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梦的乳汁”流淌,让枪声永不响起

    李乃清

    

    德国艺术家卡特琳娜·弗里奇的作品《 大象》。图/Marco Cappelletti,Courtesy of La Biennale di Venezia

    

    英国馆。图/Marco Cappelletti,Courtesy of La Biennale di Venezia

    

    智利艺术家塞西莉亚·维库尼亚的绘画和装置。图/Marco Cappelletti,Courtesy of La Biennale di Venezia

    

    “这不是一场关于疫情的展览,但它必然记录这个时代的剧变。亲历此时,艺术和艺术家能帮助我们开启想象,探寻全新的共存模式和无限的变革潜能。”

    4月23日,第59届威尼斯国际艺术双年展“梦的乳汁”(The Milk of Dreams)终于在后疫情时代重启。由于此前全球疫情肆虐,本届展览在动荡不定中筹备,被迫推迟一年举办,这是具有127年历史的威尼斯双年展自二战以来首次破例延期。总策展人塞西莉亚·阿莱曼尼 (Cecilia Alemani)坦言,“本届双年展得以开幕,这是大家奇迹般地联合起来、共同努力的成果。”

    2022年,来自全球58个国家的213位艺术家汇聚双年展,其中至少180名艺术家的作品首次亮相国际大展。主题展从3000平米的绿堡花园中央馆延伸至8000平米的军械库,加之诸多平行展和外围展在其他建筑场馆呈现,从今夏至11月27日的半年间,水光潋滟的威尼斯全城将浸润于艺术潮涌之中。

    本届双年展主题“梦的乳汁”源于已故超现实主义艺术家莱昂诺拉·卡林顿(Leonora Carrington,1917-2011)的同名绘本。生于英国的卡林顿,在上世纪50年代定居墨西哥时开始构思这些神秘小故事。《梦的乳汁》中,卡林顿描绘了一个奇幻怪诞的世界:小约翰耳朵上长出了翅膀,小乔治脑袋变成了大房子,漂亮男孩和鳄鱼成了好朋友……生活经由大胆想象,不断被重构,书中的大人、孩子、动物、植物,甚至家具都会变形。

    “我想利用这种气氛和流动性来创造一个展览,”阿莱曼尼表示,“开启一场想象之旅。”同时,她希望“梦的乳汁”将大家的目光聚焦于3项重要议题——“人体及其异变的呈现、个体和技术的关系、身体与地球的联结”。

    和卡林顿的风格相似,“梦的乳汁”整场展览流淌着一股暗黑活力,它向欲望、感性和灵界彻底敞开,却也出人意料地透出一丝光亮,甚至是喜悦。

    从绿堡花园漫步至军械库,参观者会看到5个按时间顺序排布的小型“胶囊”展区,它们由艺术品、偶拾而得的物件和文本组成数个迷你星座,群聚一处探索某些关键性主题:“女巫摇篮”、“人的轨迹”、“技术之魅”、“一叶一匏一贝一网一囊一袋一弹一瓶一罐一箱一器”、“赛博诱惑”……

    

    “ 金狮奖终身成就奖”得主、德国艺术家卡特琳娜·弗里奇。图/Janna Grak,Courtesy of La Biennale di Venezia

    “像孕育在时间胶囊里一样,这些‘展中展’提供了探查与内省的附加工具,将前代艺术品和周围的当代艺术家作品连接起来,织成彼此参照、相互呼应的网络。这种大范围、跨历史的方法追溯了不同艺术手法与艺术实践之间的渊源,以期创造新的意义层面,沟通今昔。这一方兴未艾的历史叙事不是立基于直接的传承或冲突体系,而是建筑在共生互益、团结守望与姐妹情谊之上。”

    阿莱曼尼口中的“姐妹情谊”已然勾画出今年女性统领双年展的新气象。参展艺术家中,女性比例超过80%。众所关注的金狮奖,多项荣誉花落“她”家,其中,来自美国的西蒙娜·利(Simone Leigh)和代表“英国馆”参展的索尼娅·博伊斯(Sonia Boyce)分别荣获本届主题展“最佳艺术家”和“最佳国家馆”两项殊荣,尤值一提的是,她们都是首次代表自己国家参展的黑人女性。

    利创作的大型雕塑《砖房》(Brick House)伫立在军械库主展馆入口处,那是一座纪念碑式的半身铜像,上半部分呈现出黑人女性的丰厚嘴唇和非洲玉米辫等典型特征,但她的双眼却被抹平了,确切身份不得而知;雕像下半部分形似西非部落的土屋,原始建筑元素被植入当代语境,两者之间的隔阂尤显突出。利曾表态,她的创作直指黑人女性,她通过雕塑、影像和表演等手法试图解析这个群体的处境,也常借用非洲传统材料和工艺对其作品加以呈现,“关于黑人女性的生存法则,还有许多东西等待挖掘。”

    

    “ 金狮奖终身成就奖”得主、智利艺术家塞西莉亚·维库尼亚。图/William Jess Laird,Courtesy of La Biennale di Venezia

    现年60岁的英国艺术家博伊斯也是一名黑人女性,在“英国馆”的展览《与她共感》(Feeling Her Way)中,博伊斯呈现了自己与5位黑人女音乐家即兴表演阿卡贝拉的创作之旅。观者走进英国馆,四围是缤纷的格纹墙纸,天顶和地上散落着金色几何模块,各个屏幕播放着博伊斯和音乐家的亲密互动,她们的音色和唱吟迥然不同,却灵魂相契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自由而充满力量……博伊斯以包容、实验、玩耍的精神邀请观众与她和她们共感,将英国馆打造成了一座流淌着灵歌的梦幻剧场。

    “但愿我们能沉浸在‘梦的乳汁’中,重新爱上这个世界,再次为之着迷;或许,这只是个梦,却也融入了当下的展览。”威尼斯双年展主席罗伯托·西库托(Roberto Cicutto)在开幕式上的致辞耐人寻味。

    确实,阅读卡林顿《梦的乳汁》,书中并非都是玫瑰色的童话,有些小故事甚至惊悚恐怖:满地找脑袋的孩子;人被关进笼子,水牛遭射杀;沙发上的小洞张开了嘴,吞吃起面包、黄油和培根……这或许和卡林顿二战时在欧洲经历的创伤有关:她曾被关进精神病院,一度过着饥馑颠沛的流亡生活。

    聚焦眼前,俄乌战争的爆发也给今年的双年展蒙上了暗影。西库托表示,“我们深感震惊,战栗、惊恐的同时,不得不面对令人困扰的问题:一场战争真的能这样突然爆发?我们此前是否意识到政治、外交、文化方面的诸多信号?如果及时捕捉到这些信号,战争可否避免?双年展,和所有投身文化艺术的人们,都在努力寻求彼此间的对话,让艺术给未来以希望,让枪声永不响起。”

    步入绿堡花园中央展厅,一头逼真的“大象”映入观者眼帘,它孤零零地站在房间正中的展台上,望去雄壮威严,却又显得困窘不安,四围华丽古老的镜子照出大象墨绿色的身影,呈现出某种幽灵般的幻境。

    策展人将崇尚母系社会的“大象”置于中央展厅,暗合了本届双年展女性占据舞台中心的新语境。据阿莱曼尼介绍,这里还有某种时空呼应:1890年代的威尼斯有一头名叫“托尼”的大象,被称作“绿堡花园的囚犯”。

    创作于1987年的《大象》是德国艺术家卡特琳娜·弗里奇(Katharina Fritsch)35岁时完成的雕塑。今年,经阿莱曼尼推荐,弗里奇和智利艺术家塞西莉亚·维库尼亚(Cecilia Vicu?a)同时获得“金狮奖终身成就奖”。

    “弗里奇对于当代艺术,尤其是雕塑领域的贡献无与伦比。她创作的深具喻义的作品高度写实且富于幻想:对物件、动物和人的摹状,既忠实地呈现出每个细节,又宛若诡奇的幽灵的幻现。弗里奇经常改变素材比例,将它们缩小或极度放大,给它们涂上纯色‘外衣’,令人不知身在何处:感觉就像一个人在看某种外星文明的纪念碑,或是陌生的后人类博物馆里展出的手工艺品。”

    据阿莱曼尼回忆,弗里奇最早吸引她的作品是1999年威尼斯双年展上的大型雕塑《鼠王》(The Rat King)。那年,阿莱曼尼第一次参加威尼斯双年展,步入中央馆主展厅,弗里奇创作的几只“硕鼠”布满整个房间。“那是一件令人惶恐不安的雕塑,一群巨大的啮齿动物蜷缩着围成一圈,尾巴都打成结连在一起,就像某种诡秘的仪式。自那以后,多年来,每当我撞见弗里奇的雕塑,都会感受到那种令人震惊和晕眩的魅力。”

    疫情环境下,弗里奇的《鼠王》让人联想起加缪的《鼠疫》,而她于1999年创作的《僧侣》《医生》《商人》早就将矛头指向了荒诞的现实社会。一袭黑袍的“僧侣”,身处黑暗是否还能渡人苦难?头顶骷髅的“医生”,整片白色确乎散发出冰冷的死亡气息?“商人”被涂满猩红色,这个手握资本的群体远比人们所想的嗜血、贪婪?……艺术家以她掷地有声的创作发出尖锐提问。

    2013年,弗里奇曾将一只4.3米高、浑身涂满克莱因蓝的“公鸡”搬到伦敦特拉法加广场上,让它和那里的几位历史名人“平起平坐”。这件造型奇特、颜色醒目的作品一度成为人们谈论的焦点。因为《公鸡》酷似“骄傲的高卢雄鸡”,连当时的伦敦市长揭幕时都在调侃,法国一个非官方标志,颇具讽刺意味地出现在了这个纪念英国人打败拿破仑的地方。

    “作为一名德国女性,第一次来到伦敦,我发现特拉法加广场的气氛非常雄性,附近西装笔挺的男士,像在炫耀财富和名望,那个姿态就有点像公鸡。”弗里奇表示,她想用那只幽默的“公鸡”,嘲讽一下“男性至上的文化”。

    也许,当男艺术家以女人为模特时,女艺术家已学会在动物身上汲取创作灵感。“梦的乳汁”主题展中,另一位“终身成就奖”得主维库尼亚画笔下的“豹女”,便释放出某种“危险”的信号。

    维库尼亚1948年生于智利的圣地亚哥,她是艺术家,也是诗人,多年来,她为保存众多拉美作家的作品付出了可贵的努力,翻译、编辑了许多几近失传的诗歌。在视觉艺术领域她涉猎颇广,从绘画到表演,直至复杂的三维拼贴,她都有所贡献。维库尼亚的艺术语言根植于对原住民传统和非西方认识论的深深迷恋。展厅中那幅《眼球之豹》创作于上世纪70年代,灵感来自16世纪印加帝国的绘画,当时的艺术家居住在秘鲁南部城市库斯科,他们被迫转归天主教,后来开始绘制西班牙的宗教画像。在维库尼亚的画中,一头白色的豹子站在两棵树中间,毛茸茸的身上缀满金色的眼珠,她把着艳粉和湖蓝的树干,张扬挑衅地裸露着自己的性器……维库尼亚反对当地传统绘画将目光投注于对女性的臆想,试图通过这样的创作发出反殖民化的抗议之声。

    维库尼亚也是一名社会活动家,长期投身于智利和其他拉美国家原住民的维权斗争。她曾追随皮诺切特反对智利民选总统萨尔瓦多·阿连德,自上世纪70年代初智利军事政变以来一直流亡海外。值得一提的是,维库尼亚是多年以来首位获得威尼斯双年展“终身成就奖”的拉美裔艺术家。

    此次双年展现场,维库尼亚还带来了她2022年最新创作的装置《破舟》, 作品由她在威尼斯当地搜集的线绳和沉船碎物等构成,承袭她上世纪60年代开启的创作实验:以脆弱材质搭建装置,映射世间的瞬息万变。维库尼亚选取拉丁文navis(船)和frangere(打破)合成这件作品的名字“NAUfraga”,警示地球资源被过度劫掠,导致整座威尼斯城正渐渐沉入大海……

    “数十年来,维库尼亚坚韧、谦卑、一丝不苟,走出了自己的创作道路,她是近期诸多有关环境生态及女性主义议题的先驱,创想构拟了新的个人与集体神话。”阿莱曼尼在颁奖典礼上致辞,“维库尼亚的许多装置艺术由现成品或零碎物件组成,她将它们织入精妙的创作中,在那里,显微镜与纪念碑这两种视域似乎找到了脆弱的平衡:那是一种危若累卵的艺术,亲密而又震撼。”

    

    乌克兰馆呈现的装置作品《枯泉》。图/Andrea Avezzu,Courtesy of La Biennale di Venezia

    “‘战时艺术’也许为今年双年展的3项重要议题给出了另一个答案。乌克兰国内及海外艺术家正经历着人世沧桑,因着这一体验,他们对于人体及其异变、个体与技术的关系、身体与大地的联结都有自己独特的‘看见’。”

    乌克兰国家馆三位策展人在联合声明中指出,“几个月来,人的身体与他们的家国墙垣一同战栗;每一天,技术都在同时实行杀戮与保护;每一天,人与植物、动物、大地及非人的关系都在改变或增强,而这一切,并不是梦。”

    2月24日傍晚,俄军向乌克兰发动军事行动几小时后,策展人玛丽亚·兰科(Maria Lanko)驾车离开了她在基辅的家,除了少许个人物品,她的汽车后备箱里还装了3大箱铜漏斗——她要将乌克兰艺术家帕夫洛·马科夫(Pavlo Makov)的装置作品安全送抵威尼斯。

    乌克兰国家馆的命运最初并不确定。战争刚爆发时,策展团队和艺术家都曾表示“由于生命受到威胁,无法继续进行展馆的工作”。

    尽管阻力重重,乌克兰馆终以马科夫的作品《枯泉》(The Fountain of Exhaustion)揭开帷幕。整件装置颇为复杂,将漏斗排好后,还得接上龙头和水泵,由于时间紧迫,策展人差点找不到师傅来安装,后由双年展官方出资协助,作品才得以呈现。

    《枯泉》由78个呈三角形排列的漏斗组成,这些漏斗外形酷似中国古代的青铜爵,每个漏斗下方各开两个小孔,清水从顶端那个漏斗注入,然后从各个漏斗中滴落并分流,经过重重12层,流到底部便只剩下几滴。

    64岁的马科夫定居乌克兰东北部城市哈尔科夫,三十多年来,他和妻子与自己92岁高龄的母亲共同生活在一起,原本打算放弃参展的马科夫,最后关头决定带上家人和他的猫,驱车奔赴威尼斯。

    《枯泉》最早创作于1995年,当时乌克兰刚独立没几年,尚处于后苏联时代的重建期,社会相对萧条,城中水源短缺,马科夫因此创作了这件装置,作品此后以不同版本多次在各地展出。马科夫原本的创作意图与战争并无关联,但他表示,此次代表自己的国家参展,这一行为本身就具有了特别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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