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零和博弈:论人工智能对动画创作的革新与挑战

    王毅 王伟

    可预期的未来,在行将对人类生存与发展产生深远意义的发明中,没有一项如人工智能这般备受世人瞩目,人类物质与文化创造的各个领域,人工智能都将如潮般地渗透进来。包括发端于19世纪的近代动画艺术,经过20世纪90年代以来纸质化到数字化的产业升级,动画艺术的数码化形态,相较于其他艺术形式,更容易遭受人工智能浪潮的冲击与侵蚀,在这场协作与博弈、替代与共存的进程中,人类动画创作者要面临人工智能在动画创意、制作、“就业”等方面的竞争。那么我们应如何自省又自信、笃定而又睿智地去应对这个现实,利用自身文明缔造者的优势,在机遇与挑战并存的未来找到自己前行的方向呢?

    一、 人工智能对动画产业的入侵

    最近据外媒报道,名叫Dwango的人工智能实验室向日本动画大师宫崎骏展示了一部由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简称AI)机器创作的动画短片,但是宫崎骏却没有对这一作品留下太好的印象,并表示,不会考虑使用这种方式进行动画创作,同时对机器作品中人性的失位表示质疑。大师对人性和艺术高地的坚守固然令人肃然起敬,但这次机器略显笨拙的表演,应该只是一个风潮将起的序幕,并不代表着结束,就如AlphaGo用对人类的绝对优势,回应了人们当初对人机互弈的质疑一样,AI在动画创作领域带来的猝变和挑战才刚刚开始。

    比如,近期德国弗莱堡大学的研究团队利用深度神经网络,成功提取了知名画作《星夜》和《呐喊》的艺术风格,并将这些风格移植到《冰河时代》等影视作品中,进行了重新渲染,从而创造出具有梵高、蒙克等名家风格的视频,此举将给动画、电影带来全新的风格创立方式。其次,在文学创作方面,被称为史上第一本人工智能创作的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最近面世了,作者微软机器人“小冰”学习了519位现代诗人的作品,并进行了多达1万次迭代,开始创作自己的诗歌,并在天涯、简书等平台上进行发表。其实如果让AI机器人去深度学习一下近现代所有的动画剧作,估计创作具有“机器”风格的动画剧本也不是什么难及之事。由此可见,AI通过对人类创作资源的二次挖掘和学习,已经可以介入到动画创作的核心领域,如动画风格设定、动画剧本创作等。

    此外,对于动画创作中劳动密集型的工作,诸如角色设计、角色动画等,其重复性高、创意度略低,AI就更能发挥自身运算和决策能力强的优势,如来自复旦大学等院校的研究者打造了一个基于AI的动漫人物面部图像生成器,可自动创作动漫角色。又譬如,爱丁堡大学的研究者让神经网络自主学习了海量的人类动作数据后,“动画角色”就可以在无人工干预下智能行走,并能自如应对各种“地形”——在崎岖的地形上会自动爬行、遇到沟壑会自主跳跃等,相比人工方法更加逼真、自然。如果以上技术能付诸实践,那么在化繁为简、化手工为智能的同时,却弥漫出来一个深深的隐忧:机器部分或全部取代了人类的智慧和劳动,那么我们人类该何去何从?

    二、 人工智能可以创作出有艺术性的动画作品吗?

    首先,阐明一个概念,人工智能可以分为弱人工智能与强人工智能,现阶段人工智能的水平属于弱人工智能,即让机器具有某种专业的智能行为,如AlphaGo和各种工业机器人,但不具备人的思维和情感,强人工智能目前只出现在好莱坞的科幻电影里。本节在弱人工智能的前提下进行讨论。一部优秀动画作品的艺术性,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深厚的故事性、唯美的表演与画面感,那么人工智能的表现又如何呢?

    (一)无心的剧本创作

    动画剧本的创作如同其他文学创作一样,主要是人类思维和文化层面的活动,根据人类的心智和认知分为:神经、心理、语言、思维、文化五个层级。在人类认知的所有五个层级上,人工智能都是在模仿人类智能,人工智能在不断进步,但是在语言、思维和文化层级上,目前人工智能远逊于人类智能,而且人类的文化、艺术、科学和技术的发展无一不是思维的结果[1],至于微软小冰能模拟人类的文风进行诗词创作,是因为对海量的诗词进行了深度学习和模仿,是文字的拼贴和推导,而不是人生的頓悟或灵感的闪现。

    一部动画剧本乃至文学创作是抱着人文的思维对人性、情感、世界观进行演绎,直指人心,机器不具有人的思维也就不拥有人的情感,它不能明白受众需要什么,它只能理性地、按图索骥地去推导、描述。例如动画《航海王》中,船长路飞出乎众人意料地决意换船,誓死与旧船共存亡的乌索普决斗并分道扬镳。如果纯粹从理性的角度而言,这场打斗不可能发生,人工智能也无法创作出如此戏剧性的剧情,可是每一个普通人看了,却都能体会出两个角色心中的纠葛与痛苦,这种看似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变数,是因为我们是感性的生物,感性就是我们的生活,就是人本身[2],但机器“冰冷”的身体无法如人一样去感知人类生活,也无从描述人类循规蹈矩的理性外表下,涌动的感性“暗流”和“波澜”了。此外由于机器创作者与人类受众“共通感”的缺失:机器没有生死与繁殖,也就理解不了文学中的永恒主题——生命与爱情,所以人工智能无法用人类的心理角度和思维去进行剧本和文学创作。

    (二)无感的设计与表演

    动画是流动的画面,美术风格与表演艺术是动画的艺术精髓,不同于AI机械的模仿表演或者组合嫁接的角色拼图,美术风格与表演艺术是原创度很高的艺术思维过程,是人类现实生活、思想的升华和创新。艺术哲学家迪克(George Dickie)提出的“艺术品之为艺术作品”有两条重要原则:其一,艺术作品由艺术家创制,而艺术家是能够理解此类创制活动的意义;其二,艺术作品的创制是面向“艺术世界”的公众[3],当然这里的公众指的是能欣赏此类艺术作品的人类。首先,对于AI机器人创作动漫角色的过程,机器本身是不理解自身“创作”活动的,它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利用一个多层的“学习”网络,抽象出动漫角色中的一些显著特征,以便对这些特征进行拼贴与组合,而人类艺术创作的过程是人类使用创造性思维在文化层面的高级形态审美创造活动。[4]就如宫崎骏的作品充满着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他用简洁明快的画风,为世人勾勒出一个个魔幻而又美丽的世界,而且他的作品传递着很明确的创作意向:希望带给深陷战争、饥贫、虚妄种种现状之中的人们,对于美好的期望和愿景。但是一个没有经历过“现实洗礼”的机器就无法体验人生的悲欢种种,更不会为此“悲天悯人”地去设计与创作,如果不借助人工在题材上的干预,AI机器是无法自主萌发创作意图的。其次,机器表演是不能让“艺术世界”公众产生共鸣的,虽然AI可以从人类动作数据中进行深度学习,并能依据外部的情形,进行诸如自动避障、跨越鸿沟的动作,与其说是一种“表演”,不如说是对外界的应急反应,而真正的表演是心理的表演,由内而外的肢体演绎,电影《瑞典女王》的最后一个镜头,当女王(嘉宝饰)为爱情放弃整个王国赶到爱人身边时,她的爱人却已经濒临死亡。影片用一个缓慢的推镜头刻画了这位女王,并停留在她“无表情”的面部,观众通过这张脸读出她的表情混合着失落、孤独、坚定、忠诚、自尊、爱与勇气。由于AI机器缺乏人类内心的丰富思维活动,也就无从让肢体配合自己的内心活动向观众进行演绎和流露。因而,AI在动画设计与表演方面的“作品”也缺乏能让人类受众接受的真正艺术感。

    所以就目前AI的发展水平而言,AI可以进行基于已有知识体系,深度学习之上的文学或者艺术创作,而不具有类似人类由创新、抽象思维支配的真正的艺术创作能力。

    三、 辩证地看待人工智能与人类在动画创作之中的关系

    如果现在由于AI缺乏人类的创造性思维,就妄下“人工智能永远取代不了人类创作”的定论,为时尚早,技术突破某个奇点后,会以加速回报机制进行发展,如果AI逐渐完善自我认知,甚至向强人工智能迈进,那么我们人类将如何与AI共存,并进行创作活动呢?

    (一)低端的重复性工作会被人工智能取代

    动画创作中重复性、低创意度的工作将会由AI接管,相应的人员部分或者全部“失业”,但同时也会衍生出新的就业机会。例如就动画配音而言,加拿大琴鸟公司(Lyrebird)的AI语音系统,能通过分析真人录音和对应台词之间的关联,就能生成有情感的语音,比如模仿特朗普、奥巴马的声音进行演讲,而且比真人配音更易于调整。此外诸如动画后期剪辑、动画效果、灯光效果等,都可以在AI的辅助下进行工作,从而缩减或取代人力。但是分流下来的人力不会真正失业,而是有了新的分工,就是辅助AI完成全部工作,因为AI只负责生产,但是最终的艺术产品是否符合人类的审美和认知需求,还是需要人类来进行“把关”和检视。所以,当AI进行配音工作时,创作人员不是任由其根据被模仿的人声进行配音工作的,而是要根据动画场景的实际氛围,直接介入到AI的神经网络进行语气权重调整,因为人在不同语境下说出同样的话,腔调都是不尽相同的。再例如,AI自动生成动画和灯光效果后,还需要由艺术总监或导演进行评判,然后由技术人员再对AI生成的动画、灯光效果进行完善和修饰,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人”才是最终的审美受众,所以机器作品还需经由人工的检验。美国智库信息技术与创新基金会(ITIF)总裁罗伯特·阿特金森的研究显示,今天科技每消灭10个工作岗位,就会创造6个新工作岗位,这一比例是1950—1960年以来最高的,也意味着今天科技对就业的破坏力是最低的,所以在初级人工智能时代,动画及其他设计人员不会被完全替代,而是辅助机器完成学习和决策的过程,或者完成最终审美效果的把关工作,由此得出一个基本事实——科技消灭了“职业(jobs)”,但没有消灭“工作(work)”。

    (二)人类应该参与到更有价值的动画及艺术创作中去

    艺术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之一,就是对人类意识的自由表达,以及对生命和世界的独特体验。[5]现有的计算机模型——图灵机是模拟不了人类自由意识的,但是,自由意识是创造力的关键,没有自由意识就没有艺术创造。艺术创作过程中的重复劳动部分被人工智能替代了,但由人类自由意识创作的那部分艺术内容,人工智能无法替代。[6]所以,人们要更多地涉入到真正的艺术创作中去,这样才能与低级、重复的“艺术劳动”分离,才能充分发挥人类自由意识的创造潜能,在“人机互搏”中抢占先机。因此,首先创作者要在动画设计、剧本创作中,提高自我的审美能力和艺术功底,形成独特的创作风格和范式,反之重复性的低端劳动就很容易被取代,因为AI可以根据某种文风或者画风进行模仿,但是其自身是不能进行风格原创的,创作人员需要在模仿与反模仿之间进行“博弈”,以求得生存空间。其次,在创作中多使用“跨域”的综合思维,包括跨风格、跨文化、跨学科,进行联想与交融,比如动画《致爱梵高》则是模仿梵高的油画手法,将油画的风格与动画的形式进行了跨风格融合,还有将中国水墨风格融入动画创作中的应用等。如此这般就更能直指AI深度学习的“命门”:如今的大多数AI深度学习是人工监督的或半监督的,这意味着用于“训练”AI机器的所有或部分数据必须由人标记,简单点说,就是人类让机器学什么它才能会什么,机器没有无监督的主动学习意识,所以我们碰到的机器都是“专才”而不是“通才”。相反的,人类的知识体系是多维的,而且由于意志的自由,所以我们还能进行自由的自主学习,并且可以随心所欲地让我们的知识在多个维度上进行相互碰撞,但是人工智能是无法与未“学习”的领域进行交叉融合的。

    结语:未来的展望

    如果世界有尽头的话,以人类目前的想象力来说,世界尽头一定少不了人工智能:睿智的机器取代了人类的创作、劳动和思考,失去创造力的人们退化到了起点,乃至被机器取而代之。这种动画里的景象似乎离我们很遥远,但是人工智能所带来的设计与创作变革却日渐清晰,尤其对于动画——这种创意性、数字化高度集中的艺术形式会首当其冲,从剧本创作到前期设计、动画制作等,人工智能似乎全方位地赶超着人类。但是我们不会束手无策,在人工智能不具有真正创意思维和自我意识之前,我们完全可以与其进行协同工作,将其当作我们的工具和伙伴,就如手边的计算器与智能手机一样,动画创作人员应更加关注:自身多元化的艺术素质养成和自我风格化的作品原创上,参与到人类擅长的直觉、灵感和联想“活动”上来。而将人类自由意识驾驭的真正创作之外的低端重复“艺术劳动”,交由机器来处理。至于人工智能具有真正思维之后呢?对于未来不得而知,但如果人类在征服自然的同时能够征服自身,相信本段开头的一幕应该不会发生。

    参考文献:

    [1]蔡曙山,薛小迪.人工智能与人类智能——从认知科学五个层级的理论看人机大战[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6(4):145-154.

    [2]孙健.为感性一辩[J].文艺研究,1988(6):37-46.

    [3]徐英瑾.“人工智能体”能够创作出藝术作品吗? [J].美术观察,2017(10):8-9.

    [4]百度百科:“艺术创作”[EB/OL].(2016-08-08)[2018-01-20]https://baike.baidu.com/item/cg/9570040?fr=aladdin.

    [5][6]孟繁玮,缑梦媛.人工智能与艺术的未来[J].美术观察,2017(10):4,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