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麦克卢汉“媒介即信息”的美学意味 |
范文 | 陈海 [摘要]对麦克卢汉“媒介即信息”的研究汗牛充栋,传播学视野的关照早已无话可说。然而如果从审美角度进行考察,我们将发现“媒介即信息”具有的独特审美意味。麦克卢汉不仅应被视为媒介理论家,而且应被视为广义的文论家和美学家。 [关键词]麦克卢汉;媒介即信息;技术;平衡;感知 [中图分类号〕C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2689(2016)03-0050-05 今天距麦克卢汉提出“媒介即信息”已过去了半个多世纪,当日石破天惊之语似乎已成为老生常谈,咀嚼无味。值得注意的是,当前麦克卢汉研究已出现明显的审美化趋势。以多伦多大学麦克卢汉研究部负责人多梅尼可·谢弗尔-杜南(Dominique ScheffelDunand)[1]为首,意大利的艾琳娜·兰博迪(Elena Lamberti)[2]、英国的乔纳森·哈特(Jonathan Hart)、加拿大的马克·阿德里亚(Marco Adria)、奥地利的克里斯蒂娜·莎特娜(Christina Schachtne)、美国的兰斯·斯特拉特(Lance Strate)[3]及国内金惠敏[4]、易晓明[5]、李西建 [6]、何志钧[7]、李昕揆[8]、刘玲华[9]等学者都对麦克卢汉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文学和审美研究。经过他们的努力,审美的麦克卢汉正在形成。本文将从这一视野出发对麦克卢汉的“媒介即信息”进行美学生发。 首先,麦克卢汉在“媒介即信息”命题中包含了媒介、延伸和技术的同一,因此对技术美学的讨论颇有启发。我们不将技术视为与人无关的外在“工具”,而是将技术视为人的“延伸”。因此对技术的喜好(主要体现在其产品中)实际上也是对人自身力量的喜好。在此我们发现马克思实践论的价值。作为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技术,理应成为一个审美的对象,而不应成为嫌弃、厌恶的对象。当然有人会认为所谓“延伸”不区分好坏,它是中立的。那么正如麦克卢汉,技术本身有善恶之分。我们对技术的欣赏在于其体现的人的创造技术的智慧,而却不是所有技术及其产品本身。就如同我们上文所举原子技术,我们欣赏这些物理学家对真理的探索,我们从其描绘的真实的物理世界中获得美感,但是我们却不欣赏将此技术用于制造原子弹的行为。因此,麦克卢汉的技术美学观有其价值。 其次,“媒介即信息”包含对“形式”的强调,因此麦克卢汉的“媒介即信息”还具有形式美学的内涵。这一点最容易理解,因为麦克卢汉正是从新批评的美学原则出发来对媒介问题进行讨论的。新批评的美学原则强调的就是“形式”,麦克卢汉同样也强调媒介的“形式”。媒介的“形式”是什么?如同文学形式一样,就是媒介自身而不是其承载的内容。比如微信这一新的交流媒介,按照麦克卢汉的看法,微信即信息的涵义是,它发生作用不是因为它包含的运营商提供的内容,而是因为开发商提供的软件自身。它潜意识地限制了我们的应用,更重要的是,限制了我们的交流领域的想象力。 再次,“媒介即信息”包含着平衡之美。伊尼斯曾经谈到过平衡问题。他的平衡是在两种不同媒介之间,是因为帝国延续的必需。而麦克卢汉谈到的平衡比伊尼斯的平衡要复杂很多。他谈的不是两大类媒介之间,而是所有的媒介之间的问题。麦克卢汉认为所有媒介/延伸/技术都会打破原来的平衡,但也会带来新的平衡。从此意义上看,麦克卢汉确实是一个技术乐观主义者。这一点可以看到阿诺德·汤因比(Arnold Toynbee)对麦克卢汉的巨大影响。我们知道,汤因比在其《历史研究》中提出了文明的刺激——反应模式。麦克卢汉将这一模式拿到对媒介的分析中,提出了媒介/延伸/技术的刺激——反应模式。汤因比通过此种模式来研究历史,麦克卢汉则通过此种模式来研究媒介/延伸/技术。在汤因比的看来,帝国必须对刺激进行有效的反应,否则将失去生命力。而在麦克卢汉看来,人也必须对外在刺激进行有效的反应。媒介/延伸/技术正是人对外在刺激的反应。所以媒介/延伸/技术对人而言是必须的,不平衡与平衡的斗争也因此是必须的。 可能麦克卢汉容易被人误解的说法是“截除”,其实“截除”与“平衡”并不矛盾。他说,“任何发明或技术都是人体的延伸或自我截除”Marshall McLuhan,Understanding Media: The Extensions of Man (critical edition), Corte Madera: Gingko press,2003,p.67.。截除之后似乎不完整了,实际上也没有那么可怕。因为“这样一种延伸还要求其他的器官和其它的延伸产生新的比率、谋求新的平衡”Ibid.,p.68.。以微信为例。作为新的交流工具,它似乎“截除”了我们的旧的交流能力。比如我们通过微信来进行文字交流,不需要出门亲自见面,它确实截除了我们面对面口头交流的能力。但它会给我们被截除的官能以一定的补偿。就如同观看取代了听觉,我们记忆力下降,但是我们的视觉能力将会提升。微信这类社交软件虽然带来直接见面次数的减少,但给我们的补偿是,微信可以提高文字表达的能力,同时在不能见面的时候给我们慰藉。接着,麦克卢汉告诉我们,截除之后感官仍然能够保持一个整体,即“作为感知生活的延伸和加速器,任何媒介都立刻影响人体感觉的整体场”。所以大可不必担心由于媒介/延伸/技术导致人的不平衡。这与席勒的看法是一致的。只不过席勒是通过游戏也就是审美来完成平衡,而麦克卢汉通过媒介的自我截除来获得平衡。 平衡之美的核心在于,它能够带给我们和谐和安全。具有平衡之美的媒介/延伸/技术具有“优美”的内涵。媒介/延伸/技术的平衡将从心理上的给我们带来安全感,从内容上给我们带来充实感,从形式上带来均衡感。正因为强调平衡,所以任何一种媒介/延伸/技术都应该和其它媒介/延伸/技术在一个完整的系统中和谐相处,达到互相补偿的作用。并不存在新媒介取代旧媒介,新媒介驱除旧媒介的情况。麦克卢汉对此十分清楚,他谈到媒介之间关系的时候说“媒介的影响之所以十分强烈,恰恰是另一种媒介变成了它的‘内容。一部电影的内容是一本小说、一部剧本或一场歌剧”Marshall McLuhan,Understanding Media: The Extensions of Man (critical edition), Corte Madera: Gingko press,2003,p.32.。 其四,“媒介及信息”引出审美感知的变化。麦克卢汉解释“媒介即信息”时,将媒介/延伸/技术最终起作用的原因归结于其对我们感官比率和感知模式的改变。从审美角度来看,感官比率和感知模式属于审美感知问题。我们从麦克卢汉发现的媒介/延伸/技术涉及的一般感知的问题来看。如前文所述,麦克卢汉认为“机械化”时代的感知是片段式的、分裂的、集中地、切分的、具因果性的;而“自动化”的感知是整体的、非集中化、并发的。因此基于这样的感知特征的机械化时代,其审美感受也将是分裂的、片面的。同样,基于整体性的自动化时代,其审美感受将呈现出整体性。这是麦克卢汉所说的“19世纪给机械的、分裂切割的技术方法加温,于是人们的整个注意力就转向联合和整体的东西”Ibid.,p.61.。中国学者读麦克卢汉,往往会发现中国的整体性思维正是麦克卢汉此处所说的“自动化”时期的审美状况。然而遗憾的是,麦克卢汉不了解中国文化,忽略了东方/中国文化的感知和审美形态。虽然在多部著作中,麦克卢汉引用了《老子》和《庄子》。然而麦克卢汉的引用并不是为了进一步发现中国的整体性思维。比如在《理解媒介》中,麦克卢汉曾引用《道德经》第二十四章的部分内容:“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Ibid.,p.60.原文见陈鼓应:《老子今注今译》,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167页。。麦克卢汉试图说明:“紧随过热的媒介(即过度延伸的人或文化)以后接踵而至的突变和逆转”Ibid.,p.60. 。这里的引用只不过是为了论证过热媒介的逆转问题。麦克卢汉对庄子“抱瓮出灌”典故的引用,则主要是佐证海森堡(Werner Karl Heisenberg)指出的“技术变革不只是改变生活习惯,而且要改变思维模式和评价模式”Ibid.,p.94.。就此意义而言,引用《庄子》此部分确实十分恰当。因为此篇强调:“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Marshall McLuhan,Understanding Media: The Extensions of Man (critical edition), Corte Madera: Gingko press,2003,p.95.,可以视为海森堡所认为的技术变革将改变思维模式的绝好注解。当然,海森堡所论技术对人的思维模式的改变与庄子谈到的技术对人“纯白”之态和最终体道的损害又不可同日而语。 虽然麦克卢汉没有直接谈到整体化时代的审美感知状况。他所忽视的我们可以给他补全。因为他所谈到的整体化审美感知状况正是中国文化所具有的审美特征。麦克卢汉并没有在著作中直接援引中国的整体化审美资源,他的整体化审美感知存在于电子化时代。这一时代不是自动化或机械化某一种审美感知一统天下的时代,而是自动化和机械化相互渗透的结果。这种相互渗透过程在西方和东方的表现又有所不同。麦克卢汉注意到,具有丰富口语传统和部落化残留的东方正在进行西方化,即产生书面文字与口语的“文化杂交”,这将是东方国家面对的极大挑战。就西方而言,自动化将引发口语化社会和部落化结果,这是不可避免的西方文化的宿命。幸运的是,麦克卢汉发现东方文化对西方大有裨益。他在《理解媒介》中明确指出,“电力时代的内爆还把东方口头的和部落的听觉文化带到了西方”Ibid.,p.75.。“带到西方”正意味着东方文化可以给西方片段的、分裂的文化提供一个纠正自身的“他者”。这也是当时西方文化对东方和中国的一贯看法:神秘、与众不同、可以借鉴但永远边缘。但是麦克卢汉不同,他认为东方文化在电子化时代比西方更有优势。因为“落后的非工业化国家在与电磁技术遭遇时,没有专门化的习惯需要克服。不仅如此,它们还保留了许多传统的口头文化,这种文化恰恰又具有新的电磁技术那种整体的、统一的‘场的性质”Ibid.,p.45.。中国文化正是麦克卢汉在这里指出的“落后的非工业化国家”。因此,麦克卢汉事实上指出了中国文化所具有的整体场性质。虽没有再进行论述,但综合他对电子时代整体场论的肯定,实际上我们可以发现麦克卢汉引而不发却昭然若揭地对中国文化整体性价值的肯定。 抛开麦克卢汉乃至东西之别,我们确实应该对我们自身的媒介状况进行反思。中国文化建立在丰富的口语传统之上,我们的口语传统也必将在“自动化”的冲击下发生变化。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在印刷文化还没有牢固树立起自己的权威性之前,互联网社会已经到来。以报纸为例,当我们的纸质媒体还没有充分发挥印刷文化的教育和规范作用时,信息已经通过各种口语化电子设备传播到千家万户,使纸媒举步维艰。如何在今日东西方的文化交流中避免我们自身所具有的整体化审美传统被麦克卢汉所说的机械化审美所同化,使我们的审美状况不至于变成麦克卢汉所反对的,过时了的机械化时代的分裂的审美状况,这应该成为中西比较文化研究的一个重要议题。 最后,“媒介及信息”还涉及艺术的免疫作用和艺术创作的审美化策略。麦克卢汉一直认为,“媒介/延伸/技术”会给整个机体带来刺激,这些刺激会引发文化机体的反应。他说“我们用新媒介和新技术使自己放大和延伸。这些新媒介、新技术构成了社会机体的集体大手术,它可以完全弃消毒剂于不顾”Marshall McLuhan,Understanding Media: The Extensions of Man (critical edition), Corte Madera: Gingko press,2003,p.96.。但是,这种放大和延伸的危险是:“如果需要手术,手术中整个系统难免受感染的因素是必须得到考虑的”Ibid.,p.96.。为了避免这种感染,需要有东西作为整个社会的免疫机制。麦克卢汉此时发现“艺术”或许有这样的可能。他说“今天我们开始感觉到,艺术也许能提供这样的免疫机制”Ibid.,p.96.。理由如下有两点,第一是因为艺术家有远见。麦克卢汉说,“在人类文化史中,还找不到一个例子能够说明:人有意识地调整各种各样个人和社会的因素,去适应新的延伸。唯一的例外是艺术家虚弱无力、处于边缘的努力”。艺术家的努力虽然是虚弱无力的,但他们“早在文化和技术挑战转换的冲击力出现之前的几十年,艺术家往往就已经探索出这一信息”Ibid.,p.96.。然后艺术家可以给我们警告,使我们提前应对到来的变化。第二,艺术家可以清醒地摆脱媒介/延伸/技术的麻醉。麦克卢汉认为,电力时代的艺术家可以有更高的地位,他形象地将其称为“离开象牙塔,转入社会的控制塔”。并将之视为据对必需的转变,因为“在塑造、分析和理解电力技术所创造的形态的力量和结构时,艺术家的作用是必不可少的”Ibid.,p.97.。那么到底谁是艺术家?麦克卢汉在这个问题上独辟蹊径地做了回答,与传统我们认为生产艺术品的群体不同,麦克卢汉认为艺术家“在各行各业都有。无论是科学领域还是人文领域,凡是能够把握当代新知识含义的人,都是艺术家”Ibid.,p.97.。那么,怎么才算“能够把握当代新知识”?“新知识”就是指新的媒介/延伸/技术,所谓“把握”指不被新的媒介/延伸/技术所“麻木”。所以“能够把握当代新知识”指的就是在新的媒介/延伸/技术面前能够清醒面对。所以在麦克卢汉看来,艺术家的力量在于他们可以清醒地面对新的媒介/延伸/技术,而不会轻易变得麻木。后者正是一般大众经常所深陷其中的状态。麦克卢汉清醒地看到,艺术家不能被视为麻醉剂,应该发现他们对新的媒介/延伸/技术的辨认能力。同样,所谓艺术“是对付下一次技术的心理和社会后果的、准确的、超前的知识”Ibid.,p.98.。 因此我们可以说,麦克卢汉肯定了艺术家/艺术在新的媒介/延伸/技术世界的价值。艺术家可以通过矫正感知的比率来防止我们在新的媒介/延伸/技术面前迷失自己。如何调整感知比率呢?我们从前文得知,麦克卢汉认为我们感知比率是通过创造新的刺激来调整。但是,对一个需要新刺激手段来抗衡新的媒介/延伸/技术刺激的人而言,很容易就因为创造出的新刺激而迷失,正如麦克卢汉所说的,“抗刺激手段常常被证明是比初始的刺激更大的伤害,像吸毒一样的灾害”Ibid.,p.98.。所以艺术给我们新的刺激,不能“硬碰硬”,而要“避开打击的锋芒”。也就是说不能直接去通过制造更强大的刺激取代新的媒介/延伸/技术的刺激,而是要通过一定的手段“避开打击的锋芒”来达成。什么才能避开新的媒介/延伸/技术的打击?艺术家依靠的正是审美的手段。 虽然麦克卢汉并没有直接论述依靠审美策略来“避开打击的锋芒”,但我们可以延伸麦克卢汉。“打击”是对大众的感官和神经系统的控制和麻木作用。艺术家能够避开打击,但是艺术品面对的大众却无法避开打击。大众迅速被“新玩意儿”所吸引和麻醉,如麦克卢汉在《机器新娘》中所猛烈批判的广告作品,其迅速成为大众喜闻乐见的东西。麦克卢汉虽然揭示了广告带来的麻木性,但不读《机器新娘》的大众将不会意识到这一点。然而一部小说、一部电影、一副绘画作品却可以因为其生动的人物、丰富的情节、优美的线条告诉大众广告的麻木性。因此艺术家通过审美创作,绕开大众已经深陷其中的部分,不“硬碰硬”地告诉大众“你被麻木了”。而是通过审美方式告诉大众,这样才会更有胜算。这就是麦克卢汉所说的“避开锋芒的打击”策略,它的实质是审美策略。因此麦克卢汉没有明确表述但十分强调的,正是在新的媒介/延伸/技术刺激下使用审美策略的重要性。 [参考文献〕 [1] [加]彼特.牟瓦,多梅尼可·谢弗尔-杜南:《媒体研究的诗学之源:量化研究的初步解释(英文)》[J].《文艺理论研究》2015,(1):62-74. [2] [意]艾琳娜·兰博迪:《从后视镜中看麦克卢汉的媒体研究——凹镜、螺线与人文训练(英文)》[J].《文艺理论研究》2015,(1):75-83. [3] [美]兰斯·斯特拉特文、胡菊兰:《媒介生态学与麦克卢汉的遗赠》[J].《江西社会科学》2012,(6):246-252. [4] 金惠敏:《媒介的后果——文学终结点上的批判理论》[M],人民出版社2005. [5] 易晓明:《艺术感知与技术感知的交合——论麦克卢汉的电媒感知与现代主义的艺术感知》[J].《文艺理论研究》2015,(1):98-106. [6] 李西建、张春娟:《消费时代的价值期待——从<娱乐至死>看媒介生态学的人文理论面向及其未来》[J].《江西社会科学》2012,16:19-24. [7] 何志钧:《理解媒介生态学》[J].《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6):91-95. [8] 李昕揆:《“媒介即按摩”及其在网络时代的价值》[J].《青年记者》2012,(36):43-44. [9] 刘玲华:《麦克卢汉媒介观的美学审视——以<理解媒介>为中心》[J].《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6):101-108. (责任编辑:马胜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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