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待有天分的学生
毛荣富
有些学生，学习成绩不算最好，但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十分痴迷，行为举止不甚合乎规范，却时时会冒出奇思妙想。这样的学生在不少人心目中常常被视为“差生”或问题孩子。但据我为师30多年的观察，将来事业有成的往往是这些学生。
我幼时的玩伴王佳梁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和我是邻居，在校低我两级，因为调皮捣蛋，一直“名声”不佳。有一次，他拿了一篇作文来找我评理。老师布置的作文题是《记一件有意义的事》，他写的是他养的公狗和隔壁四毛子家那条母狗“恋爱”的事。我看后觉得饶有趣味，可老师的批语却是：“题目似可改为《记一件无聊的事》，你既然这么爱狗，将来就与狗为伴吧。”我认为老师的批语里含有羞辱成分，这是不对的。后来他又去找老师说理，结果吵了起来，不欢而散。
但是，世事难料，后来的事情居然真的被这位老师言中了。从小就爱狗的王佳良果真“以狗为伴”，在改革开放之初就成了上海赫赫有名的犬业大王——佳良犬业董事长。中央电视台、人民日报和上海的几家大报都曾对他进行采访报道。经他培育的德国牧羊犬“法夫纳”，以优秀的品质正式进入美国的警察部门工作，他还接受了当地华人电视台“杰出华人在美国”专栏的采访。当年那位老师如果得知了王佳梁今天的成功，真不知会作何感想。其实，对动物的热爱和痴迷正是王佳梁个性中的亮点，也是支撑他日后事业的基点。一个人的天分往往寓于兴趣之中，他的叛逆也正显示出与众不同的独立性。
据调查，那些高考状元们走入社会之后表现大都平平。真正有作为、有成就的，却是像王佳梁这样有“故事”的学生。还有一例，写《记一位难忘的人》这篇作文，有个学生不是从生活中取材，也不写记叙文，而是回家写了一出独幕剧，叫《苏武牧羊》，这个人就是易中天。老师很爽快地给了这篇看似“不合常规”的作文以高分。有一次，他用繁体字和文言文写了一篇游记，老师给了最高分。无疑，易中天是幸运的，他遇到了一位有胸怀有见识的老师，至今他还很感激他的这位老师。可是在生活中，像易中天这样的幸运儿很少。
我们的教育似乎总是忽视“天分”二字。上面所举两例，皆属独具天分之人。他们的成就，主要的并非单靠老师栽培或自身刻苦努力所致，而是发挥了属于他们的天分。天分往往能使一个人无师自通，取得常人虽经努力也难以取得的成就。正如一位名人所讲，一般人靠勤奋只能将事情做到上佳的分上，但要有出类拔萃的表现，就非有天分不可了。
造物主在赋予一个人特长时，同时也会以“特短”加之，故在那些有天分的学生身上往往是优势与劣势同在，聪明和愚顽并行，对于一个正在成长的学子来说，他的毛病会表现得更充分。这类学生往往有桀骜不驯的个性，容易引起人们的反感，觉得他们恃才傲物、爱表现自己。作为教师，要能容忍他们的行为出格、行事怪异，要能从他们的缺点中发现其特长，即使不能在成才路上助其一臂之力，也要宽厚待之，切不可将其置于难堪境地，甚至将其毁于自己手中。
有句成语叫“勤能补拙”。“勤”固然能够“补拙”，但也仅仅是克服“笨拙”而已，没说“补拙”之后就能如虎添翼。我们不敢想象，倘若陈景润因补拙去踢足球，博尔特因补拙去学电脑编程，吴清源因补拙去研究天文……这个世界将会变成怎样一番模样。人倘不能循天分而动，越是坚持，越是自我损耗，伤害也就越大。可偏偏我们的教育总是要传播“全面发展”的美名。学中医的英文不好，不能毕业；工程师记不清“主义”，不能继续深造。
还有一句爱迪生的名言：“天才就是99%的汗水加1%的灵感。”这经常是教育学生的励志格言，好像每个人的最终成功与否仅与你的刻苦努力的程度相关，其余均微不足道。按照此说，似乎你只要做到超乎一切人的极端刻苦，事业巅峰上的第一把交椅就定然是你的。其实，这句名言是不完整的，把最重要的部分阉割掉了。后面还有那更能体现爱迪生本意的关键性半句——“但这1%的灵感远远比那99%的汗水重要”。长期以来这更重要的半句话被砍掉，其根本原因还在于，我们的宣传教育历来是强调“汗水”而忽视“灵感”的，甚至可以说是排斥一切与灵性相关之事，如灵感、天才、禀赋、天性、直觉等。
20多年之前，我就诧异于研究作文教学，怎么没人提及灵感，好像那是禁区，而我却发现所教的学生中，许多人能写出中规中矩的、基本功不错的作文，但就是缺少灵气，更遑论创意。比如有位后来是全省文科状元的学生，我教了她3年的作文，就没有看到过她写的哪怕是一句富有创意和灵气的话，更别说写狗的“恋爱”或是独幕剧那样的东西了。学生作文染上了匠气，是因为在他们的意识中还没有“灵感”的概念，是把写作当成了获取高分的技术活了。于是我告诉学生不要把灵感看得很神秘，不要把它看成是作家的专利，还写了《灵感也会拜访你》等文章。
最近我应邀去外省一所学校讲学。校方让我讲古文，说要让学生不仅能读懂古文，还要能在理解的基础上形成一些思想。这个要求甚合我意（上海的语文高考已向这方面发展）。我讲的是黄宗羲的《柳敬亭传》。在弄懂全文之后，我让大家思考，柳敬亭是怎么成为名垂史册的说书艺人的。在课堂发言中，学生有的说他勤学苦练，精益求精；有的说他到云间之后得到了名师莫后光的悉心指点；有的说丰富的生活阅历为其说书提供了大量的素材；还有的说是他的爱国情怀使他的说书具有了极强的感染力……最后我问了一个问题：如果另外一个人也具备了这些条件，能否出现第二个柳敬亭？大家对此摇头。为什么呢？有个学生说，柳敬亭具备了他独有的天分，在没有师傅指点和专门进行学习的情况下，他的说书技艺已能“倾动其市人”。我肯定了他的意见，大家也都表示赞同。我说，其实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天分，一个能够正确认识并充分发掘和利用自己天分的人，才能有所作为。每个人都不要忽视自己的独特性和真正的兴趣所在，它也许正是你的天分所在。在集体生活中，我们既要融入其中，但也要善于求同存异，保护自己，决不能磨灭自己的个性特点去一味求同……
那天讲完课后，校长和我谈了许久，他说，我们的教育为什么出不了杰出人才？主要原因恐怕还在于基础教育，我们往往在无意之中用一种僵死的东西把许多人才扼杀在摇篮中了。我以为他讲得很深刻。
作为教师，能否用高尚的人格、广博的学问、高明的教法去培养学生，也许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不要去伤害学生，让本来可成为人才者毁于自己手中。对那些显示出拥有特殊爱好和潜质的学生，即使看上去不顺眼，也要宽容待之，要让每一个学生在宽松的环境里成长。
说到底，不负自己的才华，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许多杰出人才并不是教师教出来的，而是其自身对天赋和才华的充分发掘所致。在老师看来“不咋地”的学生，将来前途或不可限量，所谓“后生可畏”也。认识到这一点很重要。教师根本没必要强求学生非要听自己的话不可，也没必要非让学生学好自己所教的课，更不能认为不听自己的话或是不好好学自己所教的课，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刘翔在上海宜川中学读书时，校方有的人就因为他学习成绩欠佳不同意由他担任升旗手。他的班主任王怡却坚持让他升旗，她说，说不定将来为国争光的人就是他呢。后来，有人夸她有眼力。她笑着说：“哪里是有眼力，我只是觉得小家伙挺阳光帅气的，真让人喜欢。”
我们对既有特长又有短处的人总是很苛严，往往以短处来掩盖其长处。看来，对待学生还真应该多点人情味儿。
（责 编 莫 荻）
有些学生，学习成绩不算最好，但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十分痴迷，行为举止不甚合乎规范，却时时会冒出奇思妙想。这样的学生在不少人心目中常常被视为“差生”或问题孩子。但据我为师30多年的观察，将来事业有成的往往是这些学生。
我幼时的玩伴王佳梁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和我是邻居，在校低我两级，因为调皮捣蛋，一直“名声”不佳。有一次，他拿了一篇作文来找我评理。老师布置的作文题是《记一件有意义的事》，他写的是他养的公狗和隔壁四毛子家那条母狗“恋爱”的事。我看后觉得饶有趣味，可老师的批语却是：“题目似可改为《记一件无聊的事》，你既然这么爱狗，将来就与狗为伴吧。”我认为老师的批语里含有羞辱成分，这是不对的。后来他又去找老师说理，结果吵了起来，不欢而散。
但是，世事难料，后来的事情居然真的被这位老师言中了。从小就爱狗的王佳良果真“以狗为伴”，在改革开放之初就成了上海赫赫有名的犬业大王——佳良犬业董事长。中央电视台、人民日报和上海的几家大报都曾对他进行采访报道。经他培育的德国牧羊犬“法夫纳”，以优秀的品质正式进入美国的警察部门工作，他还接受了当地华人电视台“杰出华人在美国”专栏的采访。当年那位老师如果得知了王佳梁今天的成功，真不知会作何感想。其实，对动物的热爱和痴迷正是王佳梁个性中的亮点，也是支撑他日后事业的基点。一个人的天分往往寓于兴趣之中，他的叛逆也正显示出与众不同的独立性。
据调查，那些高考状元们走入社会之后表现大都平平。真正有作为、有成就的，却是像王佳梁这样有“故事”的学生。还有一例，写《记一位难忘的人》这篇作文，有个学生不是从生活中取材，也不写记叙文，而是回家写了一出独幕剧，叫《苏武牧羊》，这个人就是易中天。老师很爽快地给了这篇看似“不合常规”的作文以高分。有一次，他用繁体字和文言文写了一篇游记，老师给了最高分。无疑，易中天是幸运的，他遇到了一位有胸怀有见识的老师，至今他还很感激他的这位老师。可是在生活中，像易中天这样的幸运儿很少。
我们的教育似乎总是忽视“天分”二字。上面所举两例，皆属独具天分之人。他们的成就，主要的并非单靠老师栽培或自身刻苦努力所致，而是发挥了属于他们的天分。天分往往能使一个人无师自通，取得常人虽经努力也难以取得的成就。正如一位名人所讲，一般人靠勤奋只能将事情做到上佳的分上，但要有出类拔萃的表现，就非有天分不可了。
造物主在赋予一个人特长时，同时也会以“特短”加之，故在那些有天分的学生身上往往是优势与劣势同在，聪明和愚顽并行，对于一个正在成长的学子来说，他的毛病会表现得更充分。这类学生往往有桀骜不驯的个性，容易引起人们的反感，觉得他们恃才傲物、爱表现自己。作为教师，要能容忍他们的行为出格、行事怪异，要能从他们的缺点中发现其特长，即使不能在成才路上助其一臂之力，也要宽厚待之，切不可将其置于难堪境地，甚至将其毁于自己手中。
有句成语叫“勤能补拙”。“勤”固然能够“补拙”，但也仅仅是克服“笨拙”而已，没说“补拙”之后就能如虎添翼。我们不敢想象，倘若陈景润因补拙去踢足球，博尔特因补拙去学电脑编程，吴清源因补拙去研究天文……这个世界将会变成怎样一番模样。人倘不能循天分而动，越是坚持，越是自我损耗，伤害也就越大。可偏偏我们的教育总是要传播“全面发展”的美名。学中医的英文不好，不能毕业；工程师记不清“主义”，不能继续深造。
还有一句爱迪生的名言：“天才就是99%的汗水加1%的灵感。”这经常是教育学生的励志格言，好像每个人的最终成功与否仅与你的刻苦努力的程度相关，其余均微不足道。按照此说，似乎你只要做到超乎一切人的极端刻苦，事业巅峰上的第一把交椅就定然是你的。其实，这句名言是不完整的，把最重要的部分阉割掉了。后面还有那更能体现爱迪生本意的关键性半句——“但这1%的灵感远远比那99%的汗水重要”。长期以来这更重要的半句话被砍掉，其根本原因还在于，我们的宣传教育历来是强调“汗水”而忽视“灵感”的，甚至可以说是排斥一切与灵性相关之事，如灵感、天才、禀赋、天性、直觉等。
20多年之前，我就诧异于研究作文教学，怎么没人提及灵感，好像那是禁区，而我却发现所教的学生中，许多人能写出中规中矩的、基本功不错的作文，但就是缺少灵气，更遑论创意。比如有位后来是全省文科状元的学生，我教了她3年的作文，就没有看到过她写的哪怕是一句富有创意和灵气的话，更别说写狗的“恋爱”或是独幕剧那样的东西了。学生作文染上了匠气，是因为在他们的意识中还没有“灵感”的概念，是把写作当成了获取高分的技术活了。于是我告诉学生不要把灵感看得很神秘，不要把它看成是作家的专利，还写了《灵感也会拜访你》等文章。
最近我应邀去外省一所学校讲学。校方让我讲古文，说要让学生不仅能读懂古文，还要能在理解的基础上形成一些思想。这个要求甚合我意（上海的语文高考已向这方面发展）。我讲的是黄宗羲的《柳敬亭传》。在弄懂全文之后，我让大家思考，柳敬亭是怎么成为名垂史册的说书艺人的。在课堂发言中，学生有的说他勤学苦练，精益求精；有的说他到云间之后得到了名师莫后光的悉心指点；有的说丰富的生活阅历为其说书提供了大量的素材；还有的说是他的爱国情怀使他的说书具有了极强的感染力……最后我问了一个问题：如果另外一个人也具备了这些条件，能否出现第二个柳敬亭？大家对此摇头。为什么呢？有个学生说，柳敬亭具备了他独有的天分，在没有师傅指点和专门进行学习的情况下，他的说书技艺已能“倾动其市人”。我肯定了他的意见，大家也都表示赞同。我说，其实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天分，一个能够正确认识并充分发掘和利用自己天分的人，才能有所作为。每个人都不要忽视自己的独特性和真正的兴趣所在，它也许正是你的天分所在。在集体生活中，我们既要融入其中，但也要善于求同存异，保护自己，决不能磨灭自己的个性特点去一味求同……
那天讲完课后，校长和我谈了许久，他说，我们的教育为什么出不了杰出人才？主要原因恐怕还在于基础教育，我们往往在无意之中用一种僵死的东西把许多人才扼杀在摇篮中了。我以为他讲得很深刻。
作为教师，能否用高尚的人格、广博的学问、高明的教法去培养学生，也许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不要去伤害学生，让本来可成为人才者毁于自己手中。对那些显示出拥有特殊爱好和潜质的学生，即使看上去不顺眼，也要宽容待之，要让每一个学生在宽松的环境里成长。
说到底，不负自己的才华，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许多杰出人才并不是教师教出来的，而是其自身对天赋和才华的充分发掘所致。在老师看来“不咋地”的学生，将来前途或不可限量，所谓“后生可畏”也。认识到这一点很重要。教师根本没必要强求学生非要听自己的话不可，也没必要非让学生学好自己所教的课，更不能认为不听自己的话或是不好好学自己所教的课，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刘翔在上海宜川中学读书时，校方有的人就因为他学习成绩欠佳不同意由他担任升旗手。他的班主任王怡却坚持让他升旗，她说，说不定将来为国争光的人就是他呢。后来，有人夸她有眼力。她笑着说：“哪里是有眼力，我只是觉得小家伙挺阳光帅气的，真让人喜欢。”
我们对既有特长又有短处的人总是很苛严，往往以短处来掩盖其长处。看来，对待学生还真应该多点人情味儿。
（责 编 莫 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