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一曲菱歌抵万金 |
范文 | 蒋力余 鸣蝉小憩纱窗 窗拥绿纱闻好音,一蝉游冶偶光临。 缘何芳翅独流寓,岂有疏桐违素心? 身细难从语冰雪,声清且与乐焦琴。 忽惊异动人相扰,振翼冲飞不可寻。 《鸣蝉小憩纱窗》一诗,书品初见于《三余再吟》,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沈鹏先生写过不少境界圆融、寄意幽微的咏物诗,此作为其佳品之一。蝉,又名知了,属同翅目蝉科,该虫分布甚广,一般在海拔不超过250米的地方都有出现。幼虫在土中生活,将要羽化时,于黄昏或夜间钻出地面,爬到树上,然后抓紧树皮,蜕皮羽化。幼虫在土中生活若干年,吸食植物根部的汁液,蜕皮5次,羽化为成虫后,寿命长约60-70天。古人并不懂这些道理,他们认为蝉只饮露而不食,把它当作高洁的象征,咏之颂之,以此寄托理想抱负,或隐喻坎坷不幸之身世。唐代咏蝉“三绝”的诗,即虞世南的《蝉》、骆宾王的《咏蝉》和李商隐《蝉》,无不是诗人自我形象的艺术表达。沈老此诗化用古人诗意,构思新颖,别有寄托。 诗作首联:“窗拥绿纱闻好音,一蝉游冶偶光临”,写鸣蝉偶临,不胜惊喜。首句写蝉出现的地点和声音的优美,未见其形,先闻其声。蝉一般情况下都附着于树枝,很少飞到居住人家的纱窗上,这只鸣蝉的出现令人惊讶,可能是环境保护较好,动物已习惯傍人而居。诗人先闻其声才发现这只可爱的小精灵的,蝉声在古人的笔下并非优美,特点是凄清,刘禹锡《答白刑部闻新蝉》:“一入凄凉耳,如闻断续弦。”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古人写蝉,通过声音来烘托感伤的气氛,大致是闻者因时代灰暗、愁绪太多的缘故,声之感物,心亦摇焉,故蝉声成了凄清感伤的代名词。而诗人的心境颇佳,对这一小精灵又多好感,所以听来是“好音”,好音者,优美之声音也,其惊喜之情溢于言外。第二句状写蝉之神态,鸣蝉之悠然自得,潇洒一游。“游冶”,即游衍,纵意游乐,《诗·大雅·板》:“昊天曰旦,及尔游衍。”也可能是“冶游”一词的换位,冶游,即野游。《乐府诗集·子夜四时歌·春歌》:“冶游步春露,艳觅同心郎。”写出小精灵自得其乐的神态,笔触甚为细腻。 颔联“缘何芳翅独流寓,岂有疏桐违素心”,设想鸣蝉飞离故枝、小憩纱窗可能另有难言之苦衷。诗人运用拟人的手法展开联想,拓展境界,“芳翅”,指代鸣蝉;“流寓”,寄居他乡。《晋书·范宁传》:“苦中原丧乱,流寓江左。”古人以蝉为高洁之物,往往闻蝉而愁,因此,鸣蝉又是愁苦者的象征。正如王国维所说:“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唐代诗人雍裕《早蝉》诗云:“一声清溽暑,几处促流年。志士心偏苦,初闻独泫然。”诗人见鸣蝉来访,由其反常举动想象这一小精灵可能有不顺心的事。什么事呢?应与高洁人格相违的事,这样就与古人的咏蝉诗意联系在一起了。“疏桐”,化用虞世南诗意,虞诗云:“垂委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蝉》)“疏桐”为高洁之木,离开此树有违鸣蝉的高洁之志。古人为何将鸣蝉与梧桐联系在一起呢?这是有原因的。其实秋蝉依附最多的是柳树,诗人为何单指疏桐呢?疏桐者,佳木也。这里的疏桐一般指梧桐,木中质地佳美者,古人常用制琴,音色清丽。另外,别有寄托,《庄子·秋水》:“夫鵷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鵷鶵即凤凰,凤凰爱梧桐,自然与高洁人格有关联了。诗人设想鸣蝉离开故枝实为不得已,为了保持自我高洁,只好寻觅新的寓所。颔联表达的情感很幽微,化用唐人诗意,曲折表达对高洁人格的赞美。 颈联“身细难从语冰雪,声清且与乐焦琴”,写鸣蝉的思维虽有局限性,但还是坚守自己的清高。“语冰”一词,见《庄子·秋水》:“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所谓不可语冰,即见识、思维受到时空的限制,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眼界狭小,不明大道。蝉蛹化为成虫,最长寿命不超过3个月,生活在夏秋两季,不可能见到冬天的冰雪,没有亲见过、经历过的事情,道理自然不易明白,这是以蝉喻人,言其识见短浅。“焦琴”,即焦尾琴,东汉蔡邕曾用烧焦之桐木造琴,据说这种琴音色甚佳,后人又把这种琴叫焦桐。宋人胡宿《文恭集·长卿诗》:“已托焦桐传密意,更因残札寄遗忠”。此句写鸣蝉依恋梧桐,清凄之声与焦琴相通,坚守自己的清高。诗人从鸣蝉的叫声中,仿佛产生一种心灵的共振,感悟到要永葆自己的一片素心。尾联“忽惊异动人相扰,振翼冲飞不可寻”,写鸣蝉惊飞,寻觅自由。鸣蝉喜欢自由,出现人的干扰,受惊飞走,归回故林,那是一片自由的所在,深化诗旨。 《鸣蝉小憩纱窗》是一首意象瑰奇、寄意幽微的小诗,诗人以朴素的语言、细腻的笔触描写鸣蝉的形象之美:它身材细小,翅膀华美,声音清纯,它以餐风饮露为生,识见虽不太远,而于人无所求,永葆清高,向往自由,寻觅远离尘世喧嚣的那片乐土,鸣蝉多么聪慧,多么可爱!诗人吟唱这一小精灵,无疑深著主体之色彩,表达了诗人的人生理想:永葆高洁,追求自由。诗人以不可语冰来称鸣蝉,并无卑视之意,其实任何生命也不过是大自然中的一只鸣蝉而已,你身上不管有多少美的东西,不管你如何博学,而你依然是一只难以语冰的“夏虫”。因为许多知识、许多道理你是不知道的,“夏虫”不是耻辱,此乃人生之常态,只有意识到自己的“夏虫”特征,才会甘于寂寞,精进不止。鸣蝉向往树枝,小鸟向往蓝天,骏马向往草原,鱼儿向往大海,这就是自由的可贵,自由是诗人的最大心愿。2008年8月8日,香港凤凰电视台记者采访沈老,他说过这样的话:“我从小的思想是向往自由的,但是我后來很长时期做了驯服工具,什么修养之类的书我反复地阅读,甚至于里头有些地方我能背,而且我确确实实是真心诚意去做。”此诗最大的特色是化用典故,用典不露斧凿之痕,寄意幽微。 《鸣蝉小憩纱窗》一诗,通过描绘鸣蝉这一象征性的艺术形象来抒情言理,若即若离,无脱无缚,意境清新超旷、静谧空灵,而物化为书境清新飘逸、虚静灵和。沈老的创作已达高度的个性化,他说:“个性化不是矫揉造作,个性化要求情感的高度纯化,艺术中的情感活动不能自动产生,书法家的情感冲破无意识的设防,由无意识上升进入创造。”(《书法,回归“心画”本体》)沈老的艺术创作高度的诗化,诗境不重复,书境也不重复,每一幅都是原创,沈老说:“艺术最忌讳重复。艺术的生命力就在于创新。”“艺术家在某一特定时刻、特定空间,有着特定的心境,所以,在这特定的情况下,他那根特殊的神经指挥着那样一个特殊的大脑,只能生产出那样一件特定的艺术品,想复制都不行。”《鸣蝉憩纱窗》一诗,书家用艺术语言表达的是一种特殊心境,书法为行草中堂,而有较多的大草意蕴。开篇落笔并不放纵,第一二行均为独立的结体,而内在气韵贯通无碍,徐起缓行,如春风吹皱池水,微波荡漾。随着诗情的递进,从第三行开始笔速逐渐加快,增加了钩连牵引的笔势,转入写意,“身细难从”四字一笔相连,纵恣飞动,进入抒情高潮,至第四行“清”“琴”等字,以枯笔淡墨写出,激情飞溅。结字时见变形夸张,使人感觉那种幽情雅意如清泉涌沸,如白云飘忽。而“不可寻”三字收煞,如白乐天听琵琶演奏,一曲终了,“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将读者带入萧散清宁的境界之中。 此作从用笔的角度细品,深得王书之神髓、米字之遗韵,线条的内在骨力虽然暗含篆籀中锋的圆劲清苍、碑版的雄强力感,但更多的是帖系书风的潇洒灵便、妍逸清宁。那因势生形的结体、连绵飞动的字组、灵气畅流的章法,蕴含羲之《长风帖》、献之《鹅群帖》之风仪神采,即其笔墨所未到,自有灵气空中流,笔意丰富、深情内蕴的线条极富节奏感,运笔的分合、扬抑、疾徐、纵敛清晰可辨,不是胸罗锦绣、涵泳万机,不能成此佳境。用笔提按、起止和运行,在点画形态上笔笔清晰、干净利落,与前贤所说的“善用笔者清劲,不善用笔者浓浊”的观点暗合。结字或俊朗,或苍润,或舒展,或秀逸,或妍媚,或朴拙,因势生形,随情成韵,一任自然,不计工拙。章法别具一格,说有行而内外参差,说无行而错落有序,疏则任之,使聚拢而密之;密则由之,于密处又以点画疏之,飞白笔意自由跃现。通观全篇犹如茂林中流经奇山怪渊之溪泉,时而击崖涌澜,时而灌潭回旋,时而落渊千丈,时而入川流淌,清宁萧散,与万化冥合。 齐纨不足时人赏,一曲菱歌敌万金。一切艺术以音乐为旨归。读沈老的《鸣蝉小憩纱窗》一诗,如聆一首清音独远的晨曲,心清气爽;又如品赏白石老人的一幅写意花鸟,意远神超,享此视觉盛宴,顿生超然物外之想。 (作者系湘潭大学教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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