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与救赎
张佳洁+石冠辉
电影《热泪伤痕》改编自史蒂芬·金的原著小说Dolores Claiborne,虽然根据斯蒂芬·金的小说改编的电影一直以悬疑、惊悚闻名,但这部电影其实既没有多少悬疑的成分,当然也谈不上惊悚。看似是充满悬疑、惊悚的犯罪片,实际上讲述的却是作为女性的弱者在面对这个世界时绝望的挣扎和反抗,以及在亲情的涌动中对自我的救赎。导演泰勒·海克福德充分运用悬疑的因素、色彩的变幻和隐喻的方式,讲述了这个热泪涌动却又伤痕累累的故事。
一、 伤痕与反抗
在这部电影中有一句非常让人印象深刻的台词——being a bitch is all a woman has to hold onto。一个女性,一个弱者,当她想要去保护什么,想要去好好活着的时候,作恶也许是她唯一的出路。而这部电影中的女性,也无不是这样,用恶作为保护色。女性的反抗与复仇大体上可以归结为三种动机:第一,自己受害,包括精神受害和身体受害;第二,亲人或爱人受害;第三,自己或某个女性群体遭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或制度上的束缚。[1]而在这部电影中,导演对于德洛瑞丝的反抗则是采用层次递进的方式,以多维度空间压抑的呈现,表现了其三重动机背后的心理轨迹,不仅使得观众清楚地了解到德洛瑞丝的困境,也在观眾得知整个事件的始末之后,对于德洛瑞丝这个人物产生了同情。
首先,德洛瑞丝遭受到的是来自丈夫对其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伤害。德洛瑞丝的父亲是她丈夫的下属,这使得她的丈夫一直站在高人一等的位置上颐指气使。而平凡的容貌、走样的身材也成为丈夫嫌弃嘲笑她的原因。丈夫不仅在精神上打击德洛瑞丝,还在身体上对其进行毒打。这也直接导致了德洛瑞丝的第一次反抗。面对丈夫的毒打,德洛瑞丝拿起斧头给了丈夫一个教训,但是这次反抗在本质上是失败的。一方面是因为德洛瑞丝的软弱,即使手握锋利的斧头,做出凶狠的表情,说出那些威胁的话,我们依然可以看出德洛瑞丝内心的脆弱和慌乱,特别是当女儿突然出现在身后的时候。她不敢让女儿知道自己被丈夫毒打的事情,更不愿意女儿看到她拿着斧头威胁丈夫的画面,即使明知自己的丈夫是一个混蛋,她却依然幻想着能够给女儿一个所谓的完整的家庭。
其次,德洛瑞丝遭受到来自丈夫对于女儿的伤害。德洛瑞丝的软弱促使丈夫将魔爪伸向女儿。当她得知丈夫竟然伤害女儿的时候,她进行了第二次反抗——逃走。她打算带上自己辛苦帮佣挣的3000块钱和女儿一起逃离这个地方。但是她的反抗再次失败了,因为丈夫已经提前将她辛苦存下来的钱取走了。失去了经济支柱,德洛瑞丝的逃跑计划难以实现。
最后,德洛瑞丝遭受到来自社会空间的压制。在逃跑过程中,德洛瑞丝感受到了社会对于女性的不平等对待和制度上对于女性的束缚。在银行里,她的据理力争换来的却是银行工作人员无理的说法,而薇拉的话也让她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困境,这也促使她采取了最后的暴力反抗,在日食之日设计一个看似意外的场景杀死了丈夫。
黄海泉在《论电影的叙事空间》一文中将电影的叙事空间分为物质空间、社会空间、心理空间和心灵空间四部分,这样以功能形态为指向的空间划分,无疑为女性反抗与复仇之路提供了多维度的呈现途径。[2]由上文所述可看出,德洛瑞丝的反抗并不是突然爆发的,而是经过了长时间的忍受,从物质空间的压抑,到两性空间的失衡,再到社会空间的压迫,由此造成了德洛瑞丝心理空间的逼仄,以及心灵空间的绝望。导演通过这样层次递进的方式,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女性,一个弱者,在那个社会遭受到的伤痕和由此做出的绝望的反抗。
二、 热泪与救赎
在电影一开始的那段谋杀案结束后,镜头便转向了德洛瑞丝的女儿瑟琳娜。瑟琳娜在多年前父亲死亡之后便离开了家乡,且再也没有回来过。这些年她上了大学,成了一个知名的记者,往事似乎已经慢慢地被她遗忘了。但是,当探长将母亲德洛瑞丝被捕一事传真给她的时候,她还是选择了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虽然当年在探长的追问下,她选择了帮助母亲,但是在她的心里其实也一直认为是母亲杀害了父亲,所以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回到过这里,也没有与母亲联系。但是毕竟是自己的母亲,所以当看到母亲被捕的消息时,她还是选择回来帮助母亲,而电影也跟随着瑟琳娜的返乡之路而展开。
阔别多年再相见,母亲已经苍老了许多,而瑟琳娜已经长成了一个漂亮成熟的女人,作为母亲的德洛瑞丝甚至一开始没有认出这就是自己的女儿。母女之间尴尬的拥抱之后,一起回到了已经废弃许久的家里。对于这座房子,瑟琳娜是排斥的,不仅仅是因为被人砸坏了的窗户、屋子里长久没有人居住的灰尘、已经断线的电话,更多的是因为这里有太多的记忆。而在母女再一次坐在餐桌前,德洛瑞丝回忆过去时,瑟琳娜却粗暴地打断了母亲的回忆。最不堪的记忆已经被瑟琳娜选择性地遗忘了,但是母亲的回忆却刺痛了她。虽然记忆可以被遗忘,但却不会消失,它永远留存在瑟琳娜心灵最深处的梦魇之中。潜意识里瑟琳娜似乎也知道回忆对她而言会是最痛苦的记忆,所以她一直选择逃避——逃避母亲,逃避这座房子,逃避这个地方。她并不在乎薇拉死亡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只想要帮母亲尽快摆脱这些麻,然后可以心安理得地离开这里。瑟琳娜一直以为自己再一次回到这里是为了拯救自己的母亲,但是她没有意识到,真正需要被拯救的其实是她自己。
已经成为知名记者的瑟琳娜看似非常成功,但其实她的内心充满伤痕,父亲的行为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永久的创伤。从电影一开始我们便可以看出瑟琳娜时时流露出的暴躁与强势,她包里大大小小的药瓶,她下意识不断擦手的动作,种种迹象都表明她内心的焦躁与不安。荣格认为,人对创伤的反应往往是从受伤的场景中退离出去,然后通过分离,把个体不能承受的经历分配到无意识里。[3]所以在电影中,瑟琳娜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病态和创伤,她最初回到这里是以一种救赎者的姿态出现的。她认为自己来这里是帮助母亲解决她的麻烦事,就像她当年帮助母亲逃脱了父亲死亡案件的嫌疑一样。但是当瑟琳娜重新回到这里,当她沿着时光的隧道重新回到多年前,重新看见年幼的自己被父亲强迫做的事情之后她才明白,原来自己这么多年一直都误会母亲了。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帮助母亲逃脱了嫌疑,却没有想到是母亲帮自己逃过了人生最悲惨的境地。在电影的最后,走出心魔的瑟琳重新回到母亲的身边,义正言辞地指出探长的荒谬之处,帮助母亲摆脱嫌疑。当瑟琳娜终于对母亲放下成见,母女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时,瑟琳娜也在热泪中完成了对自我的救赎。
三、 隐喻与色彩
整部电影最为高潮迭起的片段,应该就是伴随着百年难得一见的日食之景的德洛瑞丝杀夫的那一刻了。在薇拉的鼓励下,德洛瑞丝终于迈出了杀夫这一步,在日食之日早早地回到了家里,不仅为丈夫准备了美味的食物,还带回了一瓶酒以及观看日食的工具。那一天,海边的人们热烈地庆祝着这难得一见的一刻,而坐在门前的德洛瑞丝和丈夫,看似在享受着普通夫妻之间平静美好的时光,但是,在这平静之下却暗涌着危机。一切都按照计划展开,德洛瑞丝开始质问丈夫偷偷取走她的钱的事情,以及他对女儿的所作所为,被激怒后的丈夫开始追打德洛瑞丝,而德洛瑞丝则趁机将他引到了她无意中发现的枯井前面,使得他跌落枯井摔死。
太阳通常被用来象征男性,而月亮则往往用来代表女性,但是在日食的那一刻,月亮恰好盖住了太阳的光辉,这正好隐喻着德洛瑞絲对压迫自己的丈夫的成功反抗。就在那一刻,伴随着德洛瑞丝的丈夫跌落井底的惨叫,整个世界暗了下来,海边的人们放起了烟花庆祝,而当德洛瑞丝的丈夫终于落入井底再无声息之后,太阳又重新露了出来,闪耀着它应有的光辉。德洛瑞丝站在枯井旁边,在重新灿烂的阳光下,在天空与云彩的衬托下,微微地抬起头来,长舒了一口气。那一刻,天空与云彩呈现出瑰丽的色彩,美得像是一幅油画。也许在德洛瑞丝的心里,她相信自己终于摆脱了可怕的丈夫之后,她的生活也会如这般美好吧。但是我们不应该忘了,日食只是短暂的。日食过后,闪耀在天空中的,依然是太阳,而月亮也依然只能在夜里露出其微弱的光芒。德洛瑞丝看似摆脱了丈夫,可是却难以摆脱自己弱者的身份。调查丈夫死亡案件的探长一直坚信是德洛瑞丝杀害了她的丈夫,虽然没有证据无法定罪,但是探长却像幽灵一样阴魂不散,誓要抓住德洛瑞丝这个“高明的”凶手。女儿对她的不理解使得母女关系几乎走入绝境。而另一方面,她依然要承受来自周围人的辱骂和雇主薇拉近乎变态的严苛要求。
色彩是电影画面语言中最活跃、最容易引起观众视觉注意的语言形式。而导演泰勒·海克福德对于色彩艺术也有极高的把握,早在1985年导演的《白夜逃亡》中,海克福德对色彩的运用就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4],而在《热泪伤痕》中,色彩的运用同样令人印象深刻,冷暖色调的对比不仅区分了现实与回忆,并就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瑟琳娜回到故乡,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阴郁冷暗的墨蓝色,这一方面当然也与当时冬天这样的季节相符合,但是另一方面也隐喻出瑟琳娜的心境,这个地方对她而言就是如此阴郁冷暗。但是随着电影的展开,当瑟琳娜和德洛瑞丝重新回到曾经的房子里,德洛瑞丝望着楼梯口,眼前的楼梯口突然慢慢地变成了暖金色的,是她和女儿一起做游戏的场景。而当和瑟琳娜坐在餐桌前吃饭聊天的时候,德洛瑞丝望着门口,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透过门望见外面的走廊、草地都是一片让人觉得温暖的金色,顺着这个男人的脚步,德洛瑞丝也陷入回忆之中。可以看出,在德洛瑞丝的回忆里,整个电影画面呈现出一种温馨的暖金色,这似乎也隐喻着德洛瑞丝的心境,她对过去那种一家三口的生活依然是留恋的,特别是对于女儿的怀念。但是当瑟琳娜愤怒地打断了德洛瑞丝的回忆时,画面突然切回了那种阴郁冷暗的色调,这种鲜明的对比极富冲击力,也暗示着如今德洛瑞丝与女儿之间紧张隔阂的关系。
总的来说,这部电影虽然以悬疑、惊悚为名,但是所表现的却是对弱者的同情,对人性的关怀。这其实也一直与斯蒂芬·金作品所表现的主题并行不悖。斯蒂芬·金的作品常常以恐怖为面具,但其内核却是对人性的表现[5],正如这部电影,虽然以谋杀案展开,但是表现的却是在谋杀案之下的伤痕与挣扎,热泪与救赎。
参考文献:
[1]贾生晓.欧美电影中女性复仇形象研究[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12:7.
[2]黄海泉.论电影的叙事空间[J].电影艺术,2005(3).
[3]赵冬梅.弗洛伊德和荣格对心理创伤的理解[J].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6):96.
[4]尹敬媛.色彩艺术早就模块划分思维——重温《白夜逃亡》[J].社会科学论坛,2005(9):113-115.
[5]石拥军.恐怖面具后的人性表情——现代恐怖小说大师史蒂芬·金作品的现实意蕴[J].漯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综合版), 2006(4):91-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