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流动的宴席,从“影像上海”到上海影展
钟华连
从2001年莫干山路纺织厂上慢慢建起的“M50创意园”,到2011年开始兴建的被人比作纽约博物馆大道的“上海西岸”,这几年艺术活动风生水起的上海似有赶超北京之势,更有艺术媒体人预言:上海极有可能成为中国的当代艺术中心城市。
要说这几年连续带动中国影像市场,并使得上海成为摄影焦点城市的莫过于已举办四届的影像上海艺术博览会(PHOTOFAIRS | Shanghai,以下简称“影像上海”)。前两届它还要同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ART 021等其他沪上新生艺博会在9月捆绑来引爆话题,可在去年,“影像上海”开始“独当一面”,与上海的画廊和其他艺术机构合作,试图一起营造9月“上海摄影季”的氛围。今年这一势头更为强劲,这从同期开幕或进行中的与影像有关的二十几个展览及其他活动中便可看出,甚至连州国际影展和集美·阿尔勒摄影节的发布会也选在同时期的上海召开。而且今年参加艺博会的上海画廊及机构比往届都多,近20家,约占35%的比重。参展的香格纳画廊、喜马拉雅美术馆、龙门雅集、Vanguard画廊、杜梦堂、M艺术空间、全摄影画廊在这期间都有举办展览。
9月“上海摄影季”的展览场地虽然有些分散,但基本可以分为三块区域:西岸、浦东新区,及以“影像上海”举办地上海展览中心为起点不超过4公里的一带区域(M50、外滩、人民广场、衡山坊、原法租界等)。对于参展艺博会的上海画廊来说,几乎采用“上午带客户参观画廊后一起去艺博会,或者在博览会上认识后带客户参观画廊”的流动模式,不可否认,这是一种高效了解影像及是否可收藏的途径,并且更容易发展出长期藏家,若画廊空间正举办展览,画廊的关注度将会增加不少。而对于观者来说,穿梭在这些展览中,似一场流动的宴席,不仅可以感受上海乃至中国的影像历史、还可窥见“影像上海”与上海画廊及机构合力共推当代影像的策略。
“影像上海”,最当代的一届
9月7日至9月10日,第四届“影像上海”参展的50余家画廊及机构分别来自16个国家、28个地区。相比往届时尚类摄影和经典摄影作品比重过高的情形,今年更聚焦了与国际市场接轨的当代影像领域,超过90%的画廊都展出了当代影像作品,这可谓是最具当代色彩的一届博览会。
此外,“影像上海”还设置四个特展:同国内外知名艺术机构联合呈现的“在场”版块,探索摄影与装置、雕塑、录像、行为、绘画等当代艺术媒介的关系;“影像上海”艺术总监亚历山大·蒙塔格-斯裴瑞(Alexander Montague – Sparey)从参展画廊中选出彩色摄影作品形成的“洞見”版块,展现了1970年代以来彩色摄影的演变和发展;已故艺术家任航个展形成的“焦点“版块,展出的19件作品来源于今年2月任航在北京金杜艺术中心参加的最后一个双个展“无须之美”;郑志刚 (K11艺术基金会)、周大为 (Cc 基金会)、王津元 (复星艺术中心)和邵忠 (现代传播集团)这四位收藏家的私人珍藏形成的“叙事”,主办方在选取作品时也有意偏向当代摄影和移动影像。
纵观本届艺博会,观念性和实验性的当代影像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从出入口处三面展墙上刘诗园通过在谷歌图片上搜索关键词“泥巴”选取的千余张现成图片而创作的作品《像泥巴一样简单》,到色影无忌的“光、色、边界”主题展上王宁德、庄辉、封岩三位艺术家对展览主题做的不同影像探索,再到四个特展中摄影与其他艺术媒介的融合(比如,鸟头组合的摄影装置作品《欢迎来到鸟头的世界》;张洹的行为艺术摄影作品《2015家谱》;何成瑶将摄影、行为和录像结合的作品《行为与影像的间隙》;纽约实验艺术家奥利弗·赫林(Oliver Herring)将摄影、表演和服装合为一体并使之处于一种循环状态的作品《摄影服装》等等),最后到画廊展位上的表现(比如,Flowers画廊上荷兰摄影师斯嘉丽特·霍夫特·格拉芙兰德(Scarlett Hooft Graafland)先以雕塑、表演或绘画探讨异地文化,再以二维照片呈现的系列摄影作品;伊朗画廊AG带来的三位艺术家以家庭老照片为创作元素形成的摄影装置作品;广州的这个店画廊带来的新媒体艺术家曹斐个展等等)。
画廊展位的作品、四个特展和一些合作方的展览都在表明本届“影像上海”对当代影像的重视,告诉藏家、买家和观众什么可收藏,以及当代影像创作的可能性。这样的布局不失为一个既能体现当代影像发展状况,又能启发藏家和观众对影像收藏的认识的途径。
随着“影像上海”的持续开展,不同画廊对博览会的服务要求也给出不同反馈。See+画廊表示,“第一届的时候简直是水泄不通,画廊跟客户之间的交流不通畅,当时一些画廊向主办方都提了一些意见,看能不能人流分散一下,主办方可能采纳了我们这些参展商的建议,不过第二年就显得有点冷清,而今年人流量是适中的,至少我们的藏家来了还能说说话,介绍一下作品。”泰吉轩画廊认为,今年比往年都好,有效的人多,少了那种摄影发烧友,问那种初级问题的人也少(比如,谁拍的?有什么意义?),今年单刀直入就是来买的。
但也有些画廊觉得今年赞助商展线过长,画廊版块略有缩小,“每天一进来都会走错路,各种植入广告,精疲力尽地绕下来,这明明是核心板块,但却是最后到达,已累得不行了。”处于一层的一家画廊表示,对于一些具备一定收藏经验的藏家们来说,展陈的方式、展会的服务标准也会侧面影响他是否决定在展会期间购买作品。
据笔者对画廊的询问及一些媒体的销售统计得知,不少当代摄影和移动影像作品有被售出。国外艺术家中,纽约的Robert Mann 画廊已售出多媒体艺术家苏珊·伦凯蒂斯(Susan Rankaitis)的作品《S1#7》(售价10.7万元);东京的AM project画廊带来荒木经惟在和纸上输出的系列摄影作品“花游园”,在博览会现场售出5件,每件售价5万元,而且多是中国藏家购买;伊朗艺术家阿勒亚·塔班德普尔(Arya Tabandehpoor)的摄影装置作品“骨头“系列作品之一《无题》(售价4500美元)被同样参展的泰吉轩画廊收藏。国内青年艺术家中,北京的三影堂+3画廊带来的张克纯的作品《大孤山和小孤山》(售价4.8万元)、良秀的作品《边缘系列》(售价3.7万元)、王满的作品《礼物2015.5.28》(售价1.1万元)均有售出一版,成都的千高原艺术空间售出冯立的《彩色的云》(已售3版,每版售价1万元);上海画廊Leo Xu Projects在博览会第一天售出陈维的一件售价1.2万美元的作品,另外,陈维在香格纳画廊展位上展示的一幅作品还被艺博会当作官方宣传海报,受到不少关注。移动影像方面,德玉堂画廊在开幕夜就售出杨泳梁的视频作品《川流不息》(售价5.5万美元),上海的Vanguard画廊售出彭韫的视频作品《M小姐和F先生的下午2点31分》(售价5万元)。
不过有些画廊也出现一种疲软状态,专注于当代摄影的全摄影画廊就表示今年的总销售情况不如去年好,“可能也是本身立足上海,在这里吸引的藏家或买家都基本固定了,希望博览会以后能拓展更多市场,吸引国外藏家慕名而来。”
欧洲艺术博览会(TEFAF)“全球艺术品市场的统计数据”表明,现当代艺术品的市场份额应占70%,在最新显示的拍卖成交价格排名前十的摄影作品中,有8幅都是当代摄影作品。而在雅昌艺术网上两组分别来自中国大陆和香港的“2013-2017年摄影拍卖市场成交 top10”中显示,中国大陆侧重于老照片收藏,而香港则与国际接轨,倾向于当代摄影。
目前,国内影像艺术品交易平台主要有影像上海艺术博览会、华辰影像专场拍卖和大理国际影会画廊展这三大平台,作为二级市场的华辰拍卖从2006年开始持续涉足影像拍卖,虽然偶有当代摄影作品出现,但从成交上看,更偏向老照片。大理国际影会从2010年开始尝试将摄影节和博览会结合,有经典作品也有新锐摄影师作品被收藏,虽然据主办方称年交易额逐渐增长,已达数百万,不过地处西南地区的大理,由于交通、受众群等各方面原因,一直处于不温不火的状态。而已四年扎根国际大都市、并越发“当代”的影像上海艺术博览会势必更让人期待其接下来的走向,会否成为未来中国当代影像收藏的主战场呢?
上海影展,从历史到当代
在“影像上海”之外,笔者陆续参观了几个与影像有关的展览。从历史影像展到当代视觉艺术家的影像探索,可以看到“上海摄影季”期间,上海影像展览的丰富多元,同时也侧重当代影像的呈现。或许是上海那几日的阑风长雨,而且画廊、美术馆的展览不像艺博会上国内外大体量作品的集中展示,当时看展的人不太多。
首站参观的是刘海粟美术馆的“上海之像1990s”展览,这是关于上海摄影人看1990s上海的展览,汇聚了梁卫洲、陆元敏、王骅、王耀东、许海峰、雍和、周明、朱钟华这8位艺术家的作品,策展人施瀚涛在前言中强调展览中所说的摄影是“基于一种‘自主的观看的态度而展开的摄影实践”,是“最后一代基于银盐胶片和相纸展开工作的摄影家”。这8位摄影师不约而同地将镜头对准现实生活,尤其是上海的街头,但用自身独特的方式去观察。在他们的摄影作品中,既可以感受游走于反映社会和个人表达之间的时代精神和个人趣味,也可以看到1990年代上海的人事物是怎样的面貌。展览后续还会有出版项目,除作品外,还将集纳评论家、学者对每位摄影师的访谈。这个展览也是策展人对五年前“上海祭忆1980s”项目的延续,是继今年年初该美术馆展出的“来自上海—摄影现代性检证”之后,第三次用群展的方式探讨上海摄影的展览,这三个展览都为解读上海摄影的发展提供了很好的样本。
另一个和历史有关的展览是上海喜马拉雅美术馆的“中立的观看—瓦尔特·博萨特的视觉档案”,策展人段煜婷把2015年在连州国际影展的展览搬到这里,再次呈现瑞士摄影记者瓦尔特·博萨特在1930年代对中国的影像观察,展览依照照片所涉及的不同拍摄对象归类排布,从古塔、建筑、街道到商贸市场、交通运输,从社会名流到对青海、蒙古等少数民族,以及和抗日战争相关的场景等等,涉及当时整个中国的政治、经济、民生、文化等多个层面。观看这些带有历史感的影像,一方面会让人自觉地去了解那段时期的历史,另一方面也是一种自省。这个展览是该美术馆第一季“喜影集”的其中一个,另外,还有“颜姐”、“大国志”两个青年艺术家的摄影展览,前者是香港摄影师唐景锋对他家女佣“颜姐”的影像刻画,借用老照片和作者所拍照片进行移位、错置而展开的多重影像叙事;后者一直延续他在现实和虚构的人文环境中寻得自我表达。这两个展览也将在今年的连州影展中呈现。
在看的这几个展览中,最令笔者有炸裂式体验的当属OCAT上海馆的“听我说—中瑞当代摄影中的新叙事”,展览汇聚了来自中国和瑞士的10位艺术家的当代摄影实践,策展人施瀚涛和彼得·福伦德在前言中表示,两国的艺术家最显著的一个特点是利用摄影及与其他媒介的交互,在现实和虚构中展开叙述,创造一个想象的现实。在展览现场,每位艺术家的展览都经过精心的布置,或是沃尔夫冈·提尔曼斯式(Wolfgang Tillmans)那种对照片进行错综复杂的展览设計(有一幅幅单独悬挂的照片,也有一些大小不一排列在一起的照片,有用相框装裱的,也有不装框直接贴在墙上的,还有直接搁在地上和摆在桌子上的照片等等),或是将静态和动态的图像、投影、灯箱、物件以及出版或制作的摄影书相互交织在一起。这样的时空交错感,观者估计在短时间内看这些作品时很难“听到”他们说什么,只能感受那种形式上的“新鲜感”,兴许得多看几次才能体味他们对日常生活的影像诠释。
在M50的香格纳展览空间,新加坡艺术家赵仁辉的个展“圣诞岛,自然而然”也是用影像叙事的体现,通过14件/组摄影、装置和文本档案来叙述一座位于印度洋的被人类和外来生物入侵的火山岛屿的故事,赵仁辉三次登上圣诞岛,像科考人员一样寻访岛上的濒危物种、自然现象和自然地标。同时也延续了他一贯“伪科学”的创作方式,对其进行梳理和诠释。整个的展览设计像一个漩涡,观者如步入迷宫般去探秘,迷惑但乐不思蜀。
在西岸艺术区,有三个值得一看的展览:上海摄影艺术中心的“张海儿:缪斯”、余德耀美术馆的“秦一峰个展”、香格纳画廊的“身体剧场”。“张海儿:缪斯”可以说是摄影师张海儿的大型回顾展,集中展现了三十多年来他所拍摄的女人肖像,尤其是他在不同时期拍摄的妻子胡源莉,还有他给生命中第一位缪斯外祖母画的素描,此外还有他早期拍摄的城市街头,等等。“秦一峰个展”是以抽象画闻名的秦一峰负片系列摄影的首个个展,艺术家以负片方式呈现明式家具局部细节,共计展出25件负片摄影作品,负片的灰度与一片灰色的展览空间相得益彰,朴素且典雅。“身体剧场”是陈晓云、陈维、耿建翌、施勇等12位当代艺术家的群展,以“身体”为切入点,艺术家以不同的观念和视角,以自我与他人的身体动作构建对世界的自我认知。
此外,还有杜若云章画廊的“被动的仪式—杉本博司摄影作品”、M97画廊的“光合作用”群展、全摄影画廊的“山高—罗永进摄影展”等都是可以前往一看并值得研读的展览。
结语
艺博会和本地画廊及机构营造的“上海摄影季”氛围,让国内外的摄影人共聚于此、更多人了解摄影和影像收藏,这点看来无疑是美事一桩。
但若从观展体验上来说,艺博会上大体量的作品很难静下心来去仔细欣赏,大多数人都是走过场般地看“花样”、询“价格”,而在一个美术馆或画廊的展览空间看展,显然更容易沉浸其中,去做更多的阅读和思考。不过,艺博会开宗明义就是一个艺术品交易的平台,如果画廊不在展位布置上做点设计,很难会让人有一种愉悦或更多情感上的体验。对于一些藏家来说,在看完嘈杂的艺博会后,再去一个专门为作品而打造的展览空间,这一鲜明对比肯定是对作品的欣赏有所增加,这或许也是上海本地画廊的优势所在。
若从影像收藏普及教育的角度来看,如“影像上海”的中国区副总监韩培培所言,“这只是四天的博览会,像是一个兴奋剂或强心剂,让更多人注意到影像这个事情,有一定的刺激和促进作用,但其实全年的时间需要靠美术馆、画廊、摄影节、策展人、艺术家等等方方面面摄影生态的努力,才能有更好的效果。”
而作为一级市场影像艺术品交易平台的“影像上海”趋于当代影像的形势,这会意味着中国对当代影像的收藏要开始火热起来吗?对此,全摄影画廊总监黄云鹤不以为然:“从画廊的角度看,近两年博览会、画廊、美术馆展览在这方面呈现较多,媒体报道也做的热闹,所以看着像多了,但短时间内中国的当代影像市场不会有火热的状态。其实中国的当代影像收藏刚刚开始,还需要更多面对公众的有影响力的展览宣传。”当代影像作品是“活”的艺术品,其创造者即艺术家自身的成长,离不开画廊等代理机构长期持续的资金投入进行学术梳理和市场推广,当代影像作品的价格提升也亟需高品质博览会等展宣形式的渗透曝光,以繁荣的西方当代影像品市场为参照,这是一个需要长时间充分沉淀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