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信任

    孔令豪

    〔关键词〕移情；反移情；心理咨询

    来访者由于儿童时期长久的家庭暴力而中度抑郁，在之前长达一年的咨询里，借助于心理咨询和专业医院的药物治疗，她渐渐好转的同时，却逐渐对我产生了移情。一开始知道来访者对我移情，心里觉得很恐慌，对于我，一个年轻的咨询师来说，移情只是停留在书本上的概念，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具体地应对。本想出于咨询的原则，让她转介，但是由于当地并没有很好的咨询师，如果去外地进行咨询，对于她的家庭无疑也是一种负担；同时如果休学，必然会影响她将来的学业；再加上专业医院给出的建议，可以继续维持咨询。出于以上种种考虑，我最终还是选择继续给她做咨询。至今想起来，有时候觉得自己当时的决定并不那么明智，毫不夸张地说，痛苦、疲惫、欣慰贯穿于整个咨询过程中。

    很多人会对我的做法抱有质疑，觉得我一个年轻的咨询师资历尚浅，不适合对来访者继续做咨询。面对移情，我之所以继续，除了上述原因考虑之外，还有专业本身的原因。移情是指在咨询的情感交流过程中，来访者的一些特殊的心理状态，是由一定的诱因促使来访者把过去生活中对某些重要事件的情感无意识地投射到咨询师身上。它是咨询关系的一种“进化”，是一把双刃剑，是一种咨询关系的象征和保证。它提供了一个理解修通来访者潜意识的机会，但同时也是对咨询师一种极大的挑战和考验。在后续的咨询中，来访者告诉我，如果当时我没有继续做咨询，或许她会在一段时间后选择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也从某种意义上印证了移情的作用。

    一、正视移情

    在刚刚面对移情的一段时间，自己并没有太多的准备，以至于前面两次咨询都很混沌，没有清晰的思路与咨询目标，一直停留在以往咨询的复习中。如此一样，来访者的心理越来越阻抗，情绪变得越来越低落，而咨询师的情绪也因此越来越焦虑。

    面对如此情形，我中断了一次咨询，给自己一些时间来思考。我查阅了很多资料，对于移情，大都是理论上的解释，并没有详细的咨询的方案和计划，以供具体的参考操作。基于此，我选择了进行咨询督导，希望能够从我的老师和同学那里得到帮助。对于移情的咨询，督导是十分必要的，每次在咨询中，面对来访者的移情，咨询师难免会产生很多的负面情绪，甚至是反移情，而这种情绪和反移情，并不能直接反馈于来访者，只能通过督导来进行宣泄排解，同时也可以在督导师那里获得对于咨询的帮助意见。

    面对移情，不要急于解扣。咨询本身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对于移情，更需要时间来消化，太急着作用于移情，会给来访者造成巨大的冲击，反而会更不利于咨询，所以咨询师要有足够的耐心来面对移情。对来访者来说，移情也是一个自我改变的历程，对于这种新的变化，他们自身也会感到变化所带来的不安，他们会想：我这么绝望，竟然会依恋上了别人；咨询师会不会喜欢我；我这样的做法对不对，我该如何面对咨询师；等等。这种种的矛盾让来访者面对咨询师时显得有些羞愧，以致于产生阻抗，毕竟移情尤其对于女生来说，是一种说不出口的情感。针对这些不安，我并没有直接作用移情本身，当我感觉到移情的时候，我曾试探过她，询问来访者是不是对我产生了移情，来访者予以否认。面对否定的回答，我并没有直接指出，而是希望她能逐渐接受，承认自己的移情。在一系列的质对和解释后，她终于承认对我产生了依恋，甚至是有点儿喜欢上咨询师了，希望从咨询师这里得到自己缺失的“爱”。彼此讲开了咨询阻抗的原因，接下来的咨询过程，来访者就没有之前那么抗拒，而是变得相对坦然了一些，逐渐能够跟咨询师一样正视移情并能一起探讨咨询中存在的问题。所以，正视移情这一步为整个移情处理开启了前进的路。

    咨询师：这两次的咨询，你的注意明显不太集中，对我的问题也总是答非所问，你觉得这是什么变化所导致的？

    （来访者沉默不语……）

    咨询师：我头脑中有个大胆的猜测，你是不是对我产生了依赖，或者说有点儿喜欢上了我，以致于你见到我感觉总是很羞愧，这个在心理咨询中被称作移情。对于一个长期的咨询来说，移情是在所难免的，也是较为常见的一种现象。对于我的猜测，很希望你能给出一个答案，希望你有勇气去面对。

    二、移情的解释与领悟

    在能够正视移情之后，接下来要帮助来访者分析与理解移情的原由。来访者移情是因为她长期爱的缺失，并将其转嫁到咨询师身上。这是一种过去情感的投射，并不是因为真正的喜欢，如果换成另外一个咨询师，来访者同样也会喜欢对方，而不是咨询师本人。同时，要给来访者传递一些信息，帮助其逐渐理解爱的定义和爱的原则，比如爱是一种付出，并不只是索取，还有两个人的沟通与了解等。这个阶段来访者对于以上问题的认知领悟是整个移情处理中的核心阶段，也是最漫长和最痛苦的阶段。这是一个来访者面对咨询关系和面对自己的过程，并在此过程中逐渐意识到自己复杂的情感和脆弱的内心，同时也为来访者提供了一个新的方式和视角来审视自己的移情现象。

    在来访者眼中，咨询师是一个爱的源泉，是一个完美的人。在接下来的咨询中，通过换位思考、具体的沟通和自我暴露，让来访者渐渐地了解咨询师的生活、价值观等，从想象中回归现实，明白咨询师只是普通人，并不是圣人，不能给她足够的爱，而且还有很多的缺点。渐渐地，来访者会明白自己只是依恋一个想象中的“模型”，而非一个现实中具体的人物。

    在这个阶段，来访者认为咨询师在剥夺自己仅有的爱和希望，所以在咨询过程中表现出各种阻抗，比如眼神总是闪躲，表现出各种不耐烦的情绪，答应的家庭作业不按要求完成，甚至有些时候还用“死亡”来要挟咨询师，对咨询师进行辱骂，说咨询师冷酷无情等，最终这几次咨询效果也因此并不显著。

    这些阻抗都是移情的表现，也体现出移情中来访者的复杂情感：既爱又恨、想接近又想回避、相信又不相信。面对这些，咨询师并不是所有的都能承受住，在各种负面情绪中，加上咨询师自身的原因，也对来访者产生了各种反移情，比如对于她的话置之不理，忘记来访者的信息，甚至因为生活中的一些事迁怒于来访者等。对于这些负面情绪和反移情，如果不及时加以调整与疏导，可能会严重影响咨询师本身的健康状态，进而不利于咨询本身。

    三、移情的互动模式

    在整个咨询过程中，来访者移情之后逐渐退行到最原始的状态，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她眼中，她应该得到她想要的，不管外界如何。所以如何让她重现早期的交往模式与体验，并在这些情境中得以成长，是贯穿整个咨询的关键。

    由于爱的缺失，来访者会强烈希望在咨询师这里得到爱，而且是希望咨询师无条件地予以付出。所以在咨询过程中，希望她能学会换位思考，体谅别人，从关心咨询师开始，进而转化到她生活中的其他人。

    咨询师：假如你到了我这个年纪，面对生活的压力和咨询的工作，你会如何？假如你是咨询师，如果遇到这样的来访者，你将如何做？

    来访者：（思索了一下，轻声地回答）我不知道。

    咨询师：我想跟你分享一下我现在的处境，作为一个中小学心理健康教师，面临着各种压力，有生活的压力、工作的压力，还有心理咨询的劳累……

    来访者：我有可能会跟你一样，但我希望能轻松一点。

    从这些表现可以看出，来访者有时对于自己的所做所为也充满了愧疚，咨询时的阻抗可能是最原始本能的反应，加以控制却控制不住，就爆发了，等到爆发之后，超我又告诉自己这样做是错误的，是愧对咨询师的。她一方面由于长久缺失爱，本能地需要关注，但是作为学生，超我的约束又迫使她不得不权衡与调整，反思是否应该对老师这样。在整个咨询过程中，来访者会不停地在矛盾中进行角色转换，但她毕竟还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总会有失衡的时候，所以怎么样把握与来访者的角色互动是这个阶段要探寻的问题。

    咨询关系本身就是双向互动的关系，在移情中，由于来访者的退行，与咨询师的互动模式就如同与父母的互动模式。小孩子不断吸引父母的关注和能量，所以经常令父母很疲惫，父母疲惫后又会把负面的情绪反移情于对方。此时的父母应该安静下来，不要顺应孩子，可以以静制动，不作声，默默看着他们。起先孩子会变本加厉惹你生气引起你激动，但慢慢会自然地静下来，好奇父母为何不动情，是不是另有文章。小孩子其实喜欢看父母动怒，惹怒父母是很刺激的游戏，但当父母表现平静时，小孩子便会安静下来。咨询师与来访者的关系亦是如此。来访者有时候觉得自己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爱，就故意地说出一些话来气咨询师。只有咨询师安静下来，才有空间冷静地思考问题和解决方案，进而影响到对方，避免其在咨询中烦躁的状态。

    四、移情的咨询规则与转移

    面对来访者的情感冲击，咨询师要界定好咨询关系和角色定位，切不可越过咨询的度。比如不要因为来访者的脆弱对其无限的好，也不要因为来访者的挑衅而轻易动怒并且加以遏制，更不是纵容。如果这些规则在咨询过程中无法逐渐形成，那么咨询师与来访者的关系就会失去平衡，会带来很多不良后果。来访者由于没有规则的约束，有可能会把本能发挥得肆无忌惮，甚至会拿“死亡”来要挟控制咨询师，如果咨询移情出现了这种现象，对于咨询师来说则是非常糟糕的。所以，只有充分利用好各种规则，与来访者形成良性的互动，才能推动咨询的进步。基于此，与来访者制定了如下的咨询规则。

    第一，双方应严格遵守咨询细则。家庭作业按规定要求完成，遵守咨询时间，不故意拖延等。

    第二，规范合理的强化措施。比如：来访者能够做到以上要求，奖励给来访者一个象征性的握手或者拥抱；对于来访者违反道德的行为，比如辱骂他人和破坏公共财物，应采取相应的惩罚，帮助其改正错误行为。

    在咨询中，来访者如果不能进行泛化转移，并从咨询的移情中逐渐脱离出来，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旦把咨询师当作生活的所有希望，将是很可怕的。因此，需要重建来访者对爱的希望，让她在生活中寻求更多爱的支持。

    第一，家庭转移。与来访者父母进行沟通，并传递一些与来访者沟通交流的技巧。希望她的父亲能够代替咨询师来满足她缺失的爱，让她开心快乐，多多修复她与父亲的关系。

    第二，学校人际关系。与班主任和科任教师沟通，在学校生活中给予她人文关怀，分享人际交往经验，希望她能够主动逐步地融入同学的生活中。

    第三，自己的支持。通过描述她的优点和憧憬未来的生活，以此点燃她内心的自信与希望。

    咨询师：你能分享一下自己身上的优点吗？

    来访者：我不知道，我没有。

    咨询师：在我的眼中，坐在我对面的孩子不是一无所有，而是拥有很多，让我们来数一数。学校那么多人，有心理问题的学生很多，最后能找我做咨询的能有多少，能够坚持到现在的，也只有你一个人。

    在描述她的优点的过程中，她很开心，从一开始沉默寡言与自我否定，到最后的欣喜，或许那一次咨询，让她明白原来自己是优秀的，在这个世界上是有人关心自己、帮助自己的，自己不再那么可有可无。

    以上通过家庭作业及其他文字的形式反馈给咨询师，在后续的咨询过程中，这些作业形式见证了来访者自我成长的历程。对于这些变化，来访者十分惊叹，也渐渐地喜欢上了这些成长的变化。

    五、反移情的处理

    面对来访者的移情，咨询师难免会产生反移情。对于咨询师来说，如何处理反移情将会决定咨询能否持续进步。

    首先，咨询师需要理解自己的情绪。“为什么面对来访者的移情，咨询师会有这样的情绪反应？”我无数次地询问自己，这样的询问可以让我明白，这是由于自己的经历、潜意识及长久以来形成的与人交往的关系模式等导致的。

    其次，咨询督导。前面所提及的咨询督导是咨询师疏导反移情负面情绪的方法，它为移情的咨询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窗口。

    最后，学会与来访者沟通。在咨询过程中，不仅来访者不敢面对咨询师，有时候咨询师也害怕面对来访者，害怕自己的失败，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累”，一遍一遍地重复之前的解释与质对，希望来访者领悟，但是效果不大，来访者还是一样的固执。如若不能面对，又无法表达自己的内心想法，来访者也无从接受，此时我把咨询中要说的一些话写成文字给她，文字的表达效果有时要超乎言语，更能有效地传递信息。来访者也因此学会了用文字表达自己的内心，这样的书面互动模式，逐渐打破了移情咨询沟通的瓶颈。以下是信的内容与来访的反馈节选。

    咨询师：可能我不自然地把我的观念价值传递给了你，希望你能成为一个逆境重生的人，希望你将来有一天能够涅槃，来打击回馈那些曾经被糟蹋的生活。我希望你能安静下来，学会坦然、放下，让它自然地发生，不去关照它，或者不需要忘记，就像不用的电脑文件一样，无须删除，存放在文件夹里就行了，这或许是一种包容。

    来访者：我很赞同你的一些话，并把那些话摘录了下来，我自己有时候在想自己的变化，你是真的帮助了我，可是我自己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所以总是表达出各种令你生气的话，我也相信你能理解我，其实我心里一直想说：“谢谢你。”

    六、移情咨询的辅助策略

    对于咨询，除了要应对移情本身之外，还要对来访者原先的负面记忆进行处理，通过自我放松、思维正面和语言的疗法，让来访者能够正面接受，让它来去自由，不作干预，关照它，让它消失。同时对于来访者的焦躁情绪，咨询师建议她去学习画画、听音乐和读书，一方面打发闲散时间，避免她闲下来时胡思乱想；另一方面通过画画、音乐和读书的方式，有一种情感上的寄托，在焦躁的情绪状态下能够安静下来，同时对于她的学习和将来的考试亦是有益的。

    与来访者的咨询持续了将近两年的时间，移情的发生到现在也有近一年，与她的咨询也将继续下去。这一路走来，实属不易，在整个咨询过程中，值得欣慰的是，来访者的移情逐渐在淡化，学会了自我调节与成长，也渐渐修复了与父母的关系，同时在前一段的期末考试中考进了班级前十名。

    这是作者作为年轻的咨询师，第一次处理移情。在整个咨询过程中，肯定有一些不足之处，甚至有些做法是错误的，整理此次咨询的经历与感受，是对自己的一种反思与批判，也希望能够对大家有所借鉴。

    （作者单位：江西省九江第一中学，九江，332000）

    编辑/丁尧 终校/于 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