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后工业化对社会治理的挑战
周军+程倩
〔作者简介〕
周军,南京农业大学公共管理学院讲师,博士,江苏 南京 210095;
程倩,南京理工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江苏 南京 210094。
〔摘要〕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人类社会迈入到了全球化、后工业化的进程。在这一进程中,不仅社会呈现为高度复杂性和高度不确定性的总体特征,而且整个世界人类都处在了流动性、开放性、复杂性的环境当中。在社会变迁的过程中,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带来的是社会结构从一种线性模式向网络化的转变。而社会网络结构的生成不仅对现有的社会管理方式提出了挑战,而且还从制度重构的意义上,要求我们在全球化、后工业化的新时空坐标系中去积极建构一种基于网络结构之上的社会管理方式。为此,我们研究既是对社会管理创新的全球化视野和后工业化取向的叙事,又是在全球化、后工业化的时空坐标系中探讨一种全新的社会管理方式及其建构方向。
〔关键词〕全球化;后工业化;社会管理创新;服务型政府
〔中图分类号〕D523.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8048-(2014)04-0029-08
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造就的是一个流动性、开放性、复杂性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社会整体呈现出高度复杂性和高度不确定性的特征。历史地看,在工业社会低度复杂性和低度不确定性的社会条件下,人类社会所创制出来的社会秩序,无论是从哲学基础、科学精神,还是人们的生产、交往,以及思维方式来看,它都体现为一种机械主义世界观和线性决定论逻辑。然而,在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中,由于社会环境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迅速增长,旧的社会秩序正遭受挑战,它所赖以建立起来的那些制度设计、政府模式,以及社会管理方式,更是越发遭到诟病。当旧的社会秩序在频繁发生的危机当中逐渐表现出各种不适应时,我们看到的不是这种基于线性模式而建构起来的创制秩序的延续,而是一种全新社会秩序的逐渐生成,并且它是基于正在生成中的社会网络结构的。社会网络结构的生成是在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中逐渐显现出来的。因而,在社会管理的意义上,一方面,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通过社会网络结构的生成向现有社会管理的制度设计、治理方式,以及思维模式提出了挑战,另一方面,它又要求我们去积极建构一种基于网络结构之上的社会管理方式,并与服务型政府模式相适应。由此,在服务型政府建设中,考察全球化、后工业化对社会管理提出的挑战,把握其中蕴含的社会管理创新的各种机遇,我们才能在这个新的时代坐标系中发现社会管理体系创新的现实背景、理论方向以及实践路径。也只有在服务型政府模式的积极引导下,社会管理创新才可能适应于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中流动性、开放性、复杂性的社会特征和网络化的社会结构。
一、全球化、后工业化时代的社会治理创新
在当今这个高速流动的世界里,人类社会所面临的问题既有全人类共有的、普遍存在的共同主题,也有只涉及部分人口的地域性、特殊性的具体问题。在世界中心—边缘结构之下,处于中心地带的国家和处于边缘地带的国家在面对这些共同主题和具体问题时所采取的策略是不同的。中心国家在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案时总是在既有的制度框架中捣鼓,而不愿意创造性地解决问题;而边缘国家则忙着模仿和复制西方既有的制度框架,而逐渐错失为人类社会贡献创造性解决方案的机遇。在这个问题上,不论是处于中心地带的发达国家,还是处在边缘地带的后发国家,不论它们所面对的是全人类的共同主题,还是本国或本地区的具体问题,想要承担起政府模式变革和社会管理创新的历史使命,就必须满足这样两个前提:一是拥有全球化视野和后工业化取向;二是提出创造性的问题解决方案。正如张康之教授所作出的判断,“全球化视野和后工业化取向构成了当今社会治理变革的坐标,在这个坐标中,从现实走向未来的道路展现出了一幅流动的图景。”〔1〕然而,令人沮丧的是,边缘国家正享受着来自中心国家的民主和官僚制的“恩赐”,因而导致其社会管理陷入了恶性循环;而在中心国家,20世纪80年代以来,迫于全球化、后工业化的压力,这些国家则在“改革”的名义下强化既有的制度设计和社会管理方式,使得“改革”陷入到“改良”的庸俗境地。其结果是,在世界中心—边缘结构中,中心国家迷恋于既有的制度设计和社会管理方式,不仅不愿意打破它们去寻求创造性的问题解决方案,并且还乐意于将它们推送给后发的边缘国家,以期建构起中心与边缘的同质性。而对于边缘国家来说,面对社会管理中出现的各种问题,似乎又非常乐意于学习和模仿中心国家的制度设计和社会管理方式。
如果我们在一个时间线上去看待这些问题就会发现,后发的边缘国家所遇到的那些现实的社会管理问题基本都是发达的中心国家工业化、城市化、现代化过程中曾经出现过的问题(很多人都如此认为)。因而,发达国家既有的制度设计和社会管理方式是可以帮助后发国家解决那些眼前的问题的。然而,在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中,如果我们在全球化视野和后工业化取向中去观察我们所遇到的各种社会管理问题的话,就会发现它们非但不是过去出现过的老问题,而是完完全全的新问题,即使它们在某些表现形式上与过去有些类似。因而,如果我们不能以全球化视野和后工业化取向去看待问题,寻求创造性的问题解决方案,实现政府模式变革和社会管理创新的话,就会陷入到一种恶性循环之中:“因为走了那些世界中心地带国家所走过的道路,因为挪用了那些世界中心地带国家的制度以及治理方式,所以,产生了那些中心地带国家发展进程中曾经出现的问题,再借用它们解决问题的方案,以至于永远追随着中心地带国家的脚步。”〔2〕归根到底,就社会管理而言,唯一的出路就是在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中自觉地实现制度设计、政府模式,以及社会管理方式的创新。然而,通过我们谨慎但仍然是粗线条式的文献考察,我们却发现,尽管我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赞同或至少不否认人类社会处在了全球化进程当中,然而,全球化究竟是怎样的一场社会变革运动,则因不同的观察视角和理解问题的思维方式出现了不同的观点和看法。因而,在我们进行社会管理创新的研究过程中,如果不能准确定位全球化这场社会变革运动的话,那么,在我们的研究和探索中也会因此而误入歧途,并直接导致社会管理创新的全球化视野这个坐标不仅没有成为我们思考问题和解决问题的重要参照系,反而成为了束缚我们的想象力和创造性的巨大藩篱。因而,在进行社会管理创新研究时,人类社会的全球化进程应当也必然要作为我们思考和解决这个问题以及进行理论创新的坐标之一。
在世界化的空间坐标中,控制导向的社会管理方式不仅不是服务于整个人类社会的,甚至就连民族国家也只是用它来开展社会控制的一个相对封闭的框架。实际上,控制导向的社会管理方式是服务于一种精英治理或能者统治的逻辑的,这也正是世界化所蕴含的内在逻辑。我们看到,人类社会的世界化、工业化进程造就的并不是一个平等的世界,而是处处呈现为中心—边缘结构的世界。管理型政府模式及其社会管理方式正是以此为坐标建构起来的,这也就在思维方式和行动逻辑上决定了它是从属于建构中心—边缘结构之目的的。与世界化进程不同的是,人类社会正身处其中的全球化历史运动则蕴含了一种解构世界中心—边缘结构的诉求,然而,这一诉求却无法通过管理型政府模式及其控制导向的社会管理方式来实现,而必须通过一种全新的政府模式和社会管理创新来实现。在这个意义上,社会管理创新是一个以全球化为空间坐标并反过来帮助全球化运动完成解构世界中心—边缘结构的全新课题。在这个以流动性为尺度的开放社会里,人类社会通过管理型政府所开展的控制导向的社会管理遭受了质疑,超越民族国家框架的人类共同事务几乎都不能作为一种“特殊情形”而在这样一个控制体系中加以解决。如果说在民族国家框架下所建构起来的控制导向的社会管理方式是与管理型政府追求同一性的思维方式和行动逻辑相契合的,那么,当我们在全球化这个新的空间坐标中去思考如何进行流动性、开放性世界中的社会管理时,则必须充分考虑全球流动所产生的差异性的问题。我们的这种思考在其基本方向上走向了建构一种承认和包容差异的全新社会管理方式。
如果说世界化和全球化可以定位为社会管理方式的空间坐标的话,那么,工业化和后工业化则可以定位为它们的时间坐标。当然,这种空间和时间意义并没有非常严格的限定,或者我们宁愿说,世界化、工业化是控制导向的社会管理方式的时空坐标系,而全球化、后工业化则是我们正在建构的全新社会管理方式的时空坐标系。这里,我们同样要注意的是全球化和后工业化之间的内在关系问题。我们对此的基本判断是,它们是人类社会在这一变革时代中表现出来的两个不同面向。或许,我们可以分别以空间坐标和时间坐标去认识它们,但在更加完整的意义上,认识人类正身处其中的这个变革时代,就必须将这二者视作统一的时空坐标系。因而,在进行社会管理创新研究时,我们就必须充分考虑全球化、后工业化这个时空坐标系。与全球化这个空间坐标一样,后工业化的时间坐标也同样遭遇不同话语体系的困扰。从社会变迁的现实来看,人类社会正处在后工业化的进程中。实际上,从人文社会科学的叙事中,我们既看到了对这一社会现实的描述,同时也看到了以此为时代背景所进行的理论研究和方案设计。然而,当我们仔细揣摩后工业社会的概念及其所蕴含的社会变迁时,我们却无奈地发现,大多数学者仅仅是用这样一种时代背景来标榜其研究或设计的前沿性,而并没有真正地去理解后工业化进程之于人类社会的制度框架、政府模式,以及社会管理体系变革的意义。因而,这不仅破坏了后工业化进程所意味着的社会整体性变迁,也从根本上限制了其研究的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
因而,就社会管理而言,工业化进程所塑造出来的是一个追求标准化和同一化,却不断走向领域分化和专业化的社会,这样的社会需要管理型政府通过控制性规则来实施控制导向的社会管理。而在后工业化进程中,新的社会特征则在各个层面上向管理型政府模式及其社会管理方式提出了挑战,而管理型政府却依然想要捍卫自己的领地,社会管理及其改革方案依然是控制导向的,殊不知它所从属的那个时间坐标已经被后工业化进程所替代,即便它强烈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也仍然不愿意放弃自己的领地。与工业社会追求同一性却制造了不平等的社会现实不同的是,在后工业化进程中,人们承认和包容差异性而反对不平等。当管理型政府模式及其社会管理方式无法在不平等问题上继续有所作为时,我们就必须在后工业化进程中寻求承认差异性而拒绝不平等的社会管理方案。它不是适合于管理型政府运行逻辑的公正的能者统治,而是一种通过服务型政府模式来实现社会管理责任承担的新路径。因而,在社会管理创新的意义上,现实的逻辑起点是管理型政府及其控制导向的社会管理方式在这个流动性、开放性,以及复杂性的世界中走向了失灵。如果说全球化、后工业化对现有的社会管理方式提出了挑战,那么,实际上,这一时代背景也对我们进行社会管理创新提出了同样的要求和期待。
二、网络结构生成中的社会治理方式变革
观察管理型政府及其社会管理方式需要将之放置在它所隶属的那个特定的时空坐标系中,我们才能获得理解管理型政府模式及其社会管理方式的理论正觉,与此同时,我们还要看到的是,人类社会正在迈入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因而,我们既不能在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中继续维持管理型政府模式及其控制导向的社会管理方式,也不能将基于这个时代背景所进行的政府模式变革及其社会管理创新放置到世界化、工业化的时空坐标系中。如果说20世纪后期以来人类社会在创造性科学技术上所取得的成就预示着人类社会后工业化进程的开启和后工业社会的到来的话,那么,反过来,创造性科学技术的发展也同样在影响和建构人类社会。我们看到,在这些创造性科学技术中,以网络技术为代表的创造性技术无疑正在影响人类社会的构成方式,并正在改变人们的思维方式、交往方式,以及行为方式,实际上,网络技术正在改变的是人类在工业社会中所形成的线性结构,并努力建构起一种网络结构。如果说一类科学技术的出现并改变人类社会需要很长的进步、演化过程的话,那么,在后工业化进程中,网络技术的发展对人类历史的推动则无疑令生活于其中的每一人都深切地感受到,我们这个时代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和节奏发展、变化、更新着。我们看到,网络技术等创造性技术仍处在起步阶段,但它们却对人类历史的发展产生了惊人的推动力。可以说,人类社会在创造性科学技术的发展上已经处在了涌现的状态,如果说过去百年才能完成从一个时期向另一个时期的转变的话,那么,在当今这个不断加速的快节奏的社会里,几乎每隔几年我们就已经处在不同时代了。我们生活在快速变革的社会里,未及回首一个时代便已过去,新的时代扑面而来。正是由于网络技术等创造性技术广泛应用于人类的社会生产、生活,才如此加速了社会变革的速度和人类文明发展的进程。如果说可以在技术层面上将人类正处于或即将处于其中的历史阶段称作为信息社会,或者可以在与工业社会的比照中将之称作后工业社会的话,那么,网络技术等创造性技术无疑正在为人类社会开启通往新时代的门扉,人类社会所发生的一切变革都意味着人类正在迈入一个新的历史阶段。
历史地看,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造就了一个不同于以往的社会现实。在工业社会的历史阶段,社会是组织化的社会,组织是社会的缩影,因而,认识社会就可以从认识它的组织形式开始。按照韦伯对官僚制组织的设定,组织的工作本质上可以简化为一切形式的规章制度,通过这些规章制度所架构起来的官僚机器将在组织中活动的人当作机器的零部件。在工业化进程中,社会从简单、确定逐渐走向了复杂性和不确定性,而官僚制组织形式则是人类在工业社会的历史阶段中用来应对复杂任务的一部机器。与农业社会早已存在的官僚制不同,工业社会中的官僚制组织形式对于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都产生了极其重要的影响。我们看到,在官僚制的运行规则中,人与其所扮演的角色是分离的,因而,以官僚制为典型的管理型政府模式及其社会管理方式则往往也表现为一种决策和执行的分离,在社会管理活动中,管理者所扮演的是执行者的角色,这就将他们从一个完整的人分割为碎片化的人。在整个工业社会的历史阶段,尤其在20世纪,伴随着“行政国家”(administrative state)的兴起,政府在社会管理中的垄断性的角色和地位直接决定了人们按照官僚制的组织方式来建构社会的基本思路。在这个行政国家里,官僚们在人们的公共生活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3〕在组织结构上,官僚制所呈现给我们的是一种中心—边缘的线性结构,因而,在20世纪这个由官僚制组织构成的社会里,社会的结构也同样是这样一个中心—边缘的线性结构。然而,随着人类社会后工业化进程的开启,以互联网为主要特征的信息技术的发展给人们带来的则是不一样的景象,尽管人们对信息技术的未来潜力还比较模糊,但他们相信,通过信息技术所建构起来的虚拟世界正在改变社会及其组织的结构。而这种结构性变革指向了社会网络结构的生成。我们看到,如果说官僚制组织具有等级化内涵的中心—边缘结构是一种线性结构的话,那么,正在生成的组织结构则无疑是具有非中心化内涵的网络结构。我们看到,最近这些年来的政府变革在偏离官僚制的轨道上越走越远,政府当中繁文缛节的减少和等级结构的扁平化都说明了,当我们在逐渐远离官僚制的旧轨而准备踏步前行时,我们需要找到一个真正适合于这个高度复杂性和高度不确定性环境的结构。
如果说早期的信息技术发展,比如有线电、计算机、人造卫星、电视、电话等,就已经给人类社会带来诸多可能性了的话,那么,随着网络技术等创造性技术的发展,人类社会的各种可能性都逐渐呈现在人们面前,并时时处处蕴含着未来发展的各种潜能。在以往的时代里,人类社会很多制度设计都是基于当时的科学技术发展对社会治理的支持的。而随着创造性技术的涌现,人类社会在制度设计的意义上已经可以突破技术条件的局限性,并可能很快实现不同形式的制度设计。我们看到,网络技术的发展对人们生产、生活,以及交往活动的支持使得他们能够在信息高速公路上与其他人保持地位平等的联系,正如福克斯、米勒所描述的,“这些虚拟的社区不受地域限制,更多地是依据亚文化、爱好、相互的魅力等走到一起。因此,多数人的对话意味着话语的初始形式。如果继续维持的话,它会发展成无中心的、专业化的、分小组的,还可能是不可通约的话语。寻找同类总想发展对方。所有的人聚合在一起,数不胜数的专业化群体以及同等专业化的语言游戏都有可能出现。”〔4〕通过网络技术建构起来的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消除了人们之间的权力、地位、财富等身份差异,但同时又不会因此而消灭了人的总体性和个性化。人类社会在构成方式上的变革预示着我们必须通过政府模式变革和社会管理创新来满足网络社会结构下的社会治理新需求、新期望。也就是说,在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中,以网络技术为代表的创造性技术的发展在推动社会变革的意义上对社会管理提出了全新的挑战。
20世纪80年代以来,人类社会再次处在了新的历史转折点上,从人类社会的历史演进过程来说,像法制对习俗的替代过程将会重现,人类社会在后工业化进程中也将经历一次社会规范体系的变革。我们看到,在后工业化进程中不断涌现出来的新因素越来越多地超脱于现有社会规范体系之外,治理者试图将它们吸纳到现有的法制规范体系之内,却发现情况并没有因此而变好,反而变得更加糟糕。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类在后工业化进程中逐渐建构起来的生产、生活,以及交往活动模式需要一种合乎这一社会现实及其特点的规范体系。人类在工业社会的历史阶段所创造出来的行为依据和活动规范或许还将起着约束和规范人们的社会活动的作用,但显然的是法制规范将从它的主导地位上退下来,逐渐被新的规范因素边缘化。在人类社会所追求的自由、平等、公平、正义等基本社会生活价值的追求中,如果说社会生活中客观性方面可以通过法律规范来进行治理的话,那么,在主观性方面则显然是无法通过法律规范来加以治理的,因而,它呼吁一种全新的社会规范。如果说网络技术的发展意味着虚拟世界的生成,那么,人类穿行于自然界、社会,以及虚拟世界这三个世界之间时,则无疑更多地表现出一种主观性。因而,在虚拟世界中,试图通过法律规范来治理它的构想不仅不切实际,而且很快地便陷入到一系列的矛盾和冲突之中。因此,在社会管理的意义上,网络技术的发展推动了社会网络结构的生成,它需要人类建构起一种全新的治理规范和社会管理方式来实现优良社会秩序的建立。
以网络技术为代表的创造性技术的发展推动着人类的生活空间从物理世界扩展到虚拟世界。人们在这个虚拟世界里进行着各种各样的交往活动,如果说人类在物理世界中交往活动时刻受到线性时空的限制的话,那么,在虚拟世界里,社会交往活动则无疑在很多层面上超越了这种时空限制而立体化、多元化地进行着。当时空规则发生改变时,人们的思维方式和行动逻辑也跟随着这种变化而变化,甚至在非常深刻和广泛的层次上去重塑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思维观念。然而,如果我们用旧的制度安排和思维框架去看待网络技术等创造性技术所带来的社会变化的话,那么,我们则会仅仅将之定位在良好社会秩序的破坏因素的位置上,并逻辑地采取遏制其发展的措施去对其进行依法治理。我们应当清楚地认识到,网络技术不只是一种新的生活工具,而是一种社会变革因素,网络技术及其所代表的创造性技术的涌现正在变革人类社会基本的生活方式和思维观念,并正在生成一个具有网络结构的社会。人类社会在后工业化进程中所表现出来的网络化趋势正以一股强有力的势头打破人类在工业社会的历史阶段所建构起来的不断分化的、领域隔离的、碎片化的社会,并在复杂性和不确定性的迅速增长中推动人类朝向总体性的方向发展。而在全球化的进程中,整个人类社会都在网络化过程中构成了一个互动系统。作为一项创造性技术,网络技术无疑促成了人类社会网络结构的生成,因而,它的社会意义是远远大于它的技术价值或符号象征意义的。正如张康之教授所指出的,“网络已经远远超出了它作为一项技术的价值,它对于社会变革的意义在于:促成了社会的网络化,让人类社会在它的启发下重新以网络的形式来加以建构。甚至可以说,网络技术直接作用于社会,造就了一个拥有网络结构的社会。这个社会由于拥有了网络结构而正在迅速打破它在以往各个历史阶段中生成的地域以及族阈边界,朝着总体化的方向迅速迈进”。〔5〕
三、在新时空坐标系中定位社会治理体系
在社会管理创新的意义上,如果我们不能准确定位理论建构和改革方案所处的特定时空坐标系,那么,它们就很容易走偏。我们看到,20世纪80年代以来,西方所进行的政府改革运动以及社会管理方式变革尽管是在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中发生的,但是那些方案和理论基本都是围绕着如何维系管理型政府模式及其控制导向的社会管理方式而开展的。即使是那些看似有着一些新前景的理论或思想,如新公共管理、新公共服务等,也是出于对管理型政府模式建议修缮的要求而进行的思想叙述。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制度包袱和对第二次启蒙运动的思想家们的某种虔诚,西方学者虽然先于我们认识到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及其所蕴含的“第三次浪潮”,并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思考政府改革和社会管理创新的问题,但却没有找到改革和创新的方向和出路,甚至可以说,他们对于批判并超越管理型政府模式及其控制导向的社会管理方式的一种全新理论建构是心存畏惧的。因而,在当前的时代背景下,一种新的时空坐标系正在生成,它引导我们走出世界化、工业化的时空坐标系,引导我们去在新的时空坐标系中思考社会管理创新的可能性。
对社会管理创新所开展的考察,既不是一种简单的理论预设,也不是一种纯粹的逻辑推导,而是从社会现实出发观察到的变革和创新诉求。因而,当我们将社会管理创新放置在社会现实当中时,我们便会看到,管理型政府在进行控制导向的社会管理活动时是基于民族国家这个框架的,而如今这个框架正遭受着流动性和开放性的冲击,而产生这种冲击的不是资本主义世界化运动,而是一场全新的历史运动。如果说将控制导向的社会管理方式的空间坐标定位为世界化是历史事实在理论建构中的呈现的话,那么,我们把服务型政府模式下的社会管理创新的空间坐标定位为全球化这场全新的历史运动也是符合当前这个流动性和开放性迅速增长的社会现实的。然而,从全球化的视野去观察社会管理创新,我们则必须从资本主义世界化的思维窠臼中走出来,走出用世界化的旧眼光观察我们正在进行的社会管理创新的思维定势。因而,如果说世界化和全球化是两场不同的历史运动,那么,社会管理创新的坐标定位就要在它们二者之间做出恰当的选择。也就是说,在进行社会管理创新的时候,如果将一种全新的社会管理方式与世界化的思维方式和行动逻辑绑定在一起的话,那么,我们就会在这个流动性和开放性不断增长的世界里继续采用同一化的观点去应对人类社会所面临的各种社会管理问题,继续在民族国家的框架下开展社会管理活动。最终,我们会发现,在这个流动性、开放性的世界里,管理型政府通过固定、封闭的空间所进行控制导向的社会管理失灵了,整个人类社会也因此陷入到了失序的状态当中,用贝克等人的话说,就是人类陷入了“全球风险社会”。〔6〕
我们将全球化、后工业化确定为社会管理创新的时空坐标系,它不会停留在对社会管理创新的全球化视野和后工业化取向的简单叙事上,而是要深入到全球化、后工业化的时空坐标系内部,去探讨一种全新的社会管理方式及其建构方向。因而,概括地说,在全球化、后工业化的时空坐标系中,社会的总体特征是高度复杂性和高度不确定性。而高度复杂性和高度不确定性的社会环境要求人们充分发挥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创造性地提出问题解决方案,而人的这种创造性反映在了基于复杂性社会条件而发展起来的创造性科学技术上。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复杂性社会条件与创造性科学技术之间是相互建构的:复杂性社会条件是创造性科学技术兴起的现实背景,而创造性科学技术的涌现又反过来促进了复杂性和不确定性的迅速增长。创造性科学技术的涌现不仅改变了人类的生产、交往,以及思维方式,更推动了人类社会网络结构的生成,这也就意味着人类社会开启了打破工业社会线性结构、变革管理型政府模式,以及创新社会管理方式的历史运动。
历史地看,在分析统治型社会治理时,我们是将它放置在地域化、农业化这个时空坐标系中的,而在这样一个坐标系中,农业社会的总体特征是单一性和确定性。我们看到,农业社会在其社会结构上表现为一种等级身份镶嵌结构。因而,人们追求确定性的愿望就是通过对身份标识的认知而得到实现的。社会治理的一切问题都可以通过这样一个等级身份镶嵌结构来获得确定性,并因此也就使农业社会的治理问题变得非常简单,这也就是我们通常所看到的,农业社会的统治体系并不复杂甚至非常简单的原因。一个县令带着几个捕快就可以实现对一方的治理了。然而,在世界化、工业化的进程中,社会环境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日益增长,因而,在这样的时空坐标系下,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低度复杂性和低度不确定性的社会。概括地说,世界化、工业化进程建构起来的是一个陌生人社会,它将一切具体标识进行了抽象化而为之寻求同一性。在制度层面上,它通过人们对共同遵守的法律制度的熟知而建构起了确定性。在组织层面上,它则通过官僚制控制体系的形式化框架追求确定性。在这种克服不确定性的确定性追求中,管理型政府建构起了一种控制导向的社会管理方式。如果这种社会管理方式在低度复杂性和低度不确定性的社会条件下是行之有效的,那么,人类陷入到风险社会和全球风险社会的现实则无疑证明它已经走向了失灵,而这一变化的现实背景正是人类社会迈入了全球化、后工业化的进程。在全球化、后工业化的时空坐标系中,社会的总体特征是高度复杂性和高度不确定性。其实,官僚制组织的控制体系并没有消除或化解不确定性,而是将之积攒了下来,并与后工业化进程中日益增长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结合在一起,最终导致管理型政府及其控制导向的社会管理方式的失灵,人类社会也因此陷入到风险社会,并在全球化进程中陷入到全球风险社会。既然管理型政府及其社会管理方式不能带领人类走出风险社会,那么,我们的改革就不能是对管理型政府及其社会管理方式的维系或修补,而是建构一种全新的政府模式,并通过这种政府模式进行社会管理创新。唯有如此,人类才能走出风险社会,重建良好的社会秩序。
如果说社会管理创新要打破管理型政府模式下控制导向的社会管理方式的话,那么,这种创新就内在地蕴含着一种创造性思维。而与低度复杂性和低度不确定性社会条件下的问题解决方式不同的是,高度复杂性和高度不确定性的社会环境要求人们充分发挥想象力和创造力,创造性地提出问题的解决方案。从问题出发去寻求解决方案,这就形成了相应的研究领域或学科领域,那么,基于复杂性社会条件,人类社会发展出了创造性科学技术。其实,这也就为人类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建立一个新的平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在全球化、后工业化的时空坐标系中,我们又找到了社会管理创新的科学技术维度。在这个维度上,我们看到的是创造性科学技术的兴起。从科学范式演进的角度去观察科学技术领域,我们看到,工业化进程在人们追求知识严谨性的过程中迫使科学技术走上了摹仿的道路,同时又在工厂里建构起了知识专业化基础上的控制体系。当这种科学精神和控制体系映射到社会管理领域时,政府就被嵌入了控制导向的思维方式和行动逻辑。而在后工业化进程中,知识共享之上的人类创造智慧(知识—智慧体系)推动了以网络技术、纳米技术,以及克隆技术为代表的创造性科学技术的涌现以及网络化生产体系的生成。创造性科学超出了工业社会分析的科学体系和摹仿的科学范式,它预示着综合的科学体系和创造性科学范式的兴起,预示着人类摹仿时代的结束和创造时代的到来。然而,管理型政府及其控制导向的社会管理方式却成了我们聚合创造性科学技术来提高人类各项能力的巨大藩篱。因而,政府模式变革及其社会管理创新的目的就在于帮助人类社会应对和解决创造性科学技术引发的难题,并引导和促进创造性科学技术朝向全人类普遍受益的方向发展。
创造性科学技术的涌现既是人类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展现,同时它也反过来改变了人类的生产、交往,以及思维方式。在社会层面上,它更是推动了人类社会从线性结构向网络结构的转变。因而,政府模式变革及其社会管理创新也就承担起了如何在社会网络结构下开展社会管理活动的使命。依我们之所见,在社会网络结构生成中,社会变革所呈现出来的网络化、去中心化、符号化、虚拟化、个性化、多元化等可以按照其逻辑关系归结为三个变迁过程:“网络化—去中心化”、“符号化—虚拟化”,以及“个性化—多元化”。在“网络化—去中心化”的过程中,领域边界的消融、空间特性的变革,以及社会的去中心化指引着政府模式变革及其社会管理创新要打破线性思维的禁锢而走向网络化思维模式,去建构一种作为行动者的政府。基于这样的社会结构,社会管理创新走向了这样一个基本方向,即正在生成中的多元社会管理力量都是这一网络结构中作为行动者的节点,在它们之间形成的是一种没有中心或边缘的合作关系。在“符号化—虚拟化”的过程中,创造性技术的应用推动了人类社会现实的符号化和虚拟化。现实的符号化不仅建构了距离消失的进程,而且还使现实在没有时空限制的虚拟世界中流动,在这个意义上,符号化—虚拟化的连续体从根本上改变了社会管理运行的规则,管理型政府及其社会管理方式不可能在保持自身等级结构的同时,又具有对虚拟世界运行逻辑的适应性。因而,这就要求我们在符号化—虚拟化的社会现实中变革政府模式,创新社会管理方式。在“个性化—多元化”的过程中,追求个性化的“新人类”重拾起人的个性,展现人的自主性、独立性,以及创造性,并实现从碎片化的人向总体性的人的转变。人的总体性的获得同时意味着社会的多元化。而在创造性科学技术的广泛应用中形成的自己动手做和个性化定制正在促成社会走向成熟自治。在这一过程中,我们将建构一种全新的政府模式来引导社会的成熟自治,这既是在全球化、后工业化的时空坐标系中进行社会管理创新的重点,也是变革政府模式和创新社会管理方式的现实出路。
四、结语
通过对20世纪后期以来的社会管理实践的考察,我们发现,在人类的社会生活中,不论是制度设计、政府模式,还是社会管理方式,都需要放置在社会变革的特定时代背景中去加以认识和理解。这就引领我们去思考人类社会所处的这个特定时代。也正是在这样一个逻辑的指引之下,我们在反思我们国家正在进行的社会管理创新时发现,20世纪80年代以来,人类社会迈入了全球化、后工业化的进程。在这一进程中,社会环境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的日益增长对政府的社会管理活动提出了新要求和新期望,而既有的政府模式及其控制导向的社会管理方式并不能满足人类在这一变革时代中的新需求,这就导致了我们既有的社会管理方式正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战。对此,我们的结论是: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造就的是一个流动性、开放性、复杂性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人类社会不断涌现出来的创造性技术,特别是以网络技术为代表的信息技术,正在从网络虚拟世界的生成和社会结构的网络化两个层面上打破人类社会的线性结构。网络结构的生成要求我们超越基于社会线性结构之上的控制导向的社会管理方式,而建构一种基于网络结构之上的社会管理方式,并通过这种全新的社会管理方式来实现社会的良好治理以及社会秩序的重建。
实际上,在我们的这项考察中,从社会变迁的现实出发,我们为社会管理体系创新确定了一个新的时空坐标系,即全球化、后工业化的时空坐标系。在面对这样一个时空坐标系时,我们会遭遇两个方面的难题:一是即便我们的社会进入到并且我们也认识到了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然而,如果我们并没有改变既有的思维方式和行动逻辑,而依然用世界化、工业化的思维和眼光去应对我们正在面对的各种社会管理问题,那么,所谓的社会管理体系创新或许只是表面功夫,甚至会使社会管理实践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二是在社会管理体系创新的意义上,我们能够打破旧的思维框框,并在服务型政府建设中努力实现一种全新社会管理方式的塑造,然而,这种创新也要具有特定的时代背景关怀和理论准备,否则即便社会管理创新的思路再好,也会导致理论建构和实践应用缺乏一个完整的体系,并因而使一项很好的理论设想和治理方案遭受诸多质疑。这也就给予我们这样一个启示:全球化、后工业化的时空坐标系是与政府模式变革及其社会管理体系创新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二者是缺一不可的。因而,对于社会管理体系创新来说,我们必须面向全球化、后工业化的社会现实,在社会网络结构生成中去建构多元合作的社会管理模式,在服务型政府模式的积极引导下,以流动性、开放性、复杂性的社会特征和网络化的社会结构为基点去开展社会管理体系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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