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剿”中的突围？

    遇荟

    面对自由主义伪左翼和极右翼势力“国民阵线”的双向“围剿”态势，法国激进左翼（法共）在2016年6月第37届代表大会上成立“人民公民阵线”，希望以此推动全体人民参与政治和让政治回归本位。尽管如此，“人民公民阵线”依然需要面对种种危机与挑战。

    DOI： 10.19422/j.cnki.ddsj.2016.12.017

    2015年以来，法国的政治生态日趋复杂。对于法共而言，在理论与现实层面，奥朗德的自由主义伪左翼和极右翼势力“国民阵线”正逐渐形成双向的“围剿”态势，不得不面对选民基础失稳、左翼价值理念被挑战、日趋下降的公民政治参与度等急迫的现实问题。为了摆脱这种困境，法国激进左翼（法共）决定在原先左翼阵线基础上，重建一个崭新的左翼——人民联盟而非竞选联盟。新成立的“人民公民阵线”，通过社会动员与统一的政策制定、积极参与议会选举和总统选举等举措，重新凝聚真正的左翼，力图实现三大目标：重建法兰西共和国的民主制度、为消除失业而行动、抵制金融过度发展，进而捍卫左翼价值和实现真正的政治民主追求——全民参与。

    极右翼“国民阵线”带来选举压力

    “国民阵线”正在挑战法国人民的政治神经和底线。自2015年以来，法国发生多起恐怖主义袭击事件，令民众对法国的安全甚为担忧。与此同时，法国媒体播报、刊登恐怖分子相关信息的做法，间接地起到了为恐怖组织进行宣传的意外效果，在意识形态上形成了伊斯兰与法兰西对峙的假象，混淆并掩盖了资本与劳动的根本对立，导致一贯强调世俗化的法国社会，开始质疑法国对移民一贯采取的包容融入政策，并对伊斯兰文明向法兰西民族发起的挑战深表担忧。

    在“畸形”的舆论导向下，“国民阵线”迫不及待地加大自身意识形态宣传工作，试图进一步获得更多非理性选民的支持，恰恰是这部分选民中有一定数量的曾是激进左翼力量的基础。民粹主义政党“国民阵线”的崛起正在侵蚀着法兰西共和国的体制。“国民阵线”绝对不是工人、农民等弱势群体的代言人，狭隘的民族主义也践踏了法国“自由、平等、博爱”价值追求。上述诸多繁冗复杂的现象正引起政治观察家和学者的关注，正如法共中央委员会主席伊莎贝尔·德·阿勒美达所言，从2015年法国大区选举结果来看，法国的政治发展将进入新阶段。

    在法国的政治生态进入日趋复杂化的前夜，2015年12月，法国大区选举结束。通过这次选举，可以看出当下的法国政治生态呈现出新的特点：

    第一，弃权票增多。相对于2010年法国大区选举，此次选举第一轮投票过程中弃权票增加了30个百分点。如果说2010年法国大区选举呈现投票率下降的趋势，那么2015年年底的大区选举足以证明选民对法国政治持审慎怀疑的态度。

    第二，左翼失势，极右翼崛起。从2015年法国大区选举各主要政党获得的选票数量来看，法国左翼在七个大区的得票率下降11.2%，其主要原因是法国社会党在各个选区的得票率均有所下滑，下滑幅度最大的则是西部南特大区（25.18%）；绿党联盟和左翼阵线虽稳中有升，但上升幅度仅在1%到5%之间，绿党联盟得票率优于左翼阵线。与此相反，民粹主义政党“国民阵线”的成绩斐然，其得票率上浮高达5.54%，若非法国选举制度要求进行第二轮选举，法国共和党、社会党两大传统大党均无力扭转颓势，在此已然可以看出“国民阵线”在2017年总统选举和议会选举中不可低估的潜力。相对于法国社会党，共和党及独立民主联盟两大右翼组织得票率上浮了5.24%，基本与绿党联盟持平。

    截至2016年6月，“国民阵线”的众议员人数为1人（1/577），参议员2人（2/348），欧洲议会议员22人（22/74），省级议会主席0人（0/101），人口大于7万的城市市长2人（2/65），市级议员1546人（1546/526341），大区议员358人（358/1757）。

    与之相比，左翼阵线的众议员人数为7人（7/577），参议员18人（18/348），欧洲议会议员1人（1/74），省级议会主席1人（1/101），人口大于7万的城市市长5人（5/65），市级议员1588人（1588/526341），大区议员29人（29/1757）。

    法国国民阵线主席玛丽娜·勒庞在2012年总统大选中首轮的支持率为17.9%，位列第三。在随后的立法选举中首轮的支持率为13.6%，仍然位列第三。

    2012年法国两大政党共和党和社会党仍能坚守其地位，2014年的欧洲议会选举，则标志着“国民阵线”在法国政坛的崛起，以24.86%的支持率，成为代表法国获得欧洲议会议席最多的政党。

    2015年，“国民阵线”在法国省级议会选举和大区议会选举中成绩斐然。在第一轮投票中，支持率攀升到25.24%和27.73%，超越了执政党社会党以及最大的在野党共和党。

    选举压力下

    法国传统右翼的应对

    鉴于“国民阵线”带来的选举压力，2016年11月20日和27日，法国传统右翼解除了对右翼党员的限制，面向全体法国公民展开历史上首次公开初选，选民只需缴纳两欧元并签署规章表示认同右派和中间派价值理念，便可给候选人投票。

    由于此次法国右翼政党的初选也面向其他党派和非党派选民开放，想参与投票无需出示党员证，致使较多左派选民参加初选投票。之所以出现这一现象，主要原因在于：一是认定2017年总统大选左翼注定会失败；二是担心极右翼“国民阵线”玛丽娜·勒庞进入第二轮；三是阻止萨科奇重返总统宝座。

    在这次初选中，七名候选人参加初选（包括六名共和党人和一名基督民主党候选人——让-弗雷德里克·普瓦松）。共和党候选人阵容庞大且实力雄厚：前总理阿兰·于贝、前总统尼古拉·萨科奇、前总理弗朗索瓦·菲永、前内阁成员布鲁诺·勒梅尔、前内阁成员娜塔莉·科修斯柯-莫里塞和前共和党党主席让-弗朗索瓦·科佩，可谓阵容豪华、竞争激烈。

    在经济议题上，各候选人立场相近，主张都倾向于减少企业税负、限制工会权力等供给方政策（政府通过刺激总供给而非总需求来提振经济的政策）。对于此，不少经济学家指出，右派经济措施遵循新自由主义经济路线，并无太多创新之举。

    在社会议题上，尤其是涉及身份认同和伊斯兰等敏感问题时，候选人存在诸多分歧。后恐袭时代的法国对安全议题尤为关注。在紧急状态背景下，法治国家和安全保障，两者孰轻孰重，候选人也有自己不同的考量。这是右派初选的热门话题，将会继续主导随后的法国大选。

    据11月20日晚间发布的统计结果，选举前夕出现的“黑马”、前总理菲永遥遥领先，获得44%支持率；温和右派于贝以28.1%居第二位；萨科奇的支持率为21.1%。11月27日的第二轮投票在菲永和于贝之间展开，最终菲永以66%的得票率击败于贝，成为共和党最终候选人。距离大选还有五个月时间，共和党将在菲永带领下，向重返爱丽舍宫进发。

    从法国右翼政党初选两轮投票的结果来看，这样一次面向全体法国公民的投票，也同样给2017年总统大选带来不确定性。因为菲永代表法国右翼作为候选人，其竞选纲领的新自由主义倾向势必给法国经济、政治、社会等层面带来新变数，从而令左翼选民放弃参与总统选举投票，变向推动极右翼候选人玛丽娜·勒庞进入总统大选第二轮。不过法国政治制度具有一定复杂性，绝不是简单的“极右”和“非极右”。传统两大政党中左社会党和中右共和党的内部都存在不同派别，对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上台执政设置了一定障碍。正如此次参选的前内阁成员娜塔莉-科修斯科·莫瑞泽所言，中右和中左之间是意见分歧问题，但中右和极右之间则是敌我问题。菲永在胜选演说中也警告，左派执政是一场失败，而极右上台则将把国家带向破产。

    内部困乱使法国左翼的

    价值理念遭挑战

    2012年以来，奥朗德及其任命的政府完全违背其竞选承诺，令一度支持左翼的选民极为失望，对法国左翼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失与混乱。即便如此，奥朗德政府仍坚持现行政策，推进改革，并通过各种途径进行宣传，试图让民众认定法国已经别无他途——只能按照现行改革政策实现重振法国的目标。

    从选民的角度来看，为与奥朗德-瓦莱斯政权断交，选民不得不选择与左翼断交。同时，若没有全新的进步政策来笼络民心，那么右翼、极右翼的胜利则势不可挡，但两者的政策纲领对于民众而言都是极为危险的。

    在法共看来，由于奥朗德-瓦莱斯政权对社会造成的极大混乱，民众越发不信任左翼，右翼乃至极右翼政党的理念无处不在，资方工会的支持者甚至发出挑衅，而像马克隆运动这样的亲自由主义举措只不过是满足政治更新的需求。

    法共认为，当下存在势不两立的两个左翼：奥朗德等人代表的自由主义伪左翼和法共代表的真正左翼。自由主义是右翼乃至极右翼理论纲领的核心，完全与左翼的价值追求相悖而驰。法共不是自由主义左翼，更不能被自由主义左翼绑架。法共决心成为一个为人民利益而努力奋斗的左翼，努力汇集人民的力量来重新构建其纲领与实践的左翼，与人民一起努力构建真正法兰西共和国的左翼。唯有这样，法共才能摆脱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唯有这样，左翼力量才能阻止右翼乃至极右翼持续胜利所导致的左翼持续被边缘化的态势，阻止左翼价值的政策理念在法国政治制度中消失。

    由法共等多个激进左翼政党组成的左翼阵线能否团结一致，进而摆脱这样的困境？在当前的情况下，显然可能性不大。从左翼阵线内部来看，对于难民问题、欧盟问题、选举策略问题的分歧，特别是与社会党传统派联合的问题，致使左翼阵线内部某些政党不尊重其原则，出现分裂。主要以左翼阵线成员左派党和新反资本主义党于2016年年初分别宣布推选让-吕克·梅朗雄和布杜作为各自党的2017年总统候选人为导火索，令左翼阵线难以维系团结，分散了选民对激进左翼的支持力度。左翼阵线最终瓦解。

    激进左翼的突围：

    法共成立“人民公民阵线”，

    从竞选联盟过渡到人民联盟

    在工人运动、共和体制斗争、社会运动和生态运动等一系列斗争运动日趋活跃的背景下，法国左翼阵线于2008年11月应运而生，其组织原则旨在汇集一切推动真正左翼政治发展的力量，召集各类工人运动和社会运动的斗争者，团结愿与阵线共同斗争的组织与机构，吸引那些愿与阵线实现改变欧洲这一宏伟目标的公民们。左翼阵线的自我定位，是为了联合、吸纳从反资本主义左派到极左翼势力的政党与组织，并借此改善左翼政党间的关系，力图令左翼力量在各大选举中取得领先。

    截至2015年末，左翼阵线实际包括以下政党及组织：法国共产党、法国左派党、法国一元左派党、法国极左翼党、法国社会与生态联盟、法国共和体制与社会主义党、法国趋向一致与选择党、法国工人共产主义党、反资本主义左派党、新反资本主义党和法国选择党。

    总体而言，左翼阵线是一个竞选联盟，在其延续期间，基本完成了自身的存在使命。左翼阵线成功凝聚了激进左翼政党组织力量，并在法国的各项政治选举中取得了一定成绩。如2012年法国总统大选，左翼阵线推选法国左派党主席梅朗雄作为2012年总统大选候选人。最终竞选结果是梅朗雄的得票率为11.11%，这是在1981年总统大选以来，社会党之外的左翼力量首次得票率超过10%，特别是左翼阵线候选人梅朗雄首轮所获得的选票对于社会党候选人奥朗德在第二轮竞选中战胜人民运动联盟候选人萨科奇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随后的议会选举、市镇选举、欧洲议会选举和法国大区选举等一系列选举当中，左翼阵线分别斩获18名众议员、18名参议员、4名欧洲议员和41名大区议员。整体而言，法国激进左翼力量在政坛上取得了某种程度的突破。

    2016年1月16日，法共中央委员会召开全体委员会议时指出，作为竞选联盟的左翼阵线无法有效地将变革力量凝聚到一起。左翼阵线并未实现变革的目标，特别是那些对奥朗德失望的力量与人士，认为左翼阵线无法实现政治的真正民主追求——全体人民参与。

    基于此，法共提出了新方案。2016年6月2日至5日，法共在第37届代表大会上，决议通过成立新的“人民公民阵线”。在法共看来，“人民公民阵线”绝非为赢得选票采取的政治策略，而是为了让人民重获主动权，为实现人类解放，团结到一起而制定的解决方案。显然，“人民公民阵线”体现了法共期望全体人民参与政治和让政治回归本位的意图。为落实上述设想，自2016年1月以来，法共力邀左翼政治人士和知识分子参与其主办的“左翼周一沙龙”，为“人民公民阵线”出谋划策，弥合左翼分歧，重聚人民对左翼的信任。在2016年4—10月期间，法共便以“人民需要什么”为调研主题，在法国各地展开问卷调查，其目标是通过发放50万份问卷来初步了解人民的基本政治诉求，并在11月召开法共及欧洲左翼党全体代表会议，共同探讨人民的政治诉求，从而制定“人民公民阵线”的具体行动纲领、组织原则和组织构架。

    在“人民公民阵线”平台上，法共明确要实现三个战略目标：

    第一，重建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的民主制度。恢复议会优先权，议会选举是尊重人民的选举。撤销宪法49条第三项，在各项选举中采取比例选举制，取消总统制，且赋予总统7年任期不可连任，总统选举经由人民代表大会。重新修订法律，赋予公民全新的权利，赋予移民投票权和与所有不公平待遇作斗争的权利。

    第二，为消除失业，创建稳定的日常生活而行动。建立真正的就业和培训系统。召开全国性会议讨论就业与培训、增加薪酬、就业分工再认识、社会弱势群体及退休群体的价值再评估、工作时间缩短至32小时、全国住房规划、紧急扶贫计划、公共领域再发展与社会保障。

    第三，法国应抵制金融过度发展，实现财富的另一种分配方式：创立银行的公共领域职能，增加就业和生态保护，加大银行投资，对中小企业、公共领域进行投资，重振工业和实现生态的可持续发展；对税收领域实施改革以便达到公平公正；对大型企业主管的分红和薪酬加以限制。

    在法共看来，“人民公民阵线”是为了让人民重获主动权，为实现人类解放团结到一起而制定的解决方案。“人民公民阵线”这一新组织的建立，不仅要继承其前身左翼阵线的组织原则，同时要大胆创新，建构“主权在民”式的政治组织。基于这一组织理念，“人民公民阵线”的组织结构、原则和战略思想等均有待随着政治斗争的变化而逐步细化。

    结 语

    面对当下资本主义危机的深化以及资本金融化和全球化，传统社会民主主义的妥协也越发显得软弱无力。社会党的领导人已经从反对资本转变为支持资本，这是为何奥朗德及其任命的政府与社会党领导层均会背弃竞选承诺的根本原因。

    社会党继续实施右翼的违背人民根本利益的新自由主义政策，当下若没有可行的革新政策，则不可能阻止“国民阵线”极有可能夺取政权这一严重的政治后果。创造反对当下政策的潜在力量始终是存在的，令社会彻底改变以有利于人民根本利益的力量尚待强化。

    在这样的情况下，通过左翼内部的新对话来实现一个满足人民根本利益的行动纲领就存在着现实可能性。在这种态势下，为了实现社会的彻底改变，新的人民公民阵线不得不既要完成社会动员工作，也要与革新派、改良派建立联盟。

    法共之所以坚持延续和发展左翼阵线，书写其新历史时期新面貌，是因为法共处在极为艰难的时期，但同时也是国家的政治历史很有可能出现转折的时期。法共有责任像其在历史中所发挥的作用一样，继续为这一共同体提出创新建议。新的“人民公民阵线”是一个社会政治阵线，借助这一阵线凝聚左翼力量、绿色力量、工会力量、社会运动力量，为法国重建希望开辟一条道路，从而摆脱右翼及极右翼带来的现实危机。

    法共提出建立“人民公民阵线”不仅是为消除选民对于左翼的误解，让全体人民正视左翼，同样也是从现实层面让左翼的价值理念与选民的利益需求展开互动，从而改变资本控制法国政治的逻辑，重归政治的本位——人民的全民参与。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左翼阵线的瓦解是因为法共对社会党的态度不明朗，致其内部组织成员退出而导致的。“人民公民阵线”仍然无法回避这一问题，社会民主主义的政治价值追求始终没有摆脱资本主义制度框架，一旦法共将这一部分社会民主力量转变为“人民公民阵线”的力量，该如何激励这一力量向社会主义推进，确实是一种挑战。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

    （责任编辑：张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