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环游记》：墨西哥元素与文化的精彩呈现
游洪南 智晓敏
《寻梦环游记》是皮克斯动画工作室的第19部动画长片，该片的灵感源于墨西哥亡灵节，讲述了热爱音乐的小男孩米格和落魄乐手埃克托在五彩斑斓的神秘世界开启了一段奇妙冒险旅程的故事。《寻梦环游记》再次唤醒了我们内心对于电影人创造力的敬慕、对于电影造梦功能的信任，和对于生命中那些美好事物的回望和珍惜。皮克斯超凡的想象力、斑斓的视觉效果、热情的音乐体验和影片传达的 “家庭、爱、梦想”主题，让观众们在享受一场视听盛宴的同时，深深感受到了影片的艺术魅力。
一、墨西哥文化的特异性
《寻梦环游记》讲述的是一个墨西哥小男孩米格的家庭故事，展现了各种墨西哥元素和墨西哥风情。看惯了美国风味和英国风情的观众，对该电影中体现的墨西哥民俗、风情、文化感觉焕然一新、与众不同，有种深深的新奇感和美妙感。但是，墨西哥文化是个五光十色又充满争议的领域，从一定角度而言，墨西哥有着区别于其他拉美西班牙语国家的独特之处。其他的拉美西班牙语国家，没有任何一个能像墨西哥那样，虽然经历了跌宕起伏的历史，却依然如此积极地追溯着自己深厚的文化根源。也没有任何一个能像它那样，把欧洲文化与非欧文化的影响不分彼此地熔为一炉，并将印第安元素奉为官方文化当中举足轻重的一部分。相比现代的秘鲁，墨西哥是多种文化的“混血儿”和“中间人”，它架起了一座桥梁，连通北美与南美、古典与现代、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
有两大元素造就了墨西哥的与众不同。其一，影响墨西哥早期历史的两种文化——美洲墨西哥是印第安文化和西班牙文化，都有着极其强大的实力。墨西哥是西班牙殖民实力引以为豪的美洲根据地，也是西班牙殖民前最显赫发达的三大“美索阿美利加文明”中两大文明的发祥地。欧洲文化与印第安文化的相遇，并非偶然现象。第二个因素与近现代社会有关：墨西哥疆域与美国接壤，后者强大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影响，也促成了墨西哥与众不同的特点。美墨两国边界，有时被称为“世界上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最长的连续国境线”。正是由于和美国如此接近，再加上其自身掺杂了印第安文化和欧洲文化遗产的文化特质，促使墨西哥人萌发了强烈的自我意识，为自身独特的文化发育而倍感自豪，从而塑造了这个国家的独立性和热烈的民族主义情感。
墨西哥的这些独特之处，常令其他一些曾经同样沦为西班牙殖民地的拉美国家为之感到自豪，并且从中获得启示。他们钦佩墨西哥人能够较成功地应对艰难的历史环境，将各种异质文化元素相对和谐地熔于一炉。《寻梦环游记》这部电影就体系了墨西哥文化特殊的包容性和多元性。
二、墨西哥祭祀文化
在墨西哥，没有哪个节日能像亡灵节那样受人重视。亡灵节起源于西班牙征服前的印第安仪式，经过一定的变化，现在已经成了墨西哥家庭追念逝者、并庆祝生命延续的日子，体现了墨西哥人特有的死亡观。11月的第一天，墨西哥人会前去拜谒亲人的坟墓，欢欢喜喜地度过他们的亡灵节，非常地与众不同。家庭成员们会笑谈死者生前的轶事，会烹制特别的大餐，把食物、饮料、甚至香烟连同一些宗教饰品一道摆放在已逝亲人的坟前。他们还会在坟前供奉缤纷鲜艳的花朵和彩纸装饰。这表示与逝者共处的时刻，表示认同和接受死亡将会降临到每个人头上，但生活还是要继续的事实。他们在这个节日还常常燃放烟花，除了为亲人扫墓之外，各家也会做一些特别的预备，包括专门腾出一间房间，摆设祭坛。所以我们会发现在影片中家家户户集中在自家的坟前，铺满了万寿菊，摆放了各种彩装饰、鲜艳花朵和各种美食，坟前灯火通明，家人们在已逝亲人的坟前欢声笑语，大吃大喝祭祀先人。
墨西哥亡灵节两个最主要的庆祝的地点，一个是墓地，另一个则是祭台。祭台一般分三层。顶层放置故人或者名人的相片，中层放置生前喜欢的食物，墨西哥魔力酱、糖果、甜面包尤其是死亡面包，如果是成人会放上龙舌兰或梅斯卡尔酒，小孩则是他钟爱的玩具。最下层点上蜡烛，有些还会放上洗漱的盆子、浴巾、镜子来供归来的亡灵洁净。整个祭台都会装扮上糖骷髅头和万寿菊。地上会用灿烂的万寿菊花瓣撒出一条路，万寿菊独特的气味和耀眼的色彩会引领亡灵回到家。影片中米格家小院洒满的一路路橙色花瓣并不是影片是艺术效果，而是墨西哥真实的传统。影片中米格家的祭台上完美地还原了墨西哥人的传统祭台形式：祭台上按辈分依次摆满了家族逝去亲人的照片，照片都被鲜花蜡烛围绕，最宽的台面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美食水果，在暖黄色的影调下映衬出温暖和安宁。
上文提到几次万寿菊，相信观众也对影片中绚烂无比的花瓣路印象深刻，那便是万寿菊花瓣。墨西哥人相信万寿菊花瓣的颜色和香味可以在亡灵节时帮助逝者找到回家的方向，所以供奉台上除了蜡烛和熏香，还会摆放万寿菊。据有些地方传说，这种万寿菊（cempasuchil）有400条命。而且，亡灵节当天家家户户都要在门前用万寿菊铺出一条路，家人们的灵魂顺着花瓣的路就能够回到家了。
影片中米格还有一只狗Dante（但丁），但丁是墨西哥无毛犬，非常古老的犬种，原产于墨西哥。现在有少数人饲养为宠物，价格昂贵。狗在亡灵节也是一个很有故事的存在，人们将它视作灵魂的引领者（guía de espíritus），人死后需要一条狗引领他们去往另一个世界。阿兹特克传说中，人死了灵魂去阴间的旅程中，墨西哥无毛犬会一路陪伴。影片中的但丁就是一只棕色的狗，作为一个通往死后世界的灵兽。而且，在影片里，当米格马上要完全骷髅化，无法返回人世的时候，小狗但丁此时彻底变成了灵兽，成了真正的灵魂使者。
其实，墨西哥祭祀文化中精华所在是所有热闹欢腾喜庆的表象后面的核心思想，每个人都需要被记住（Everybody needs to be remembered.）。电影中最早提及“被人记住”，是米格和祖母的对话。米格一心想要追求自己的梦想，成为一个音乐家。但家族特殊的历史导致家族中特别的家训家规则是远离音乐。米格家人一直认为，米格的曾曾祖父（Coco的爸爸）因为追逐音乐梦想，完全不顾一家老小，抛妻弃子，决然离家而去。因此，米格的曾曾祖母立下家训，一家人从此不得做任何与音乐相关的东西，曾曾祖父的遗像也没有摆在家中的祭台上。我们可以听到曾曾祖母教育米格说：“You want to be end up like that man？ Forgotten？ Let off your familys ofrenda？ （你难道希望自己的一生最后跟那个男人一样？被人忘记？在家族的祭坛上缺席？）”少不更事的米格说：“I dont care.（我无所谓。）”在年少的米格心中，梦想才是最迷人的东西，被不被人惦记又有何要紧？但后面的故事我们慢慢明白，被人记住（to be remembered）在墨西哥文化中至关重要。在冥间，如果这些阴灵要在亡灵节能回家与家人团聚，需要在他们的阴阳间的关口通过身份验证。如果他们的照片被家人或者朋友摆放放在祭台上，那你就能够通过这个花桥回到人间与家人团聚。如果无人摆放，则说明你无人惦记，没有资格返回人间与家人团聚。在出关时，检查人员会说，“Your photos are in your sons ofrenda（你的照片在你儿子家的祭台上）”或者“No one put up your photos（无人摆放你的照片）”之类的话。不同的话结果完全不同，被后代惦记的有资格返回人间，其他的则只能在冥间孤苦。这种文化思想内涵也被阐述地非常清楚：“This place runs on memories.When youre well remembered， people put up your photo and you get to cross the bridge.（我们这个地方评的就是记忆。当你被别人好好记住的时候，人们会摆起你的照片，你就可以走过这座桥了。）”被人记住是件幸福的事情，最不堪的就是被人忘记。所有这些，记住与被记住，遗忘与被遗忘，回归与流浪，都体现了墨西哥人对逝去先人的態度和核心思想：每个人都需要被记住。
三、音乐盛宴追逐梦想
《寻梦环游记》虽非音乐电影，但音乐是《寻梦环游记》的重要环节，是小主人公米格的梦想，为增添电影的魅力色彩功不可没。由于影片将背景设置在墨西哥，片中的音乐部分充满了浓郁的拉丁风情，热情奔放，充满活力，是完全不同于欧美流行乐的新鲜感受。片中几首西语歌曲更是由墨西哥男神盖尔·加西亚·贝纳尔亲自演绎，相当的缠绵悱恻，感人至深。迪士尼配乐团队发挥创作功力，在影片中全新打造富有浓厚墨西哥街头乐队风格的配乐，让人想跟着歌曲翩翩起舞。
影片开场就是这样一段欢快的节奏，它叫做Mariachi（玛利亚契）。世界民族音乐界大佬陈自明老师曾说：Mariachi是能消除一切阴郁的音乐。Mariachi，也叫“流浪音乐”，是墨西哥最有名的音乐类型。起源于18世纪墨西哥西部，以浪漫歌谣著称，也是最早的墨西哥音乐流派。这种音乐不仅是墨西哥的国粹，现在也已被评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它轻松、愉悦、不拘泥于形式，从餐厅，街道，酒吧，公园到艺术节，只要有听众的地方，就都是Mariachi乐队的舞台。
主题曲“Remember Me”由写下“Frozen”的Robert Lopez和Kristen Anderson Lopez创作。他们在墨西哥电影的黄金年代（1933-1964）找灵感，最终完成了这首ranchero（朗切罗）风格的作品。影片中的男歌神Ernesto De La Cruz的原型即是墨西哥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演员和歌手Pedro Infante Cruz。他不仅是墨西哥电影黄金年代的象征，也是拉美人的全民偶像。朗切罗音乐，一种牧场乐，是一种与流浪者乐队密切相关的音乐风格，很大程度上是墨西哥電影和广播业创造出来的，后又被墨西哥的强大电视业巩固。20世纪中期，墨西哥的电影、广播行业在朗切罗音乐的发展，以及将流浪者乐队作为国家符号和推介歌手及演员的工具总起到了关键作用，推出了蒂托·古伊扎、洛拉·贝尔特伦和佩德罗·因方特。电影再现了当年歌手们奋斗的过程和民众在电视、电影、广播媒介推动下狂热追星、捧星、造星的历史。
“Remember Me”在影片中多次出现，串起了“生死”与“记忆”，它有两种风格不一样的版本。一种是墨西哥风情的欢快版，是德拉科鲁兹在电影里唱的墨西哥民谣版本。第二种是用在埃克托的回忆和米格唱给他曾奶奶的深情版本。最后当米格给曾祖母唱歌，为了唤醒她对爸爸的记忆时，弹着吉他含泪演唱的“Remember Me”，那一幕不知戳中了多少人的泪点！而片尾结束的时候听到的就是由美国歌手Miguel和西班牙女歌手Natalia Lafourcade合唱的版本。
为了见到自己的偶像并得到他的祝福，小男孩米格尔和埃克托在“亡灵之夜”的才艺大赛上演唱了首“Un Poco Loco”。这首歌曲是典型的Son Jarocho（夏洛楚颂乐）风格，而即兴口语化的表达是Son Jarocho的精髓。Son Jarocho属于一个较大的墨西哥音乐混合体，被公认为是最具墨西哥本土风情的音乐，它形成于18世纪的墨西哥梅斯蒂索舞蹈音乐，其中混合了西班牙、非洲和土著的音乐传统，代表了墨西哥传统音乐最古老的曲目。
影片中米格的曾曾祖母伊梅尔达在很久不唱歌之后，在当时万般无奈十万火急的情况下，在舞台上犹疑着终于唱了一曲“La Llorona”（哭泣的女人）。这首歌是墨西哥亡灵节的传统曲目，是一个广泛流传于墨西哥与美国西部的故事，内容是关于一位女性在夜晚因失去孩子而哭泣。因此，当战战兢兢的曾曾祖母伊梅尔达唱出歌曲，当观众们从等待Ernesto De La Cruz的期待中回过神来，立刻给予了雷鸣般的掌声。当Ernesto De La Cruz上台和她一起演唱的时候，全场立刻沸腾了。经典和传统曲目总是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给观众以最强烈的共鸣。
而且，影片制作人为了使音乐具有浓烈的墨西哥风格，特地请到五十多位墨西哥音乐家，演奏各种墨西哥特色音乐，而这其中用到的乐器有架子鼓、吉他、竖笛、箫、小提琴等等。而且，小男孩米格弹吉他的各种和弦指法及演奏细节也被准确完美地呈现出来。影片中有一个细节：为了让弹琴的指法和背景音乐的音符之间完美对应，动画师把吉他乐手的指法直接照搬到画面上。这样细致严谨的制作，不愧是抓细节重质量的迪士尼团队！
结语
正所谓“细节决定成败”，皮克斯为了呈现出原汁原味的墨西哥风情，主创团队曾多次前往墨西哥采风，从音乐到风俗，力求每一处都做到极致。事实上，皮克斯也做到了这一点，剪纸、糖骷髅、万寿菊等各种墨西哥元素精彩纷呈，虽有鲜明的地域特征，却不存在任何观影障碍。同样，也令电影在亡灵世界观的呈现上显得尤为饱满，契合于那无可挑剔的动画制作，给人带来了太多的惊艳。电影中搞笑的场景，催泪的画面，配上墨西哥风格的音乐，整部影片精彩纷呈，的确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电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