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外影视中的失忆症隐喻研究
常凌
不管是成功学中宣称的“实现自我”,还是媒体常见的强调“寻找真正的自我”标题,强烈的“自我”意识对于当代人来说,似乎是一个“与生俱来”之物。福柯的《词与物》宣布了“人”之死和“自我”的虚幻性。他说:“对于人类知识来说,人既不是最古老的问题也不是最常见的问题……正如我们思想的考古学很容易证明的,人是一个近期的发明。而且他或许正在接近其终结……人将会像海边沙滩上画的一幅面孔一样被抹掉。”[1]福柯还宣称:“在古典知识中不存在人。在我们发现人的那个地方存在的是表现事物秩序的话语的权力,或者说表现事物秩序的词语秩序的权力。”[2]他对“自我”的评判是:“我们的自我是面具的差异。”[3]“自我”是面具的差异,意味着“自我”对他人的依赖和与己身的分离性、虚幻性。福柯对于“人的自我”这个概念的分析体现了强烈的批判性,“自我”是一种想象的权力关系,是需要得到清理的建构性之物。
一、 自我的建构性
“自我”的确是建构出来的,“自我”也是各个领域形成权威、霸权的最早最深层的源头机制。从微观层次上解构现代社会的霸权,以便把人从制度、结构、实践、话语等微观的政治和压制中解放出来并不是一个已经完成的任务。技术、意识形态等文化力量对人的异己统治是内化于“自我”之中完成的。通过作为个体自觉主动进行思考、行动的动力源泉的“自我”发生异化的机制是弥漫无形的,像一个看不见的巨大磁场——或者说是无数分散变动的小磁场更为恰当。
“自我”是时代自恋人格的核心,这也是美国学者克里斯多夫·拉斯奇批评自恋主义社会的危害不在于它的反动性而在于它的腐朽性,不在于它的攻击性,而在于它的迷幻性的原因。但是,这里也要为“自我”正名,尽管经由“自我”机制完成了很多对主体的异化,但是这不意味着“自我”没有存在的必要,是要进行完全否决的,“自我”也是主体通过反抗起作用的机制,“自我”更像一个场所,各种力量进行争夺较量的场所。但是,“自我”的貌似理性、貌似天然合法性、隐蔽性和强烈剥夺性,尤其是在“自我”形成时就存在的异化性使它极其容易被权威深层占据,辨析“自我”的中立很难,因此,尽管理论上不能否定“自我”,具体分析实践上须以批判态度为主,谨慎细致的来考察“自我”的深层力量流动和那些隐蔽、变形的主体抵抗力量的表现。本文的目的正是以失忆症主题的影视剧为具体对象进行对“自我”的描述、勾勒、剖析和批判。
与影视剧中失忆症的泛滥不同,现实生活中失忆罕见。心理学认为,记忆是既往事物经验的重现,是一种非常基本的精神功能。俗称的失忆症在医学上称为记忆障碍,分为器质性和心因性两种病因。在近期热播的内地电影《深海寻人》《记忆碎片》《记忆大师》,电视剧《情深深雨蒙蒙》《仙剑奇侠传》,香港电影《异度空间》等作品中,主角都患有程度不同的失忆症,在台湾电视剧《王子变青蛙》中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失忆。失忆症虽泛滥,但观众并不厌倦,这折射着时代的集体心理症候。这种现象让人联想起荣格有关“集体无意识”的哲学和精神病理学分析,失忆症是对自我空虚性的猜疑,是身份认同危机的征兆。在以自恋为社会心理特征的后现代时代,人们对于自我认同有着难以摆脱的深重焦虑。
失忆症是出于心理方面的障碍,心理学认为这类疾病本质上都是“自我”出现了不正常导致的,即后天的心理类疾病都是关于“自我”之病,和原生家庭的童年时代紧密相关。影视文化热衷以属于“自我”之病的失忆症的主题叙事无疑是内投于“自我”的关注和疑问。这并非与社会环境脱离,“在它最无意讨论社会时,正是它最多地说明社会的问题的时候”[4]。那么,这些只关注“自我”挫折、丧失和错乱的现象,恰恰是时代症结的突出表现。我们时代的自恋人格核心——“自我”本质的虚幻性就是症结所在。
拉康的镜像学说,从精神分析的基础论证了“自我”的妄想狂结构。自恋的妄想结构包含了个人、他人和欲望对象,而个人的内在冲突就是主体与“自我”的冲突,自恋认同把主体构造成与“自我”争夺的对手。与镜像认同之前的婴儿处于无法分清自身和外围世界的状态中,正是镜像让婴儿主体确立“自我”的同时,还发现自身和外界存在着差异,因此,主体才需要借助“自我”的统一感来抹去差异。镜像的虚幻性和根本上是作为他人存在的特点决定了基于镜像的“自我”本质是虚幻性和他人性。这意味着镜像阶段不仅建立了统一性的“自我”,更体现了“自我”从开始就存在着向他人的异化、分裂性,与此同时还建立了“自我”与外界的关系,这个关系建在虚幻的统一镜像之上,因此也是虚幻的。从此,虚幻性、破碎性、异化性作为永恒的威协存在于“自我”的统一性之下。
“自我”的统一性和虚幻性构成了一种基础权力关系,在这个关系之上,“自我”成为各种元素发生矛盾、争夺、对抗、平衡、波动进而产生现实影响的场所。主体是天然破碎、残缺的,它必须以完整的“自我”为衣装才能现身,主体既需要“自我”的统一给予完整感,但由于“自我”的他人性、剥夺性,作为本质是破碎之物、是永远不能得到满足的欲望的主体又在进行着永恒的对抗。在这里,“主体”这一概念与许多学者说的人的非理性一面和真实的发自内心的需求、本能感受接近。如某学者说:“批判理论家认识到,在20世纪被管理的噩梦中社会总体的力量是如此强大,真正的主体性和自由的力量已分崩离析……一切合理的要求只能以缄默的否定形式出现,理论是向诚实的人们敞开着的实践的唯一形式。”
主体对“自我”的抵抗正是通过“自我”行动的失误和口误、缄默脱落、否认拒绝、遗忘和错觉、停顿和迟疑、叙述的失实处、规则应用的不一致、迟到和故意的缺席、指责和批评、恐惧和愤怒、偏好的幻想和梦幻中不可思议之事流露出来。主体与“自我”既被自恋认同牢固地强行粘合在一起,又因为不一致、虚幻而互相背离。因此,想象的“自我”与处在想象界之外并被“自我”所异化的主体之间的存在着永恒的冲突。
二、 失忆:对“自我”机制的猜疑
失忆症是人们对“自我”存在着难以摆脱的焦虑体现。如果说耽溺于回忆是因为对过去的迷恋,那么多到泛滥的失忆症主题叙事意味着我们对那个认同的“自我”有了怀疑和不信任感,但又无从分别哪些是“自我”,哪些是主体自身,从而渴望在彻底丧失“自我”的场景中获得认同自由;也是对社会文化给定的环环相扣变化而来的逻辑因果的缺乏信心,所以渴望彻底切断和历史的联系,在這一点上,是自恋主义者缺少延续的时间感的典型表现,“当前的时尚是为眼前而活——活着只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前辈或后代”[5]。失忆症是对“自我”虚幻性的猜疑,更是对“自我”依赖性的体现。下文将以叙事程式分析展开对失忆症隐喻对“自我”机制进行剖析。总体来看,失忆症在大众文化的具体叙事情节中表现为两种功能:在悬疑作品中是推进寻找“自我”的动力来源;在言情作品中是考验爱情的试金石。下面就两种功能分别进行叙事程式归纳。
(一)寻找“自我”的叙事程式
以21个影视剧①中的失忆症主题叙事情节作为归纳程式的样本:
1.丹克因车祸而严重失忆,找回记忆却发现一切都不是原来所想。
2.简则因车祸而失忆症慢慢痊愈,发现原来的自己只是个牺牲品。
3.约翰找到记忆才知道一切记忆都是外星人胡乱拼凑的,自己追寻的都是徒劳。
4.杰克恢复记忆后发现自己被利用。
5.下山豹在力图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时,发现真实的自己远不是记忆中那样。
6.阿琳的失忆被冒充丈夫的人利用,却难以说清是失忆是有心还是无意。
7.阿莱追寻记忆和杀害妻子的凶手时发现,记忆全不可靠,凶手可能是自己。
8.大卫最后明白失忆症是自己委托梦境公司删除自己的记忆所致,找到记忆的时候,大卫决定不再继续梦境,宁可自杀得到真实。
9.贝蒂开始时帮助失忆并被人追杀的丽塔寻找记忆,这其实只是凶手戴娜的梦境,戴娜在梦中化为贝蒂,丽塔就是她杀死的同性恋人米娜,戴娜梦醒的时候自杀。
10.彼得因失忆被当成鲁克,当他作为鲁克生活幸福的时候,失忆痊愈,回到彼
得的身份,却令所有人受伤害。
11.失忆的间谍伯恩找回身份时发现自己做过许多不道德的事情。
12.詹宁找到记忆的时候也发现自己是个为钱不顾一切的贪欲者。
13.失忆的查沃总认为有人要杀他,找到的记忆告诉他,他是个杀害孩子的凶手。
14.记忆错乱的马克最终发现自己过去一直被脑中的芯片控制。
15.失忆的伊万恢复全部记忆时明白自己是个根本不该出生的人而自杀。
16.患有失忆症的志远找到记忆后发现自己曾葬送好友的生命。
17.阿伦负责剪接人死后的记忆,他发现自己曾害死过朋友,女儿被人侵犯过,
最大惊恐是自己也被植入记忆芯片。
18.男人发现自己在地狱般的地方醒来并失忆,幻觉消失后明白自己杀妻后自杀。
19.失忆的富明一直觉得自己害死好友,恢复后明白好友背叛过自己,并被自己另外的背叛者所杀。
20.五个陌生人在陌生地醒来并都已失去记忆,恢复记忆后他们明白自己是绑匪和人质,绑匪中的卧底警察发现自己因和人质之妻子通奸而想借机害死人质。
21.失忆的高静恢复记忆后明白自己误杀了男友。
O代表失忆后的失忆者,A代表无辜受迫害的失忆者,B代表有过错的不道德的失忆者。21个叙事中,第6个的结构没有推进,主人公没有进行寻找;第19个的结构是O → 追寻B → A,剩余19个的结构都是O → 追寻A → B。那么,O → 追寻A → B是寻找“自我”的典型叙事程式。
失忆后的当事人处于空无状态,没有记忆、身份、只有生物学意义上的一具肉体,渐渐地从自己残存的梦境碎片、别人的评价和遗留的一些物品构建出一个想象中的自我即理想自我A,在不断求证A对A的追溯认同中,真相显露,发现真实自我B与理想自我A是完全相反的。在亲身感受鏡像自我和真实自我的分裂时,主人公往往因为身份认同危机跌入黑暗深渊。
(二)作为爱情试金石的叙事程式
以24个①影视剧的失忆症言情叙事情节为归纳程式的样本:
1.其芳失忆前已婚,失忆后与他人相爱,恢复记忆后发现还是最爱丈夫。
2.高洁失忆前爱张大勇,失忆后没遇到其他人,恢复记忆后更加爱他。
3.田宁失忆前爱自力,失忆后爱志强,恢复后选择志强。
4.可云因被男友抛弃失忆,失忆中还在爱男友,恢复记忆后不再爱了。
5.俊相失忆前爱柔真,失忆后爱上别人,恢复后选择柔真。
6.有女友的道明寺失忆后爱上别人,恢复记忆后还是爱女友。
7.阿旺失忆前有未婚妻,失忆后娶别人,恢复后谁也没有选。
8.月娥失忆后不再爱丈夫季常,恢复记忆后选择丈夫。
9.有妻子的葛朗患有短期记忆症,还是爱上伊莲,靠笔记本保持记忆,在笔记本丢失后,葛朗忘记了一切,妻子爱上别人,依莲选择了葛朗。
10.阿当失忆前深爱女友,失忆后一次次忘掉她,但最终还是爱上女友。
11.张三丰失忆前与小莲相爱,失忆后爱上别人,恢复记忆后说只爱小莲一个人。
12.程颢失忆前与雪结婚,失忆后爱上冰,恢复记忆后回到雪身边。
13.露西失忆前爱上男友亨利,失忆后亨利靠每天录像维持着爱情。
14.博史与女友遭遇车祸而失忆,后来解剖死去女友的尸体时恢复对女友的记忆。
15.克莱和约尔因吵架都选择清除记忆,失忆后的他们还是重新相遇相爱。
16.秀真失忆后忘了男友,男友费尽心机安排重遇,秀真恢复了记忆认出男友。
17.雅行得了阿兹海默症,最终记忆完全消失,妻子选择一直陪在他身边
18.李逍遥失忆前已婚,失忆后爱上月如,恢复记忆后还没选择月如就死了。
19.均昊失忆前有女友,失忆后爱上天渝,恢复记忆后忘记天渝选择女友,但最终对天渝的记忆恢复,而选择天渝。
20.俊浩慢慢失忆,忘记爱了十年的女友,忘记后又重新爱上。
21.吉书失忆后努力寻找失忆前的爱人,最终发现就是陪自己寻找的女孩永荷。
22.柳月失忆后爱上别人,数十年后又爱上失忆前的恋人自胜。
23.昭顺失忆前有老婆心兰,失忆后爱上别人,恢复后选择心兰。
24.结婚50年的菲娜得了失忆症,一个月内忘记丈夫并爱上了别人。
用I代表失忆前的失忆者,O代表失忆之中的失忆者,O→H代表在失忆时间段失忆者O慢慢具备新“自我”意识而成为H,A代表I的所爱,B代表H所爱,IH代表恢复记忆同时又保留新“自我”的失忆者。总结24个叙事中,第4个被男友抛弃而失忆I-A,失忆中爱着I+A,失忆后不再爱男友I-A。第7个失忆前爱妻子I+A=IA,失忆后娶别人B(O→H)+B=HB,恢复后谁也没有选IH。第9个失忆前爱上依莲I+A=IA,失忆中完全停滞O,失忆后依莲选择失忆者I+A=IA。第24个失忆前有丈夫I+A=IA,失忆后爱上别人(O→H)+B=HB,没有恢复。剩下20个全部是失忆前I+A=IA,失忆中(O→H)+B=HB,恢复失忆后(IH-H)+A=IA。
失忆前、中、后依次为I+A=IA,(O→H)+B=HB,(IH-H)+A=IA。这是失忆症的典型言情叙事程式。
失忆症是自恋主义式爱情的试金石,失忆症除了测试失忆者爱情的“忠贞”与否外,还可以探测失忆者是否存在自恋人格。言情剧中绝大多数失忆症患者在恢复记忆后,在同时记得自己两段恋爱生活的情况下,选择失忆前爱的A。在这个结构中,记忆的回复使H被压抑了,也就是失忆者向H方向发展的新的自我被压抑了。在I变成O又发展成H的时候,原本的A,已经和I关系分离成为独立的A。新的自我H选择的是B,当原自我I回归的时候为何会压抑掉H而选A?这并非是简单的道德问题,而是自恋主义者的自恋之爱的结构决定了这种行为。拉康认为,柏拉图《会饮》对话中美少年阿尔基比亚德对苏格拉底的爱就是一种自恋之爱。阿尔基比亚德认为苏格拉底身上有一种无人拥有的珍宝,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就像林神肚子内的Agalma神像。拉康认为Agalma代表就是不存在之物,是一种缺乏。对于苏格拉底来说,它也是不存在的,而无法给出。阿尔基比亚德爱的是不存在之物,那么他爱上苏格拉底就是把苏格拉底当成一种不存在之物,阿尔基比亚德自恋认同苏格拉底,也就是认同作为缺乏的Agalma,从而Agalma就取代了阿尔基比亚德,鉴于力比多的流动,Agalma就取代了阿尔基比亚德的自我,于是阿尔基比亚德就成了Agalma,也就是阿尔基比亚德爱上了自我。就像阿尔基比亚德对苏格拉底的爱一样,自恋主义者的爱本质是一种出于匮乏的欲望,被爱的人是填补欲望的对象,自恋之爱是以占有欲望对象从而满足自己的匮乏为目的。这意味着自恋主义者把爱的对象视为自我匮乏的填补之物也就是自体的一部分来体验、来爱的。原自我I回归的时候,作为自我I一部分的A也必然一同回归。A本身的意愿并未被I考虑,自恋主义者I认为A就是自我的一部分,是同体而不可分割的。自恋主义者是病态固着于自我I的,没有自我就等于空无,因此对自我没有抵抗力,也包括对作为自我一部分的A没有抵抗力。恢复了记忆的自我I依赖于A的存在,没有A,I就成了半路起家没有历史身份的H。
三、 失忆症隐喻与“自我”机制
寻找“自我”叙事程式和爱情试金石叙事程式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两种隐喻都是关于“自我”机制的伪装。正如德里达所说:“解构不是,也不应该仅仅是对话语、哲学陈述或概念以及语义学的分析;它必须向制度、向社会和政治的结构、向最顽固的传统挑战。”[6]“自我”机制作为现代人赖以生存的基石拥有最为狡猾的伪装异化性、虚构性、分离性的手段。然而,“除了我们,谁会对‘我的客观地位提出质疑呢?我们文化的历史演化又趋向于将它与主体混同”[7]。要想把将“自我”与主体分开,首先要把“自我”所排斥、拒绝、矫饰的种种倾向重新缝合进来,把“自我”的暗面形状暴露出来。
第一,寻找“自我”叙事程式中当事人南辕北辙的结局是对“自我”异化、虚构性质的巧妙矫饰。失忆者在镜中照见的是想象镜像A,认同的也是A,在对A完善认同的追寻过程反而带来完全不同的“自我”B。事实上,B与A是同一的,A存在着的异化和虚构部分就是B。但是,叙事程式中把异化的“自我”部分分离出去命名为完全与A无关系的B,这是一种矫饰和伪装。“自我”机制通过排除一切“不像自我”的部分,获得一个完美自足的想像性存在。
第二,寻找“自我”后终获死亡是“自我”机制对探寻“自我”这种恐惧行为的防御。在拉康的精神分析中,存在着想象镜像A的镜子之前的主体可能是B、可能是C,唯独不是A,A对于镜前主体来说是一个永恒的他人。以A为原型形成的“自我”的异化和虚构被“自我”想象的統一性所掩饰。作为B的人在镜中照见完善的A,从此把完善的A当成自我,进行自恋式认同,尽管A与B实质上是始终分离的,但是在人眼中只看到A,B是被压抑掉的,只是作为潜意识中对自我的抵抗存在。但是在失忆症患者眼里,因为借助失忆而体会到A是不完整的,在追寻完善的过程中,B得以借A的不完整在场,令失忆者终于看到自身存在的B,从而体验到自我进行认同的是虚幻之物,自恋的对象是绝对的空无。之所以说是空无而不是有罪错的B让主体崩溃、疯狂,是因为即使是面容丑陋的骷髅在镜中看见自己的脸不会恐惧,只有当骷髅在镜中什么也看不见,才会恐慌于不在场的空无。绝对的空无意味着绝对主人,在黑格尔的主奴辩证法中,绝对主人就是死亡。在《记忆碎片》这部美国电影中,主人公体会到了彻底的空无,不仅幻想的“自我”不可靠,记忆本身,追寻记忆本身也是不可靠的,主人公脚下没有一丝真实,面对镜子看到的是一片虚无,从而体会了被随意抛掷的荒诞和疯狂。叙事程式中,许多失忆者在寻获B后主体自杀的结局是“自我”机制为主体设置的禁忌,对“自我”的探寻和质疑意味着危险的死亡和恐惧,因而成为禁忌。这个禁忌以带有神秘主义色彩的结局出现,迫使人们与“自我”保持安全举例,奉“自我”为不可侵犯的神圣之物。
第三,爱情试金石叙事程式中对新生“自我”的否认是“自我”机制的专制剥夺。在这个叙事程式中,“自我”机制给自己加冕了忠贞美德的王冠,占据了更有优势的地位。然而,失忆者在漫长的失忆时间和全新的社会环境中新生“自我”H本质来说和原初的“自我”是一样的,没有优劣、合法与否之分,但是“自我”与之俱来的剥夺性使两个“自我”之间存在着你死我活的对立关系。在心理领域的“自我”范围,拉康提出的象征界调停作用是难以发挥的。欲望完美统一的“自我”的专制对主体的占据不会留下“意识”到的任何一分空隙。“意识”是专制“自我”的最大帮凶,无意识为“自我”提供了巨大的心理能量,拉康对“自我”专制性背后的能量之大有着深刻论述:“就像超我的无度压抑是道德意识的有目的指令的根源一样,人类特有的那种要在现实中打上自己形象的印记的狂热是意志的理性干预的隐秘基础。”[8]
第四,爱情试金石叙事程式中对 H状态的畏惧是主体对“自我”的依赖性的结果,也是“自我”机制作为主人的强大力量体现。失忆者甫一失忆,仿佛成人的肉体中居住着一个刚诞生婴儿的灵魂,这个时候“自我”不存在,但是“自我”所使用的各种工具手段都在。H状态就是失忆者的新生“自我”,这个“自我”没有历史,背景是一片空白。空白不是可以建构理想“自我”吗?为什么失忆者在恢复记忆的时候,尽管并没有忘记这个新生“自我”,却迅速扑入原初“自我”的怀抱呢?往往那个“自我”还带着巨大的心理创伤和罪责。这一点很难批判说是“自我”强权,而是主体的先天破碎和不足导致,不和谐是先于和谐的,因此“自我形成的原型(Urbid)虽然是以其外在的功能而使人异化的,与它相应的是一种因安定了原始肌体混乱而来的满足”[9]。主体对满足感的渴求使主体处于“自我”主人属下的奴隶位。但是,拉康又声称“自我”是自以为是主人的奴隶除了意味着“自我”以虚构镜像为基础的原因外,还意味着“自我”作为机制必须要通过主体才能发挥作用,这也为主体的反抗提供了可能。
参考文献:
[1][2][3]刘北成.福柯思想肖像·初版序言[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164,165,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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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法)德里达.一种疯狂守护着思想[M].何佩群,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21.
[7][8][9](法)拉康.拉康选集[M].褚孝泉,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0:115,115,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