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犍陀罗“树下静观图”中的半跏思惟像 |
范文 | 张保珍 摘 要 有关犍陀罗“树下静观图”中的半跏思惟像,学界尚未给予足够关注。本文依据造像实物,从样式学角度梳理和归纳半跏思惟像的形制特征,在此基础上结合相关经典文献,对其身份尊格和图像含义等问题展开探讨。 关键词 树下静观 半跏思惟像 图像含义 中图分类号:K258.9文献标识码:A 根据佛传经典,悉达多太子因在四门出游时目睹生老病死之态,回宫后沉思不乐。净饭王为转移太子注意力,令其监督农耕。太子来到田间,亲视耕人艰辛、虫鸟相食,随即起大慈悲心,坐于树下深入思虑,“树下静观图”即表现太子思虑情境。 1半跏思惟像的形制特征 印度佛教艺术中的“树下静观”图像仅见于犍陀罗雕刻,根据图像构成,半跏思惟像可分A、B、C三型。 A型,半跏思惟菩萨身后表现农夫耕地场面,身前刻一持壶人物,是为“树下观耕”场景。代表为斯瓦特出土片岩浮雕(图1)、白沙瓦博物馆藏浮雕残件。后者在持壶人物身后刻有一马,菩萨左右后方各有两身合掌恭敬的人物形象。此类造像在表现内容上依据时空逻辑横向展开,具有鲜明的犍陀罗叙事法则。 B型,半跏思惟菩萨左侧刻一持伞蹲踞青年,右侧表现合掌胡跪的王侯人物,其身后另有一持伞立侍,菩萨身后表现合掌恭敬的人物形象。代表为日本私人收藏的犍陀罗雕刻(图2)、早年由美国私人收藏的雕刻作品。拉合尔博物馆藏犍陀罗浮雕,太子右侧有立姿合掌的王侯人物,可视为这一类型的简化版本。 C型,半跏思惟菩萨在台座上侧面半蹲,形似胡跪,右手托颊思惟。代表为欧洲个人藏像(图3)和巴基斯坦个人藏像。此类造像右腿竖起,左手横托右肘,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半跏思惟形象,但其标准的思惟手势与顶部的树叶,暗示菩萨处于“树下静观”的情境之中。 A、B两型半跏思惟像皆作菩萨装扮,头戴敷巾冠饰,上身袒,下着裙,颈佩项链,肩缠披帛,左腿斜垂,右腿横搭左膝,于阎浮树下深入思惟。其不同之处在于,A型半跏思惟菩萨左肘支右脚,以掌托颊,右手持一物件(形制不明),脚穿凉鞋。B型半跏思惟菩萨右肘支右膝,前臂上举、以指支额,左手握裙裾一角,抬起之腿前垂裙摆略呈弧形,衣纹写实流畅,足不着履,左脚踏一方台,坐圆柱形藤制覆帛座。拉合尔博物馆藏像菩萨抬起的腿下可见两层裙衣,内层衣纹折痕繁密。C型造像同样作菩萨装扮,头部仅见发髻,未明冠饰形制。 2“树下静观图”的经典对照 “树下静观”为释迦一生履历中的重要内容,但诸经对故事情节记载出入较大,较早的后汉竺大力共康孟详译《修行本起经》卷下“游观品第三”载,太子四门出游后,净饭王“令太子监农种植,役其意思,使不念道”。 “太子坐阎浮树下,见耕者垦壤出虫,天复化令牛领兴坏,虫下淋落,鸟随啄吞。…。菩萨见此众生品类展转相吞,慈心愍伤,即于树下得第一禅。日光赫奕,树为曲枝,随荫其躯。王敕严驾便往迎之,遥见太子,树枝曲荫,神曜非常。不识下马,为作礼时,即与俱还。”① 三国·吴支谦译《太子瑞应本起经》卷上,前后情节依次为四门出游、决意出家、树下静观、在外求道,经文略云:“逾城出宫,到于王田阎浮树下。王因自到田上,遥见太子,坐于树下。日光赫烈,树为曲枝,随荫其躯。王悚然悟惊,乃知其神,不识下马,为作礼时,太子亦即前拜。…于是太子,攀树枝见耕者,垦壤出虫,鸟随啄吞,感伤众生。”② 总体而言,有关太子树下静观姿态,《过去现在因果经》与《佛本行集经》明确提到,太子结跏趺坐。《佛本行经》所谓“举金刚膊,置金色髀上”,可能与思惟手势有关。其余诸经多言太子坐阎浮树下,未见细节描写。 针对故事情节,《修行本起经》提到,净饭王遥见太子树荫其躯,觉知不可思议,遂下马作礼。《佛所行赞》、《佛本行集经》仅对农夫耕地情节有具体描述。《佛本行经》、《佛本行集经》和《过去现在因果经》除对太子树下观耕场面有相应描写外,前两者提到净饭王礼太子之足,后者提到净饭王与群臣前往探视,并执太子手。《太子瑞应本起经》既提到净饭王下马作礼,又有对耕者垦壤出虫的记述,但一者两个情节的时间顺序颠倒,二则太子观耕时在“攀树枝”,与其他经典出入最大。 对于树下静观的结果,《修行本起经》、《佛本行集经》仅言太子得初禅,而《佛本行经》、《过去现在因果经》则强调太子从初禅入第四禅。总体而言,“树下静观”行为与禅定观想的宗教实践有关,其直接结果便是进入到精神觉悟的禅定世界。 有学者提到,《佛本行集经》突出表现太子的慈悲心,《过去现在因果经》重点突出思惟悟道,《太子瑞應本起经》比较强调因果说。需要注意的是,早期四部阿含经及义净所译《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都无“树下静观”情节描述。上揭相关佛传经典对净饭王礼拜和农夫耕地情景亦无统一说法,且在经文中极少同时出现。据此判断,“树下静观”情节乃是伴随释迦牟尼神化履程的逐渐丰富而不断充盈完善,至于半跏思惟像的表现形式,更非来自佛教原典。 3半跏思惟像的图像含义 A型“树下静观图”中,太子右侧的扶犁人物和耕牛,是对“树下观耕”情节的象征性表现。其中,白沙瓦博物馆藏像位于太子左侧的提壶人物,左手牵一马的缰绳,据而判断此类造像中的提壶人物为驭者车匿。有学者提出,驭者身后戴头巾的人物可视作净饭王。但以同类实物而言,此人更可能是供养天人,因为净饭王的出现多伴有持伞侍者。 需要注意的是,太子在观耕过程中虽起菩萨慈悲之心,但所悲悯的对象却不尽相同。《佛所行赞》意在突出对农夫与耕牛艰辛劳作的痛楚,《佛本行经》是对耕地过程中扼杀蠕虫的怜悯,《过去现在因果经》则是对众生相互吞食的悲悯,而《佛本行集经》兼而有之。犍陀罗雕刻中的树下观耕题材,多以农夫耕地情景示现,不见鸟兽互吞场面,其原因可能是工匠在设计、雕刻的过程中,因画面有限而选取最具代表性情节的构图意匠所致,与文献版本关系不大。 B型“树下静观图”中,位于太子右侧的礼拜人物,应是前来探视的净饭王。其头戴敷巾冠饰的王侯装扮和身后持伞的侍者,意在突出净饭王的尊贵身份。净饭王无论是站是跪,皆双手合十面向太子恭敬礼拜。据此可知,在印度佛教造像观念中,早已解决世俗王侯是否礼拜佛陀的重要问题。太子左侧的持伞蹲踞人物,乃是马夫车匿的固定表现形式,其手中所持伞盖,正是太子在世俗社会中享有崇高地位的象征。 C型“树下静观图”与B型造像关系更近,但图中不见净饭王礼拜场面。此类造像的另一特点是,树下思惟的太子两侧布置数身礼拜天众,在图像布局上更具尊像礼拜性质。欧洲个人藏像左侧画面表现“定光佛授記”,就图像叙事规律而言,此处“树下静观”中的悉达多太子或已进入禅定觉悟的神圣世界,因而接受着众神的礼敬。 综上,犍陀罗“树下静观图”中的半跏思惟菩萨可确定为悉达多太子,但在图像内容方面存在较大差异。具体而言,A型“树下静观图”对应“树下观耕”情景,太子在目睹农人、犁牛辛劳困苦以及随之而来的鸟兽相吞场面,顿起慈悲之心,随即进入思惟禅定状态,并达到思惟觉悟禅地。B型“树下静观图”表现净饭王遥见树木随荫太子的神异而前来礼拜的情景。A、B两型造像在叙事时间上存在明确的先后关系,二者在图像上的联系可由悉达多太子的思惟姿态和其顶部装饰的阎浮树叶进行判明。C型“树下静观图”不见叙事内容,着意突出悉达多太子思惟入定的精神状态,属于A、B两型造像的简缩与升华版本。 “树下静观”是悉达多太子从纷繁喧嚣的世俗世界获得慈悲济世的菩萨性格的转折点,无论其起因是悲悯农夫与耕牛的艰辛,还是为众生品类相吞而感到烦恼,佛经中都在强调太子为此起慈悲之心。慈悲作为大乘菩萨道追求的至高境界,与之相应的是,“在菩提树下沉思和悟道之前,悉达多本人就是一位菩萨”。文献中有关树下静观情节的表述,既包含太子因看到现实状况而忧心忡忡的“思惟”,又包含解脱前进入三昧境界的“冥想”。此时的悉达多太子,正经历着从爱欲界向圣世界升华的过程,其思惟冥想的宗教修行,是达到禅观觉悟的必由途径。要之,无论“树下静观图”中的悉达多太子是以何种姿态出现,其静观缘由和实践结果尽皆一致,因而半跏思惟姿态一方面代表着思惟冥想的宗教实践,另一方面又象征着觉悟成佛的重要途径。 犍陀罗另一类树下静观图像中,太子仍作典型的王侯装扮,但却以双手结禅定印的结跏趺坐姿态呈现。台座前方多表现农夫耕地场面,耕牛或一或二,太子身后另有多身天人恭敬赞叹。部分像例中,太子一侧还有B型造像中的净饭王礼敬场面。需要注意的是,此类造像中太子多附圆形头光,作为佛陀神格的标志,其图像意义可能昭示着太子已完成思想的升华,达到觉悟的彼岸。与之相应的是,此类造像在空间构成上以开放的形式建立起与观者之间的偶像崇拜关系。相较而言,“树下静观图”中的半跏思惟菩萨,罕见表现头光,或表明此类图像意在突出太子由俗世界向圣世界的升华转变过程。 基金项目:江苏省教育厅2018年度“江苏省研究生科研与实践创新计划项目”《半跏思惟像初传中国研究》(编号:KYCX18_1744)。 注释 ① 《大正藏》第三册(CBETA,2018,T03,No.184.) ② 《大正藏》第三册(CBETA,2018,T03,No.185.) 参考文献 [1] (日)宫治昭.涅槃和弥勒的图像学:从印度到中亚[M].李萍,张清涛译.北京:文物出版社,2009:272(图175)-274+569(图版35). [2] 巫胜禹.佛教思惟像研究[D].上海:上海师范大学,2014:119(图三·33). [3] (日)栗田功.ガンダーラ美術Ⅰ·佛伝(改訂増補版)[M].东京:二玄社,1990:288(图630). [4] 耿剑.图像“树下观耕”思惟与禅定——犍陀罗与克孜尔相关图像比较谈,步履蹒跚:我的佛教美术研究之路[M].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07:206. [5] JungHee Lee.The Origins and Development of the Pensive Budhisattva Images of Asia[J].Artibus Asiae,1993:313. [6] (美)罗伊·C.克雷文.印度艺术简史[M].王镛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62. [7] (日)栗田功.ガンダーラ美術Ⅰ·佛伝(改訂増補版)[M].东京:二玄社,2003:65(图129)+66(图130)+67(图131)+68(图132、133). [8] (巴基斯坦)穆罕默德·瓦利乌拉·汗.犍陀罗:来自巴基斯坦的佛教文明[M].陆水林译.北京:五洲传播出版社,2009:197(图1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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