入围三大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与《刺痛我》仅仅在网络传播的方式不同,《好极了》有望年内公映,这也从另一方面证明了刘健由《刺痛我》开始的叙事策略和方式使得成人动画电影逐渐走向更宽阔的叙事之路。

    参考文献:

    [1]祝普文.世界动画史(1897-2002)[M].北京:中国摄影出版社,2003:29-31.

    [2]邱晓岩.“中国式”成人动画的创新与思考[J].美术向导,2011(5):66-70.

    [3]刘斌,邹欣,等.成年人动画的观赏与消费的调查与分析[J].现代传播,2011(3):99-105.

    [4](美)莫林·弗尼斯.变化语境中的动画美学[J].段运冬,屈立丰,译.世界电影,2006(4):148-162.

    [5](美)大卫·波德维尔,克里斯汀·汤普森.电影艺术:形式与风格[M].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8:135.

    [6]程雯慧.实验动画的非线性叙事结构浅析[J].艺术与设计:理论版,2016(11):10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