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坏狐狸的故事》:绘本式动画影片的空间艺术
胡新辰
法国动画喜剧片《大坏狐狸的故事》采用原始绘本风格,抛弃了流行动画特效技术,这种创新尝试在众多迪士尼动画片中别具一格。绘本式画面、单向型角色、简单化情节等要素共同构成影片的二维平面型空间,其静态式的空间布局还原了人类童年世界。三段小故事融汇于“自制”戏剧舞台和农场的双重空间,作為“讲述人”和“故事主角”的狐狸具备双重身份,双重性的叠加形成“自我指涉”的循环链条,构建了影片的三维立体型空间,从而产生动态化的审美价值。影片的整体风格和故事主旨最终指向一个共同焦点,即“只要快乐就好”,快乐是超越具体空间的抽象概念,至高无上的“快乐”由此成为影片的终极寓意。
一、 静态:二维平面型空间
《大坏狐狸的故事》改编自法国同名绘本,原始连环画形式突破了以迪士尼经典动画为主流的当代动画片追求极致感官体验和高端技术开发的单一模式,绘本水彩画风格高度迎合了观众的童年审美心理。影片中的一切自然景物均采取静态处理方式——房屋、农场设备、广袤森林、蓝天白云保留了绘本原样,甚至于本该流动的河流、摇曳的芦苇都被“强制”呈现出静态性模样。所有背景趋向静态,角色因此凸显,农场的动物们成为影片中少有的可运动的存在:鸭子和兔子的“蠢萌”、小猪的善良、家狗的懒散、母鸡的霸道、小鸡的憨态和狐狸的“屈服”在静态画面中尤为生动可感。景物的“死”和动物的“活”构成了二维空间,影片趋向于平面化,三段诙谐的小故事仿佛逐渐被用水彩笔绘制于荧幕画布之上,徐徐而来,正如童年时期山间的一阵清风。
影片中的动物脱离人类社会的管辖,因此人类性格中的多面性被冲淡,农场中的各类角色刻画的仅仅是人类性格中的各个侧面,每一个动物都是不完整的、平面化的,即便是农场动物性格的整合亦不过是象征了人类世界的光明。鸭子和兔子的“捆绑”角色象征莽撞幼稚的性格,时刻照顾两个幼稚朋友、担心陌生婴儿安危的小猪象征善良成熟的性格,母鸡妈妈的舐犊情深展现了自然界中最为深切的情感联系,小鸡们误以为自己是坏狐狸的憨态可掬是天真单纯的真实写照……动物角色们的单一性格构成平面空间中的重要一环,这些性格侧面的本质都在于人性之光明,影片有意摒弃“丑恶黑暗”之人性,将空间完全置于平面化的境地,这种处理方式将人情美扩大化,童真世界的入口由此打开。影片讲述三段小故事,狐狸只是中间一段小故事的主角,其戏份完全比不上其他动物,却以《大坏狐狸的故事》命名,缘何?狐狸这一角色在影片中具有超越性的表现意义,他不仅是故事主角,更是故事的“讲述者”;其次,狐狸的性格中具有两面性,他希望自己是凶恶黑暗的“坏”狐狸,但他的内心深处却善良而软弱。狐狸处于影片二维空间的边缘,尽管最终得以在农场中和动物们一起快乐生活,但不可否认他象征着“边缘人”,处于农场和森林、光明与邪恶两个对立面的“边缘人”。两面性的狐狸处于二维的空间中具有“不适感”,但最终他走向了光明的一面,承担起照顾三只小鸡的责任,这意味着角色层面的平面化在影片中建构起来。
《大坏狐狸的故事》的情节具有单一化倾向,三个小故事均长不过半小时,时长的限制导致情节的单调和扁平。动物护送小婴儿、坏狐狸抚养三只小鸡、三只动物完成圣诞礼物派送的三段故事中设置了许多“小曲折”,然而这些曲折情节在成人观念里难免显得不够真实立体。从开头便可猜出结局的情节符合二维空间理念,动物们的历险被推到极致平淡的层面,情节的平稳实际是对单调而快乐的童年记忆的致敬。
影片通过画面的动静反差、角色的扁平、情节的单调构建整体的二维空间,为观众打开进入童真世界的一道大门,所谓童真就是这种原始而偏向幼稚的平面世界,没有沉寂黑暗和起伏波澜的空间才是儿童视角下的世界。但不可否认,《大坏狐狸的故事》过于平面化的二维空间限制了观众的感官享受和深层思考,电影艺术的社会价值极其单薄。
二、 动态:三维立体型空间
《大坏狐狸的故事》的绘本式风格赋予影片形式以二维化的平面效果,静态画面的平淡带来童真趣味的同时难免会使影片缺乏感染力,影片通过内部抽象化的三维立体空间理念使童真与艺术真实达到一致。影片中的时间观念和空间观念都在抽象概念的基础之上形成了严密的立体框架——三个故事的发展一直有条隐形时间线如影随形,即自然界季节的转换,春夏秋冬的轮转生发出的是动态感与真实感,为影片的“童真”镀上一层现实之光彩,这样的“童真”才不至于虚浮,它切切实实地通过角色和时间的融合状态淋漓尽致地展现。空间的三维状态则更具抽象性,它通过“自我指涉性”延展开来,作为讲述者和表演者的狐狸通过自我指涉的方式面对现实世界、戏剧舞台与农场世界三个空间,三个空间相互交织、不可分离,从而形成牢固的动态立体框架。自我指涉的概念最初源于卢曼,后来被罗素等人引用到文学中,借鉴于电影艺术,简而言之便是故事演绎者与讲述者的相互关照、相互对话,从而使多重空间得以互通。
在第一个小故事“送子记”的开头部分,影片中的青山绿水、菜苗果树无一不暗示着此时的季节处于春季,鸭子和兔子打乱小猪耕种计划的情节更是直接点明影片中的时节正是万物复苏、一片祥和的春日,绘本通过清浅的绿色将春和景铺展于画面中——温暖而不炽热的阳光、公路旁丛生的杂草与野花、农场里苹果树上的露珠……时间缓慢流逝,仿佛白驹过隙一般,动物们的吵吵闹闹在时间的三维框架中延续至盛夏。小婴儿从飞机上掉落至满池荷花的湖泊中,与先前绘本画面中出现的零星野花不同,这里的荷花在怒放,它们甚至超越了背景的位置,开始占据画面的焦点。导演意图通过满池荷花点明时节的流转,由春至夏的时光中满满当当地存放着动物们的欢笑与热闹。“送子记”的故事基调在于轻松诙谐,春夏的温暖生机和绘本色调的明亮与“送子记”的整体基调达到完美契合状态。第二个故事主要以秋季为核心进行时间线性排列,主角也开始具备“阴暗”特征,第一个故事中完全被忽略的狼先生占据大量戏份。他和坏狐狸常常在森林中出没,森林中的树木逐渐呈现由盛转衰的趋势,狐狸洞周围的灌木叶子开始掉落,地上丛丛杂草也预示暮秋的来临。绘本色调转向昏黄,这种色调将秋季的颓势与故事的“阴暗”进行调和,从而完成了故事时间和整体基调的交融。第三个故事的雪景直接将冬季的时间概念灌注于影片中,农场的春夏与森林的暮秋都被一片白雪覆盖,四季之末悄然来到这群无忧无虑的动物身边,对圣诞节的热情期盼减弱了自然的寒冷,影片的绘本色调调节至纯白无暇,动物们的天真单纯与冬季的纯净透明极致吻合。时间从动物们的欢笑声中顺畅地流逝,季节的转变却并未带给他们任何变化,象征着农场绝对变化状态下的相对静止,时间的内部动态性和整体静态性构成三维立体空间,时间的动态和立体特征使绘本色调充满丰富性、故事结构趋向层次性。
影片中的狐狸担负两个角色,他是故事的导入者,亦是故事的演绎者,一块舞台帘幕将他的两种身份属性隔离。帘幕前的狐狸是导入者,他拥有讲述故事的权力,他面对的是舞台前亦或电影屏幕前的广大观众,他的对话面向观众,具有绝对的主体性,他是现实世界和舞台世界的界点。帘幕后的狐狸是演绎者,他仅仅是故事中的一个元素,仿佛一个人偶,丧失了掌握命运的主体性,这时的狐狸处于舞台世界和农场世界(电影艺术世界)的交界处。影片通过狐狸的自我讲述、自我指涉将三个空间的隔绝状态完全打破,三维立体空间的形成蕴含着无限延伸的动态寓意。
三、 聚焦点:一维线条型空间
影片通过绘本式的二维空间和时空交杂的三维空间将主旨聚焦,这个主旨在最后一个故事中借小猪的口说出“只要大家开心就好”。快乐即是这部动画喜剧片的唯一焦点,多重空间概念的交汇最终上升到完全抽象的一维线条型空间层次,即快乐。小猪的脚踏实地是快乐,鸭子、兔子的莽撞鲁莽也是为了快乐,对圣诞节的坚信不疑与其说是幼稚不如说是对世界毫无保留的信任,正因如此,在经历各种“胡闹”后的小猪才会开始明白两个“傻”朋友的单纯可爱,才会说出一句“只要大家开心就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应当是:互相尊敬,互相帮助,互相合作而不是互相仇视、残杀与伤害。应当是伙伴关系,而不是敌对的关系。
《大坏狐狸的故事》中的农场及其周边空间所象征的就是这样一个纯粹的、干净的、可爱的、充滿善意的世界,动物们所象征的是完全脱离了丑恶特征并且具备高度真善美品质的抽象化人格。鸭子和兔子是极致纯净化的角色组合,他们是狗保安口中的“傻孩子”,是惹恼小猪的幼稚朋友,这一切的源头正是他们对善良的推崇和对世界的绝对信任,所以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承担起护送小婴儿的责任,会因为“杀死”圣诞老人而自责万分,也会想要拯救被成人观念所湮灭的圣诞节。影片中的快乐是给予,也是接受,护送婴儿回家给予人类新生的动物们感到快乐,找回小婴儿感受到世界善意的人类家庭也会快乐,帮助母鸡照顾小鸡的狐狸会得到安详的生活,得到狐狸帮助的母鸡也愿意化干戈为玉帛……这群动物所遵守的原则是理想生活中的社会准则,善意使人快乐,一切只要快乐就好。
绘本式风格的简单和新颖唤醒了观众尘封已久的童年记忆,时空的复杂和立体升华了故事的主旨与精神内涵,两者最终聚焦于“快乐”这一终极追求,将空间概念作极致的抽象化处理,达到更高层面的一维线条型空间。三个故事的内涵均源发于这一最高层次的一维空间概念——“送子记”中三个小动物对他人的给予、狐狸和母鸡的相互理解与尊重、圣诞老人和动物们的狂欢,看似不存于成人世界中荒诞至极的现象却在这样一部动画绘本影片中和谐共存,其原因就在于“快乐”这一抽象一维空间。因为给予他人是释放之快乐,理解与尊重是信任之喜悦,对虚妄的追求是理想之欣喜。
结语
《大坏狐狸的故事》上映以来获得中国青年群体的喜爱,这类群体在日益快节奏的生活中感受到巨大压力,因此寻求情感的宣泄,他们对过往悠闲生活存蓄深情眷恋,影片通过对农场动物的刻画唤醒了观众心中的童年记忆,以此作为触发点引导观众找回逝去已久的闲情与温馨。这部由本杰明和帕特里克共同执导的动画喜剧片荣获卢米埃尔电影大奖,在中国上映以来获得如潮好评,其内蕴的“治愈特征”使其获得8.2的豆瓣高分。一群善良“傻气”的农场动物演绎了三段啼笑皆非的小故事,其内蕴的法式小清新唤起观众不甘沉睡的童心,浪漫主义的轻喜风格为影片营造舒畅丰盈的整体气氛,快乐的终极内涵是这部影片内在的深层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