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苍茫看劲松

钱志新
在我踏入海运业以后,常听说福建沿海人很会弄船,尤其是近代以来,航海人才济济。譬如,中国近代著名海军将领,先后担任过清朝海军统制(总司令)、民国海军总长的萨镇冰(1859—1952)。在我认识的众多航海专家中,就有不少人来自福建,且毕业于著名的集美航海学校。
周天赐是集美教学改制后的第二届(1960年)毕业生,他的从业经历便充分证明了这所学校的“教培实力”和在中国航运史上应有的地位。
一、肩负重任,远赴海外接新船
1960年8月,年仅20岁的周天赐离开故乡厦门,告别母校集美航专,只身来到了正在大发展中的上海海运局,面对众多的千吨级海轮,他的心中涌起了无限深情。按照业界常规,一般情况下,科班出身的,没有八年十年的等级锻炼,是绝对成不了一船之长的。周天赐从水手做起,熟悉环境,继而代三副,正式任三副。
不久,国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他从1962年8月起再次下放任水手,虽然时间长了些,但这一年半的水手经历,正如他后来所讲,“再次水手锻炼,对船艺、基础知识打下了扎实基础”,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1964年4月,周天赐重上三副岗位,凭着对祖国海运事业的满腔热忱,拼博在寒潮狂风、惊涛骇浪之中……
正当他踌躇满志,一步步向着航海顶峰攀登时,却遇上了“文革”的狂风暴雨。他不管“你批我斗”的“造反热潮”,而继续沉醉于他的航海领地,凭着扎实的驾驶技能,来往于南北海港之间,为上海人民的经济急需带来一船船的货物。整整十年,不管是“翻天覆地”,还是“莺歌燕舞”,他从未去凑一个“热闹”,搞一次“亮相”,而是本本分分地延展着他心中的“船长梦”。
1978年10月,他经过“国考”,拿到了梦寐以求的海轮船长证书。见习半年后的1979年4月,历经磨难的周天赐终于担当万吨海轮“战斗12”轮的船长。每当他举起望远镜巡视海面的时候,每当他下令巨轮稳妥靠离码头的时候,年近不惑的他,心中充满了自豪。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国家开始了改革开放的新长征,海运事业面临着一个新的大发展,上海海运利用外资在海外造了许多新船。当时,海运局抽调了一批“又红又专”的船长前往在南斯拉夫和巴基斯坦接收十余艘“友谊”号轮,周天赐便是其中之一。
离出国只有二个月,周天赐必须在两个月内,用已有十多年没用的“英语能力”,去通过海监部门严格的考试。“当时的我啊,虽说有些基础,毕竟年已四十,复习起来还真够苦的。”他曾经这样对我说,“但重任在肩,又只能咬咬牙拼博了,那时两个孩子还小,住房又小,每天弄到深更半夜,不仅苦了我,也累坏了爱人。 两个月的‘爱拼,终于赢得了胜利,我以80分的良好成绩通过国家考试,不久便飞往南斯拉夫里耶卡(RIYEKA)船厂接船。”
里耶卡今属克罗地亚,是克罗地亚第三大城市和主要的海港城市、造船和航运中心。那是一座古老而美丽的港城,然而对于周天赐船长一行人来说,他们无心顾及里耶卡如画美景,也无暇瞻仰那些罗马时代和中世纪的古迹,立刻投入到接船最繁忙的前期工作中去——到大海上去试航。应该说当时的南斯拉夫造船水平还是不错的,经过三天二夜的海试,周船长他们正式接收了这艘名为“友谊3号”的5 000吨级海轮。
1980年5月19日,周天赐驾驶着这艘当时先进的新船,开始了返回祖国的“处女航”。整整102天,全程10 700海里,对于一艘5 000吨级的船来说,在浩瀚的大洋上,犹如一片竹叶,任狂风劲吹,任骇浪冲击,任惊涛托起,船员们无时不刻处在头昏眼花、摇晃颠簸之中。在这长达102天的返程中,由于恶劣的气候,船实际航行的天数只有41天,不到一半,可见海运之艰巨啊。
不久,他再次接受重任,飞抵南斯拉夫普拉(PULA)参加新船试航,并接船回国。接着,他赴巴基斯坦卡拉奇(KARACHI)接新船回国,成为海运局远涉重洋接收新船的行家里手,声名鹊起。1984年,他外派香港某船公司任巴拿马籍船“顺和”轮船长,赢得口碑。
二、云海苍茫,挺拔如松“玩”旧船
在海运局,周船长是以接收新船起家的,然而在他驰骋四大洋五大洲时,却“玩”起了“旧船”。道理很简单,这些三万吨级的老船,是那些年从海外购置的,为开拓远洋业务,局里又启用它们投入远洋航线。显然要安全驾驭这些“工状较差的旧船”,必须得让高手去指挥,周天赐成了最佳人选。
1985年初,他踏上二万五千吨级的老船“华红”轮任船长。当时,“华红”轮已有25年船龄,状况不好,尤其是主副机,时有停转停车情况出现。这样的“二手老船”,要做到万无一失地航行在汪洋大海上,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
那年,“华红”轮从美国装粮回国,途经好望角,周船长带领船员渡过了一场恐怖的‘杀人浪,船员叫它‘吃船浪。好望角强劲的西风急流,常常掀起几十米高的惊涛骇浪,常年不断。这种海浪前部犹如悬崖峭壁,后部则像缓缓的山坡,浪高一般有 15~20米。
当时,驾驶台上的船员眼见船头突兀地树起一座十几米高的大楼,轰的一声向船上倒下来,而船随即便深深地埋入海中,一片漆黑,就像在阴间地府,除了桅杆上微微闪烁的灯光,什么也见不到。“这里的浪就这个样子,不要怕。”周船长微笑道。看着船长笃定的样子,船员的心似乎也平静了许多。
据一位船员回忆,“过了好久,船头才慢慢地浮出海面,虽然天空、海域一片模糊,但我们毕竟是见到了天和海。然而过了没多久,‘吃船浪重复如前,就这样整整两天两夜,我们的船就在这‘吃船浪的不断压迫下熬过来的,许多船员事后都说,当大浪將船压下浪底时,大家都呆若木鸡,一切听天由命。多亏了周船长的沉着指挥,才使我们免去了一场……”
“等到船驶过了好望角海域时,大家都为周船长的沉着叫好。船长说,他也是第一次过好望角,也没有见过如此风浪,只是事前和轮机长商量好,要做到驾机亲密配合,确保主机运转,只要车不停,顶着浪开,是没有问题的。好在我们是在夏天通过,要是在冬天,寒风凛冽,会碰到常年西风搅动海水环绕地球由西向东奔驰形成强势‘西风漂流,加上极地风引起的旋转浪,那海况就会更加恶劣,会有更大危险。听了船长一席话,大家为跟着熟悉海洋气候的船长而感到幸运。”
这就是周天赐“玩船”玩到了家的水平。在这里我又想起了他调任机关工作前“玩云海轮”的故事。
1987年4月底,他刚从“华红”轮下船公休,某天来公司走走,人事调配正为无人能上海运局最大的三万五千余吨的“云海”轮着急,死缠烂打地和他“商量”起来,敦厚的周天赐也十分为难。他刚从“漂泊”了两年多的“华红”轮下来,按规定也可休息三四个月。况且爱人身体有病,两个顽皮的男孩正在读书,爱人疲惫不堪的眼神不断浮现眼前,怎么能忍心再去“漂泊”?
主管经理来了,他知道老周家情况,然而有关部门告诉他,“云海”轮已接受外运任务,务必在五月初出航去温哥华受载,时间紧迫,“军令如山”。“拜托了,老周!告訴家里,有任何需要,让你爱人直接打电话给我,我一定服务好。”看着经理和调配员急切的眼光,周船长无话可说,无奈地点了点头。于是在公休不到十天之后,周船长再度“玩”起了这艘20多年,已经安全航行40万海里的旧船。
“云海”轮靠抵上海港后,由于受载期紧迫,无法在港整修二三天,周天赐带领20多名船员,上船接替己经“四海漂泊”了二年多的同行,便鸣笛起航,再次跨上远航的征程。
从上海前往加拿大温哥华,通常有两条海上航线,考虑到受载期紧迫,周船长只能选择走近路的“高纬航线”,经白令海峡抵达目的港。白令海峡是北美洲和亚洲大陆间的最短海上通道及洲界线,气候寒冷、多暴风雪和雾,尤其是冬季,气温剧降,最低气温可达零下45℃以下,海峡表层结冰,冰层厚达2米以上,每年10月到次年4月是结冰期,严重影响航行。这对生活在条件差的旧船上的人来说,更显艰难,且不说空调取暖无法保证,那昼夜不断的狂风恶浪,让人颠簸得难受。
周船长的第一个任务是,必须安全准时抵达温哥华,而且要一次通过加拿大严格的港口安全检查(PSC),否则便是失败。对于这条航线,周船长也是第一次经历,虽然船上装了当时十分先进的“应用气象卫星导航”,但为了确保航期,周船长采用了“地球面上两地间最短航——大圆航法”。1987年5月17日20时,“云海”轮从上海空放出航,经津轻海峡,抵弗拉特里角,于6月3日16时30分抵达温哥华港锚地。实际航程5 369海里,航时428小时,即17天20个小时。
摆在周船长面前的最大难题是:如何在航行中,发动全体船员在寒冷和颠簸中不辞辛苦地做好PSC检查的各项工作。于是他运用全面质管(TQC)的科学方法,让“老旧船”焕发生机。驾驶台的规范操作、甲板部的维修保养、轮机部的CWBT运作、机舱的“跑、冒、滴、漏”杜绝等等,一切都在“航次目标管理”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船员在阿拉斯加湾经受了八级大风、八米浪高、船横摇达23度的考验,坚持工作。有道是“天道酬勤”,三万五千余吨级的旧船“云海”轮,以崭新的面貌按期抵达温哥华,并且一次通过了加方严格的PSC检查和大仓验收,全体船员在欣喜之中接受了装载化肥的重任,又在高兴之余昂首返航,再历风浪于7月4日按期抵达广西北海港。
1987年5月至1988年7月,周天赐呕心沥血,将“云海”轮“玩”得处处闪光。1988年3月4日出版的《上海海运报》有一篇“兢兢业业,奉献海运”的报道说:“周天赐船长不但有丰富的航海经验,还有一套科学管理的好方法,自任船长以来,年年做到安全优质。在老旧船‘云海轮,做出新贡献: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全年货运量,周转量大幅提升,单位成本大幅下降,年上缴利润高达300多万人民币,不愧为海运局的航海专家。”
周天赐是一位十分好学而又能总结实践经验的航海人,在他任船长期间,先后写了许多技术业务方面的文章,被推荐发表在《海务资料》《海运科技》《远洋资料》等刊物,如“5 000吨级船西南季风横渡北印度洋航路选择(康斯坦萨—广州)”、“5 000吨级空船西南季风航行印度半岛西海岸体会(卡拉奇—新加坡)”、“东马来西亚—拿笃港(LAHADATU)——港口介绍”、“北太平洋高纬度航行与气象导航应用”、“上海-温哥华-北海使用气象导航情况”、“北海新港”等专业论文。
三、以苦为荣,精心管好煤运船
1988年9月,富有理论和实践经验的周天赐调任公司指导船长,不久升任海务科长。1991年5月,周天赐荣升公司主管海务的副经理,充分发挥了近三十年丰富而有效的“玩船”经验,直至2000年6月退休,在十年间为公司实现朱镕基解决上海“煤荒”的嘱托,为公司连续五次荣获“上海市文明单位”作出了不懈的努力和无私的奉献。如1993年新年刚过,便于1月2日上午9时,召开了公司安全工作会议,周副总着重从“抓安全基础管理”出发,谈了海务管理的四个环节。1993年3月9日上午,召开月度安全生产会,周副总从三个方面详谈了安全目标管理;1993年12月25日(一天),召开海务安全专业会议,周副总主持:1993年实现了安全年,总的四句话,一是安全工作化了力气;二是安全状况基本稳定;三是事故频率得到遏制;四是年初目标基本实现。
在主管安全生产工作中,鉴于公司承担着华东地区和上海的煤矿资源重点运输,以及船舶吨位大,吃水深,周转快,进出港频繁等不利安全因素,他在安全管理方面确立了“注重科学管理,强化基础建设,立足新的起点,稳定安全形势”指导思想,在海务和安监部门着力推行“监督、检查、指导、咨询、服务”十字方针。
据我至今保留着的一份安全资料显示,自周天赐1990年8月任海务科长、1991年5月任主管海务的副经理以来,在他扎实而有效的科学管理下,公司60余艘内外运船舶,尤其是频繁来往于南北港口的运煤船,安全航行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好局面:1989-1993的五年中,公司的安全面从78.33%直升至90%以上,至1993年底创下了安全航行无事故1 335天的良好成绩,最好的1991年安全面达到94.73%,全年上报海损金额仅67.8万元,其中黄浦江中的事故减少了约70%,这在一个有60多艘万吨船的大型船公司,是少有的好形势。
在保煤运输的日日夜夜中,周天赐与全体船员一样,坚持“以苦为荣,无私奉献”的煤运精神,昼夜奋战在自己的岗位,几乎没有节假日。海上瞬息万变的气候,常会传来船舶安全航行方面的问题;长江口水域、黄浦江航道,更是多事地段,时时刻刻揪紧着他的心。不知情的船员,总以为周船长坐了机关,当了官,轻松适意;而深知内情的人却知道,主管海务的人不轻松,常常弄得神经兮兮,吃睡不香。
周副总常说,机关的“苦”和船上的“苦”不一样,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感觉不到其中“苦味”的。24小时都有电话、电报来,特别是深更半夜,一阵电话铃,便觉心跳加快,头上冒汗,脑子里首先跳出“又有事了”这句话,弄得全家不宁,一夜不能睡。
此话也真不是危言耸听,记得有一年某船在山东日照港出了工伤事故,深夜11点我刚睡下,一阵电话铃声先将爱人惊醒。当得知是老周来电,我便感觉不妙,从他的电话中知道,某船员在港口靠泊时不幸被钢缆击伤而亡,而船还得开,便要我这个工会主席带人前往山东处理……
周天赐从事航海五十余年间,积累了丰富的航海经验,自1990年以来多次参加专家组活动,并被有关部门和专家看好。如“上海港北票码头局部改造工艺研究鉴定”、“吴泾电厂码头六期工程及二万吨级海轮航道改造”、“吴泾电厂八期工程及二万吨级海轮黄浦江鳗鲤嘴航道安全操纵”、“长江口北槽航道治理(一期工程)和航行安全”、“宝钢三期码头(3万吨级)及综合码头(10万吨级)靠泊能力升级论证”、“中国沿海航路调研”等。
周天赐是上海海运首批获得高级职称的船长之一。1993年12月,又获国务院“工程技术专业做出突出贡献”的称号。1994年1月3日,获颁“政府特殊津贴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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