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与“基本上”是否等同

    张德娴

    现代汉语词 “基本”与“基本上”在很多句子中，可以相互调换使用。但是，有时候，它们的使用情况有所不同。本文拟从两者产生的先后顺序以及作为副词时两者的共性与个性作一个简单的探讨。

    一、 两者产生的先后顺序

    通过北大语料库的搜索，古代汉语中含“基本”的文献共有136条，含“基本上”一词的文献仅有10条。对语料进行进一步搜索可知，“基本”出现的最早时间是在东汉时期，“基本上”一词出现的最早时间大概是在近代民国时期。现代汉语中含“基本” 词的文献共有54062条，含“基本上”一词的文献有6570条。比较两者在古代汉语和现代汉语中出现的频率以及两者出现的时间早晚，我们可以初步推拟出“基本”先于“基本上”而存在。

    其次，对比各大词典对“基本”和“基本上”这两个词的收录、释义情况。

    《辞源》（1998年版）收录了“基本”，意思为“根本”，《汉书·谷永传》：“是以明王爱养基本，不敢穷极，使民如承大祭。”没有收录“基本上”一词。

    《辞海》（2002年版）收录的“基本”一词包含三种解释：①作形容词，根本的。②形容词，主要的。③副词，大体上，大部分。“基本上”没有收录在内。

    《新华词典》（1980年版）收录“基本”： ①形容词，根本的，主要的。②副词，大体上，大部分。没有收录“基本上”。

    《汉语大词典》（1988年版）对“基本”和“基本上”均有收录。“基本”： ①名词，根本。②形容词，根本的。③副词，大体上，大部分。“基本上”： ①主要地。②大体上。

    《现代汉语词典》（2005年版）中的“基本”： ①名词，根本。②形容词，属性词，根本的。③形容词，属性词，主要的。④副词，大体上。“基本上”： ①副词，大体上。②副词，主要地。

    各大词典对“基本”一词均有收录解释，但对“基本上”一词的收录则不然，并不是每一部词典都认可“基本上”作为一个独立的词而加以解释。汉语中“基本”共有三种词性：名词、形容词和副词。通过对“基本”历时考察，我们发现这三个“基本”不是同时出现的，副词性的“基本”是在名词性“基本”、形容词性“基本”的基础上产生的。三种词性共同反映了“基本”的语法化演变的轨迹。“基本上”具有词的特征：它的结构具有凝固性和整体性，内部成分不能扩展，只有一种词性，在句中作状语；语义上比较抽象。因此“基本上”算是一个词。不过，“基本”肩负的词性和意义比“基本上”多，况且意义较虚的“基本上”不太可能演变成具有实在意义的“基本”。所以可以猜测，随着语言的发展，“基本上”是“基本”在组词造句中逐渐脱离出来成为一个专门担任副词的词。

    从词的本身角度看，“基本上”是双音节词“基本”加上一个单音节词根“上”而构成的三音节词。到底“基本上”是“基本”的延长式呢，还是“基本”是“基本上”演变的后期阶段？“基本上”中的“上”原有实在的意义，可作为方位名词或动词，但在“基本上”中，“上”的意义已经虚化。这个“上”与“桌子上”、“网上”、“原则上”中的“上”不同，不含方位义，更不是“上来”词中的动词“上”，可以说是一种虚语素，不可独立存在。它们两者之间的联系就在于“基本上”与原双音节词“基本”的其中一个义项是相近的，具有重合的词义和词性部分。因此，“基本上”应该属于“基本”的延长式三音节词。“所谓延长式三音节词，是从词形的历时发展而言的，它由含有一个能够独立运用的双音节词（素），加上一个可独立或不可独立的单节语素构成。”陶源珂曾提过：“能够独立运用的双音节词，在历史上大多数都比相应的延长式三音节词出现得早。”我们认为“基本”先于“基本上”而存在。

    二、 从共时状态考察两者作为副词时的共性与个性

    上文已提到“基本”有名词、副词和形容词三种词性，本文仅分析“基本”与“基本上”作副词的用法，从语义、句法分布和语用等角度对它们的异同进行比较研究。

    （一）“基本”和“基本上”的语义对比

    作副词的“基本”和“基本上”的差异在于：“基本”只有一种词义；“基本上”含两种词义。比较下面几组例句：

    1.我们必须在三个五年计划或者再多一点的时间内，基本建成一个完整的工业体系。

    2.一年的任务，到十月份已经基本上完成。

    3.这项任务，基本上要靠你们车间来完成。

    例1、例2都有大体上之义。可见，作副词的“基本”和“基本上”在语义上都有一个共同点：表示范围，对情形、数量、时间等进行界定，界定具有模糊性。例3中的“基本上”与前两个例子不同，它的语义强调的是“你们”在“这项任务”中起的主要作用，含主要地之义，表示程度而不表范围，这个语义是“基本”一词所没有的。因此，“基本上”可分为表示范围的“基本上1”和表示程度的“基本上2”两种。

    （二）“基本”和“基本上”的句法特征

    “基本”和“基本上” 这两个副词主要放在动词、动词性短语或形容词前，充当句子的状语，对后面成分进行修饰限制。下面对“基本”、 “基本上1”、 “基本上2”进行分析。

    1.“基本”与“基本上1”

    结合语料，可发现“基本”和“基本上1”的句法特征大体相同。首先是“基本”和 “基本上1”的词语搭配。搭配一般是指有直接组合关系的词语在句子内部的语义协同关系。副词的主要用途是用来作状语，在现代汉语中，常修饰动词、形容词。“基本”和 “基本上1”作为副词，能搭配动词性结构和形容词性结构。可对与其搭配的成分进行修饰。

    （1）“基本”、“基本上1”都可修饰单个动词。例如：

    a.此项工作将于2022年基本完成。

    b.此项工作将于2022年基本上完成。

    （2） “基本”、“基本上1” 都可修饰动词“是”或“有”字短语或其他动词性短语。例如：

    a.莫里尼奥共带到西班牙19人，基本是全部主力。

    b.鸳鸯主要产于我国，基本上是候鸟。

    c.灾民生活基本有保障。

    （3）“基本”、“基本上1” 可修饰单个形容词，如修饰“相同、“相近”、“一致”等形容词。“基本”、“基本上1”在修饰形容词时，其形容词还可以放在“是……的” 句式里，“是”和“的”都表示语气，“的”永远在句尾，“是……的”中间是形容词结构。这类谓语对主语来说一般起解释、说明的作用。例如：

    a.无论在国内市场还是在国际市场，目前遇到的竞争对手基本是相同的。

    b.先秦时代离开现在有两千多年了，当时的书面语言与口语基本上是一致的。

    其次，我们考察“基本”、“基本上1”与各类词语的连用，与它们一起修饰后面的谓词性成分。

    （1） 与能愿动词的连用

    能愿动词又叫助动词，也叫情态动词，可用来表明人们对事物的态度。它们往往出现在动词或形容词前表示可能、意愿、必须等意义。副词“基本”、“基本上1” 对事物进行界定具有一定的主观性，与能愿动词之间在语义上有一定的相似性，因此经常与能愿动词连用。例如：

    a.地球同步转移轨道最大运载能力达到5100千克，基本能够满足不同用户的需求。

    b.皇帝召见大臣的时候，大臣基本上应该穿的是朝服。

    作为一种辅助性动词，能愿动词往往靠近其所修饰的谓语动词；而“基本”、“基本上1” 可对整个句子或整个谓语部分进行修饰，它们不受能愿动词支配。因此，在与能愿动词连用时， “基本”、“基本上1”通常位于能愿动词前面，而不能位于其后。

    （2）与其他副词的连用

    不同类型的副词可以连用。通过对语料的考察整理，我们发现“基本”、“基本上1”都能与表示范围、时间和否定的副词连用，而且“基本”、“基本上1”必须居于其前。这样的连用顺序受制于最基本的语序原则。袁毓林认为，语义上有关联的词项要尽可能地紧挨在一起，或者说在概念空间中语义距离近的词项在语句中的线性距离也相应地近。我们发现，“基本上”与上述三类副词的共现顺序可以很好地说明这条原则。谓语动词跟这三类副词的关系比“基本上”要紧密，因此与表示时间、范围、否定的副词连用共现时总是居于其前面。例如：

    a. 到目前为止，中国社保制度的构架基本只适用于城镇居民。（与范围副词连用）

    b.最新公布的统计结果显示，印尼基本上已形成了民主斗争党。（与时间副词连用）

    “基本上1”还可以与表示程度的副词连用，但是“基本”不能。例如：

    a.这块儿标本，你看，从头到尾基本上非常完整。

    b.这块儿标本，你看，从头到尾基本非常完整。

    因此，“基本”和“基本上1”的句法特征基本相同，除了与 “非常”、“很”、“挺”等程度副词连用情况不同，在其他条件下，两者可以相互调换使用。

    2.“基本”与“基本上2”

    与“基本”的句法特征不同，“基本上2”只能对后面的动词和动词性短语进行修饰限制，不能修饰形容词或形容词性短语。“基本上2”修饰动词时，其后可以连接其他副词。例如：

    a.她和他的生活基本上就是靠她一个人的工资维持着。

    b.没课的时候，我基本上都待在练功房里，一个人对着镜子练习老师教过的动作。

    两者句法特征不同，语义不同，不能互换。

    （三）“基本”与“基本上”的语体差异

    作为现代汉语中较常用的副词，“基本”和“基本上”既能用于口语语体中，也能用于书面语体中。但是，它们在两种不同语体中的具体使用情况依然存在差异。

    口语语体，我们主要选取口语化强的“百家讲坛”作为语料；书面语体，主要以应用文“中国政府白皮书”为语料，进而对副词“基本”、“基本上”出现的频数进行统计。统计结果显示，“基本”、“基本上”在“百家讲坛”中使用的频数分别为：80次、437次；因此其使用的平均值的百分数分别为： 15%、86%。“基本”、“基本上”在“中国政府白皮书”中使用的频数分别为： 142条、14条；因此其使用的平均值的百分数分别为： 91%、9%。可以看出，书面语体倾向于选用“基本”，较少使用“基本上”，反之， “基本上” 在口语语体中的使用则更频繁。

    此外，在口语语体使用中，两者也存在着明显差别。“基本上”可以独立于句首，或者单独做一个分句，而“基本”则不具备这种用法。例如：

    a.我一直跟父母谈很多关于篮球的事，基本上，每场比赛后都谈。

    b.张国荣：他是性感女星，在电影和音乐上的杰出表现不容抹煞，但基本上，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我们认为，这种在口语语体中体现的差别主要由口语语体的特殊性和两个词本身的语用的特点造成的。具体来说，造成口语语体中二者使用情况悬殊的原因是日常生活领域的词语浅白自然，具有相当程度的模糊性，口语中，说话者需要思考时，一般用“基本上”，如“基本上……还好吧”，“基本上”和后面成分之间存在停顿。而书面语体相对而言比较精练、严谨，所以，“基本”多用于书面语体中，“基本上”多用于口语语体中。

    综上所述， “基本”与“基本上”的不同之处在于：第一，“基本”先于“基本上”存在，“基本上”是“基本”的延长式三音节；第二，作为副词，“基本”语义所包含的内容小于“基本上”；第三，“基本”与“基本上1”的句法特征几乎相同，除了“基本”不能像“基本上1”与程度副词连用之外，两者可以自由互换。但“基本”与 “基本上2”的语义不同，句法特征也不同，不能互换；第四，“基本”多用于书面语体，“基本上”多用于口语语体。

    （作者单位：广州大学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