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之翼》:让童心超越战争

朱永新
中国首部以儿童视角反思南京大屠杀的童书《影之翼》,是作者童喜喜用5年时间精心写作、又用5年工夫打磨修订的力作。关于战争、关于儿童文学,作为一名教育学者,我被这本书所深深打动。
有历史学家说过,一部人类的历史,其实就是一部战争史。有人统计,截至20世纪80年代,在有文字记载的3500多年里,世界上共发生过14531次战争。因此,从《荷马史诗》到《史记》,从《三国演义》到《战争与和平》,许多中外文学名著让我们领略到战争的残酷无情,让我们认识到生命的脆弱与珍贵,也让我们萌生了对侵略者的仇恨和对祖国的热爱。
但是,如何让孩童面对战争?如何对他们进行战争教育?这些问题似乎一直没有很好的答案。
喜欢看有关战争的书籍和电影,这是儿童尤其是男孩子的天性使然。记得小时候最喜欢看的就是打仗的书,最喜欢的游戏是“两军对垒”。一直还记得看《红孩子》《闪闪的红星》《两个小八路》《南征北战》《地道战》等作品的情景,那样的津津有味,那样的热血沸腾。但现在反思起来,这些作品对儿童的战争教育是否存在一定的片面性呢?
位于波兰的奥斯威辛集中营纪念馆的副馆长曾经介绍说,在她的国家,不鼓励14岁以下的孩子去纪念馆现场参观;年满14岁开始在教科书中学习这段历史的时候,才会被要求参观纪念馆。我理解,这是为了不让战争的血腥给稚嫩的心灵留下创伤。人类最丑陋的一面,人性的贪婪与残酷,不应该如此简单、粗暴、赤裸裸地展现在儿童面前。否则,恐怖会酿造恐怖,血腥会激发血腥。
所以,描述战争是容易的,而反思战争是艰难的,面对儿童反思战争更加艰难,让儿童学会反思战争则是难上加难。介绍史实是容易的,而复活历史是艰难的,让儿童走入惨痛的历史又不造成心灵创伤则更加艰难。让儿童从或仇恨或宽恕的非黑即白简单思维模式,变为反复思考之后拥有一种博大、辩证的历史观、人生观,则难上加难。
何况,奥斯威辛集中营、广岛原子弹和南京大屠杀,作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三大惨案,它们的意义其实超越一般的战争。这三大惨案,是战争升级为屠杀,是人类永恒的伤口,是人性之恶的集中表现。对它们反思的深度,或许将决定着人类共同未来的广度。
让孩子尝试失去,才会更真切地珍惜拥有;让孩子懂得战争,才能更深刻地热爱和平。对孩子的眼睛和心灵来说,如何回避战争的血腥,又让孩子真切感受到战争的无情,从而深刻理解战争的残酷,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我欣慰地看到,正是在这些问题上,《影之翼》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探索,成为一部在反思后有所超越,并传递出正能量的优秀作品。
和那些优秀的作品如《快乐王子》一样,《影之翼》也闪耀着浪漫主义、理想主义的光辉,它描述黑暗,又超越其上,把黑暗变为底色,使人性的光芒显得更为璀璨。比如象征着理解与和平的“啪嗒花”,在民族主义情绪不时被煽动走向极端的今天,这朵美丽的幻想之花,表达出对历史、对战争的鲜明态度,是可贵的。
《影之翼》的另一个特点是好读、耐读,以独特的想象力在同类题材的深度上进行了开拓,震撼人心。作者以高超的写作技艺,将南京大屠杀这一沉重而敏感的主题,举重若轻地呈现。
《影之翼》里的想象力不是简单地推导或类比。能够用活泼的语言和生动的意象表现出悲天悯人的情怀、寓意深刻的哲理,是一种才能或天赋。显然,童喜喜拥有这种才能,这也成为她的儿童文学作品最鲜明的特色。童喜喜善于在挖掘抽象的本质之后,将其融入到趣味纷呈的事物之中,再把这些抽象的概念转换为具体的事物,凝结为有多重意义的意象,然后用故事从容地将其呈现。这种才能,从童喜喜创作她的首部儿童文学作品《嘭嘭嘭》时已经凸显,在《影之翼》中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因此,《影之翼》在很大程度上突破了读者年龄甚至战争主题的限制,使其不仅是一部儿童文学作品,同时成为一部令成人也值得一读的哲理小说。
在《影之翼》的幻想王国里,诸多意象如落英缤纷,俯拾皆是。比如“时间炉”,对应着人们对物理时间概念的理解,时间炉不知其始,也不知其终。当爆炸的时间炉让主人公的记忆如同烟花般绽放,有心的读者或许会陷入沉思:据说,我们的宇宙,无论时间与空间都起源于爆炸,那么象征时间的时间炉爆炸,又隐喻着什么?
比如“啪嗒花”,表面上看,是对处于痛苦中的影子的救赎,是对遭遇不幸的孩子的理解。可是,我们从主人公的妈妈因为关注啪嗒花而回忆过去、重新认识养母的经历中不难解读出,理解孩子的过程,正是大人重温童年、重建自我、自我救赎的过程。
书中还有影子“堡垒” “异空间” “关”等诸多意象,而做了最为浓墨重彩描述的,显然是“记忆结”这一意象。
面对南京大屠杀这样的历史题材,童喜喜没有把历史简单化、片面化,而是走入历史又走出历史,把历史抽象为记忆,衍生为过去,再把“过去”这个概念在不断丰富完善的同时,围绕着“记忆结”这一事物,抽丝剥茧地层层解析。随着故事的发展,从“记忆结”的形状、颜色、功能、储存的部位、变化的原因等种种方面,进行富有创意、引人深思的描述,对“过去”的理解进行一轮又一轮的延伸。
由此,历史不再是距离遥远的模糊背景,而是时空长河中清晰的点点滴滴。因而,战争不再是群体与群体之间互相推诿的责任,而是在匹夫有责的担当中每一个个体对自身职责的反省。如此归结出《影之翼》小诗中的那句“过去从未真的离去”,也就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甚至给人以振聋发聩之感。
就这样,《影之翼》跳出许多战争小说、历史小说的那种主题先行、大而无感的窠臼,做出了具有童喜喜个人风格的、具有哲学思辨的探索和表达。《影之翼》把恢宏的历史感受之大与个体生命体验之小相融合,以小喻大,以大写小,大小结合,虚实相间,在集体与个体之间、宏观与微观之间、成人与儿童之间,做出了辩证的智慧的把握。
我们生活在一个习惯于宏大语境的时代,战争题材、历史题材的正剧更是惯于拔高的宏大。《影之翼》却在宏大中谨记微小,将微小扎根于宏大,不仅显示出作者独立清醒的思考,而且把容易冰冷的历史故事写出了生命的温度,把容易呆板的和平呼吁写出了生活的多彩,把容易空洞的战争反思写出了人性的厚度,把容易说教的人生感悟写出了趣味的启迪。这样的探索尽管还不尽完美,但值得我们赞赏与推崇。
有人说,作家的每一部作品都是自己的心灵自传。童喜喜能够写出《影之翼》,显然与她独特的人生经历分不开。在教育公益的道路上,她从1999年资助失学女童开始探索起步,到2011年组建“新教育萤火虫义工团队”的主动担当,《影之翼》的诞生也萌生于她山区支教期间时的遭遇。源自生活的使命感与责任感,才是她写出《影之翼》的真正缘由。不过,那些都是另一个漫长而动人的故事了。
如今,世界的许多角落仍然狼烟四起。如果这些发动和参与战争的人,早些读到《影之翼》这样的书,早些在他们的心灵中播下和平的种子,也许世界会是另外一番景象。而我们这些幸运地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们,又是真的在理性地生活吗?正如一位从事“新教育”实验的榜样教师飓风在带领孩子们共读《影之翼》时曾经提出的那些问题:我们还记得在我们的影子里装着过去吗?我们能够正确面对过去,让它成为今天、未来的力量吗?我们的影子能够成为我们飞翔的翅膀吗?这些问题,既是对现实战争的思考,也是对人性的拷问。
我一直主张,把最美好的东西给最美丽的童年,是儿童文学和教育最重要的使命。在童年这段生命成长的关键时期,《影之翼》不仅向孩子们诉说了战争的残酷,更把爱、同情、宽容、理解、尊重、和平等人类最美好情感的种子,深植在每一个幼小的心灵里。这样用童心超越战争,才是真正战胜了战争,是人性的最大胜利。我相信,这些孩子在成年以后,一定会用这些美好的价值观,共同打造更加美好的世界。
(责 编 子 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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