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城访金炼书舍记
董宁文
知道长沙焦广先生的藏书楼——金炼书舍已经有好些年了,但却一直无缘去寻访,虽然我与焦广先生几年前在长沙见过面,他也曾收藏过我主编的部分“开卷”系列丛书,以及拙编《开卷》杂志两百余期,可能也还存有我的几本小书的签名本,应该说我们是不常见面的老友了。去年九月初访金炼书舍时曾应焦广先生之嘱,在金炼书舍写下几句感言:
缘为书来——数年前与焦广初识于株洲民间读书年会,今终得(到)金炼书舍,得观洋洋大观之藏书,何其欣哉!
宁文漫记 二〇二〇年九月十七日午间与黄河清先生同观
我与焦广先生初次见面是在2014年10月株洲举行的第十二届全国民间读书年会上,不曾想到六年后才第一次走进了这座藏书极其丰富的三层藏书楼。
在去金炼书舍之前,我并不知道这座藏书楼就在望城。关于望城这个地方,我与不少人一样,先前只知道铜官窑在望城,欧阳询的书堂山在望城,雷锋是望城人,其他就所知甚少了。去年九月中旬,有幸参加在望城举行的“当代文人书法周”活动,短短的几天时间,我就对望城有了一些直观的美好感受,这些感受在此不细说,或许通过寻访金炼书舍,我们也可以从某个侧面感受到望城的文化魅力之所在。
那天上午,朋友驾车载着我直奔长沙市望城区桥驿镇白石村的金炼书舍。车子驶离市区不多远,就行进在乡间的蜿蜒小道上了。满眼丘陵的绿树使人心醉,走着走着,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这个传说中的藏书楼怎么会在这么偏僻的乡间?这里的自然环境不由得使我想到了世外桃源。想想也对,藏书楼设在这种山清水秀的地方其实是最好的了。
虽然开车的朋友来过这里多次,而且还是土生土长的望城人,但还是被车载导航弄得晕头转向,也曾几次下车问询过路人,也多次拨打了焦广的手机,却在距离目的地数十米范围内来回兜圈。忽一转弯,柳暗花明,“金炼书舍”蓦然就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这是一座三层的带有欧式风格的小楼,门前挂有“金炼图书馆”“望城地方文献馆”两块金字牌匾。进得一楼门厅,即见墙上悬挂的与藏书文化相关的书画作品。一进门,焦广先生就热情地招呼大家先坐下喝茶。我说,先不急着喝茶,还是先看看你的藏书吧。
我们随焦广先生先到一楼,一排一排的铁制书架分门别类装满了他十数年来一本一本在旧书店、旧书摊以及旧书网上淘来的心爱之书。一边看着这些旧书,一边听他如数家珍地说着这些年来淘书的经历,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这种感受对于爱书人来说,确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在时间的流失之中,书友之间的友谊也随之得到了升华,所谓同道之乐事,或许就是书友之间的这种感受吧。
一楼看完,我们就随焦广先生登上了三楼。三楼的书我感兴趣的更多一些 ,除了摆满几个书架的七百多册“湖湘文库”之外,就是金炼书舍特藏的两百多册明清古籍,这些书都装在塑料袋中,摆放在玻璃柜子里。接着焦广先生介绍了他所珍藏的笠云芳圃和尚的《听香禅室诗集》、丁取忠的《白芙堂算术丛书》等几件“镇馆之宝”。
三楼锺叔河先生的著作以及他所编的书令人叹为观止,我估计锺先生家里的也不会比他这里齐全。据焦广先生说,与锺先生有关的书他这里基本收集全了,除了正常出版发行的书之外,还有一些自印本、孤本。另外一大特色就是这些藏书基本上都有锺先生的题跋,这些题跋也包括某一本著作的不同版本、版次。我想,以后若有人研究锺叔河先生的出版思想、版本演变、编辑理念、写作特点等课题,金炼书舍的这些藏书一定会派上大用场的。
在这些锺先生的书中,我一眼就看到了很多年前我担任执行主编的“开卷文丛”第一辑中给锺先生出版的那本《偶然集》,还看到了后来我在“开卷书坊”第三辑中给先生所出的那本《左右左》,以及《旧锻坊题题题·锺叔河卷》等好几种与我有些关联的书。我打开那本《偶然集》的前生——《文艺湘军百家文库——散文方阵·锺叔河卷》,扉页上有这么两段题跋:
其一为:
罗丹:此册不堪持赠,但因做过“整形”,可能还有点版本价值吧,一笑。
锺叔河
新千年岁首
其二为:
此册系“湘军百家散文方阵·锺××卷”的改制本(扯去了文选的“总序”和谭谈的“总跋”),送出者只数十本,甚为难得。罗丹比我小二十岁,却已成古人,亦甚可哀悼。望能善视此册,使文人间的友谊交往的痕迹能够稍微多存留一些时候吧。
丁酉大暑前一日为
焦广君题记
锺叔河
锺先生写到的罗丹曾为湖南文艺出版社的美术编辑。
焦广先生收藏的这本湖南文艺出版社2000年10月第1版第1次印刷的《文艺湘军百家文库·散文方阵·锺叔河卷》的扉页上,锺先生题道;
焦广君买的此书,亦属难得,因为我并不喜欢它的装帧和文选的“总序”,请出版社不要重印,故流传甚少也。
丁酉谷雨后一日
锺叔河志
后来,锺先生将上面这本书的封面扯下来,自己印制了封面,装订成一本非正式出版的《偶然集》。在该书的前勒口上,印有锺先生自拟的一段话:
本书为锺叔河1980—1999二十年间所作文章的选抄,承好意被列入“文艺湘军百家文库·散文方阵”。而作者本怯于“投军”,插在“方阵”中怕有点跟不上队,于是把留着送人的几本书换成了这个封面。取名“偶然”,是因为写写文章本出偶然,印這一本更是由于偶然;恰好最末一篇的题目也是《偶然》,所以便叫它《偶然集》。
两三年后,锺先生在“开卷文丛”第一辑的那本《偶然集》(凤凰出版社2003年10月版)的《小引》中这样写道:
2000年冬天,我也出过一本《偶然集》,在那封面的“折口”上印有这样几行字:
本书为锺叔河八O至九九这二十年间所作文章的选抄,承好意被列入《文艺湘军百家文库·散文方阵》。而作者本怯于“投军”,插在“方阵”中有点怕跟不上队,于是把留着送人的几本书换成了这个封面。取名“偶然”,是因为写写文章本出偶然,印这一本更是由于偶然;恰好最末一篇的题目也是《偶然》,所以便叫它《偶然集》。
那本“前《偶然集》”只做了几十本,完全用于送朋友,很快就送完了。它是一本没有书号、没有定价、没有上市、也没有进入国家图书目录的书。
至于《文艺湘军百家文库·散文方阵》的“锺叔河卷”,则当然是一本正式出版物。他所收的七十七篇文章,这本《偶然集》重新收入的却不到十篇,而且和其他发表在报刊上的文章一样,都做了或多或少的修改。
前《偶然集》因《偶然》而名,这本《偶然集》又收入了《偶然》,故仍以此为名。二册之名虽同,内容却绝大部分都不同了。
其实这本书的故事还有不少,比如可能就印过不止一次,而且丛书名中的“文艺湘军”就被错印为“文艺湘君”,锺先生就曾为好几位书友所存的这个错印本签过名。这本书的故事,若细细梳理,可能还会发现不少好玩的故事。
在与焦广先生的交流中得知,他早已从单纯的藏书,逐渐进入了研究、写作的状态之中,几年前就开始有意识地写了不少地方文献的考证文字,还根据自己的藏书写了不少的书话、书评。关于锺叔河先生的书,四五年前,他就在《藏书报》上开设了《念楼书录》专栏,几年间已陆续刊发了数十篇,就我看到的,至少已有这样一些:
《〈蛛窗述闻〉背后的故事》《黄遵宪日本杂事诗广注》《钱锺书主动愿为作序的〈走向世界〉》《〈天窗〉:为希望而打开》《〈书前书后〉:不与人“共饮一杯水”》《香港初版的〈中国本身拥有力量〉》《〈千秋鉴借吾妻镜〉为哪般》《锺叔河与毛边本》《〈锺叔河散文〉:体味“非主流”之美》《锺叔河为何将〈偶然集〉“改头换面”》《锺叔河眼中的世界是怎样的》《〈儿童杂事诗笺释〉:名家“三合一”之作》《〈念楼集〉:万卷纵观当具眼》《〈念楼学短〉:杨绛称道的“四好”佳作》《〈念楼序跋〉:一个人的出版史》等。再过几年,待焦广先生写有五六十篇,或者七八十篇时,或可编成一册《念楼书录》出版,可能会成为研究锺叔河先生的一本别具特色的参考之书吧。
在与焦广先生不经意的闲聊之中,我逐渐感觉到他这些年在收书、淘书、藏书、写书、说书、用书诸多方面都做出了不俗的业绩。当我翻阅金炼书舍的相关资料时,看到了这样的一些记录:
2016年3月14日《藏书报》刊《芙蓉国里飘书香》;
2016年3月23日湖南电视都市频道播出“一名纪检干部的书痴情节”专题报道;
2017年3月4日《新湖南客户端》刊《书香满屋》;
2017年4月10日《掌上长沙》刊《望城农舍藏书3.6万余册,听全国十大藏书人物的家训》;
2017年4月23日《长沙晚报》刊《个人藏书3.6万,装满5间房》;
2017年4月23日长沙电视台廉洁长沙栏目播《书痴:纪检人的书香之家》专题报道;
2017年4月25日长沙电视台乡村大视野栏目播《农舍藏书3.6万,家中建起图书馆》专题报道;
2017年4月23日望城电视台新闻专访《书香致远》。
……
从这些报道中,确实使我们能够真切地感受到金炼书舍主人在数十年间所取得的骄人成绩以及影响。
金炼书舍先后荣获“全国第二届书香之家”“2015年度湖南省书香之家”称号,焦广先生荣获“全国2015年度十大藏书人物”称号,他的家庭也荣获了“长沙市最美文明(书香)家庭”“2016年度湖南省文明家庭”等光荣称号,赢得了社会的广泛赞誉。焦广先生也因此荣任“书香望城读书会”首任会长、《藏书报》专栏作者。
焦广先生本是一名纪检巡察干部,平时的各种工作异常忙碌,工作之余,他所有的时间几乎都投入到金炼书舍之中,可以说他已痴迷地沉浸于他的藏书生活之中,并且乐在其中,乐而忘忧了。
我觉得焦广先生在这些年来所取得的最大成绩可能还是他对望城历史、文化、人文传承的挖掘、整理这几个方面。日后它一定会为焦广先生为乡邦文献做出更大的贡献而打下的坚实基础,从而也造就他成为新时代的乡贤。
在地方文献的收集整理之中,这些年来焦广先生笔耕不辍,先后撰写了数百篇以《望城史话》为总览的系列文章,从2018年开始,已陆续完成了《从望城走出的湖湘文化巨擘周寿昌》《清末著名诗僧笠云芳圃在望城出家》《潭水渟碧,樟云曜空——听锺叔河先生聊湖南私立崇德初级中学》《清朝湘籍第一相刘权之祖籍在望城》《毛氏姐弟为湖湘闺秀编文集》《千秋景仰的读书人吴道行出生长沙望城》《望城籍岳麓书院山长徐棻获“重宴鹿鸣”殊荣》《清道咸时期湘中一代名儒丁叙忠》《长沙数学学派的宗师丁取忠》《鲜为人知的岳麓书院山长刘暐泽》《几间老屋万卷藏书——丁取忠的藏书家身份》《谭嗣同岳父李寿蓉为何名列“湖湘五子”》《李寿蓉:中国对联史上的超一流大师》《笠云芳圃与八指头陀》《教育家李迪光在家乡办“集园”学校》《周以栗是毛泽东早期亲密战友》《智度山与智度寺》《晚清湘军水师统帅、民族英雄杨岳斌逝世后下葬望城白箬铺》《长沙名门望族徐氏发源地在望城龙象山》《长沙徐氏家族谱写了旧时民间慈善的典范》《长沙塘冲周氏与长沙秘密电台》《岳麓书院第53 任山长周玉麒出自长沙塘冲周氏》《长沙塘冲周氏科名鼎盛人才辈出》《望城二中前身与长沙塘冲周氏》《湖广古道第一驿:桥头驿的辉煌历史》《中国封建社会最后一位无神论思想家周树槐出自长沙塘冲周氏》《望城地域在明清时期的建置分属》《200余位政要名流为《铜官感旧图》序跋題识》《厉害!为望城同一人辑两集》……
这些文章在望城的历史文献的研究上可谓包罗万象,只看看这些题目,就让人不得不对焦广先生这些年的辛勤耕耘所取得的骄人成绩肃然起敬。
其实这些成绩的取得,也印证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诗书传家”的意蕴。2019年7月,焦广先生经多年多方寻觅史料而写成了《我的家世》,从中我们就不难找出答案了。
我原名焦金炼,父母给我取名时希望我能精金百炼,德才能够修养锻炼到家。金炼语出自于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文学》:“精金成炼,在割能断。功则治人,职思靖乱。”我族世居长沙北郊已五百多年,我系长沙焦氏第二十三辈子孙。
焦姓源于神农氏,神农氏后裔焦伯在周朝封地为焦。周朝初年,周武王分封诸侯,除有功之臣和王族外,還分封前代圣贤之后。经查访,周武王找到神农氏的嫡系后裔,就将其封于焦,建立焦国,因其为伯爵,故世称焦伯。春秋时,焦国被晋国所吞并,其后子孙即以故国为氏,称焦姓。焦伯被尊为焦姓鼻祖。焦国为晋所灭后,子孙纷纷出奔,徙居东北方向的河北,成为广平望族。汉景帝刘启中元元年(前149)分邯郸郡置广平郡,治所在广平(今河北鸡泽),其时辖地在今河北省任县、南和、鸡泽、曲周、永年及平乡西北、肥乡东北一部分地区,后改为广平国。所以我族堂号为广平堂。
周秦以后著于史者莫先于汉之赣公,赣字延寿,梁人,以易学著称,为汉儒三家之一。易林序中有详细介绍。后世落籍迁江南以后汉之隐士先公始,先公字孝然,初徙河东,避白波之难,流寓扬州,结草山洞,号蜗牛庐,呻吟其中。当三诏不起,因名三诏洞,今在江苏省镇江市中心的大江中有焦山遗址也。
我族迁湘始祖琼公,字渭阳,官威平卫指挥,知云贵两省军务兼福建卫指挥佥事。明洪武十三年(1380)承旨征调,道经洞庭湖病故,葬湘阴东城外虎狼冲,诏赠威靖将军。配乌氏,生子二,自此子孙繁衍长沙和湘阴两县。
……
而我族系明初武将征调,病没于洞庭湖,子孙繁衍湖湘。明朝家族武将居多,到了清代就不再显赫,但极重视培养子孙耕读传家,家训云:子孙发达,必由诗书,即稍知礼义,亦由诗书。乃世之不读书者,辄曰家寒不知请师课读,家丰者固不难。而映雪囊萤,家寒者亦有造。愿吾族之为父兄者勉励子弟读书,虽功名之有无不可知,然亦使之通达事理,不致自安于愚也。如是则书香永矣!
最后我想引录《金炼图书馆(金炼书舍)情况简介》中的一段介绍让大家了解焦广先生的藏书概况,通过阅读这篇《望城访金炼书舍记》,有兴趣的书友或许能有机缘前往长沙市望城区桥驿镇白石村寻访,正如我开篇所写 的“缘为书来”一样,或许也能写出一篇别具只眼的观书记来。
金炼书舍收藏有笠云芳圃和尚的《听香禅室诗集》、丁取忠的《白芙堂算术丛书》等民清古籍千余册,“湖湘文库”七百余册,毛边书两百多本,建国十七年革命小说两千多本,毛泽东著作专藏两百多本,鲁迅和周作人著作专藏三百余册,锺叔河、朱正专藏著作五百余册,电影和戏剧版连环画四百余册,“文革”时期出版的图书两千余种,《开卷》杂志全套两百多期,名家签名本三千多种余册……
辛丑正月在初访金炼书舍五个月后追记于金陵南郊之开卷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