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恨

    邹丽琼

    〔关键词〕亲子关系；青少年；问题家庭；个案辅导

    一、案例简介

    小曼是我校初一学生，家庭条件优越，父亲是某家具厂的人事部经理，母亲是一家外企员工，有一个刚考上清华大学的哥哥。寒假前后她判若两人，以前很乖巧、品学兼优，现在经常迟到、不完成作业、上课睡觉、成绩急剧下滑。班主任多次教育后并未作出任何改变，反而更加严重。联系家长，约见家长后，情况也未得到改善。最近小曼还从家里偷了父亲的两千元钱。经过班主任反复做工作，小曼才来到了心理咨询室。

    第一次见面，我发现她很冷漠，情绪十分沮丧低落，眼睛黯淡无光，总是低着头说话。从咨询中我发现，她对父亲请假陪同她上学、放学以及父亲的担忧表现得很高兴，于是我尝试从家庭入手了解她。经过多次心理咨询和追踪研究，我发现她心里流淌着太多由家庭带来的

    痛苦。

    恨在心里发芽

    原来，小曼是个超生小孩。当时为了能够顺利地把她生下来，父母假离婚，但是自假离婚后，爸爸就有了外遇，直到她四年级的时候父母才再次结婚。在假离婚这一段时间里，他们一家四口如正常家庭一样一起生活，但是母亲整天以泪洗面。“小曼，你一定要争口气啊！我只有你们这两兄妹了。”这是小曼童年生活里，母亲对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于是，“从我记事起，便开始讨厌那个男人——我爸。”

    恨在心里滋长

    “这几年，爸爸一直对我的妈妈很好，我也渐渐放下了对他的恨。但我不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去年，他抱回了一个几个月的小婴儿，谎称是他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我毫不知情，还抱了抱她。婴儿是很可爱的小女孩，她姓黄，叫黄诗恩（化名）。当我们正喜气洋洋地过新年时，他却带着那个小婴儿和一个陌生的阿姨来到我的面前，说黄诗恩是我的妹妹！我居然不知道，我多了个妹妹。呵！同父异母的妹妹呢！多可笑。”父亲对家庭的再次背叛，让小曼对父亲的怨恨疯狂滋长。于是她开始制造各种各样的问题，如早早从家里出门，但是迟迟不到学校，作业不做或做了也不交，上课睡觉，等等，为的就是让父亲多花些时间来“观察她”而无暇去看望那个“阿姨和妹妹”，让爸妈多一些时间在一起，让妈妈能够开心点。

    谎，让心灵备受折磨

    为了不让同学、朋友发现这个惊人的秘密，小曼对同学、朋友撒谎说这个阿姨与小女孩是她的亲戚；为了不让同学们发现家庭出现的背叛与危机，她一直对外表现出母爱父疼的温馨，制造家庭幸福的假象；为了不让班主任家访时发现秘密，她安排了所有大人一起“失踪”……“我害怕朋友用那种嫌弃、同情的目光看着我，所以我选择独自承受。但是每次听到朋友羡慕地说我有一个好爸爸时，我的心就更痛，这是爱吗？这是补偿！” 由于要不断地伪装，小曼的心灵备受折磨，生怕哪一天谎言被拆穿，遭到周围朋友、同学的嫌弃、议论。

    内疚、自责充斥心灵

    “如果我没有出生，他们就不会离婚，对吗？一切的不幸也不会发生，对吗？上天赐给我生命、健康、聪明才智，那为什么不赐给我一个完美的家呢？我很嫉妒那些其乐融融的家庭。如果我没有出生，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应该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三口，妈妈就不会经常偷偷哭泣，这该多好啊。”在恨的同时，小曼也有很重的负罪感，觉得家庭的一切“不幸”都是因为她的出生而造成的，如果没有她的存在，幸福应该是属于这个家庭的。因此，她充满了内疚与自责。

    二、案例问题分析

    通过对小曼的了解，我发现她在学习上表现出来的问题是由于家庭问题而引发的。她背负了太多家庭的“重担”，她对父亲的恨来源于母亲对父亲的恨。恨使她出现各种不良的行为习惯，如迟到、不做或不交作业、上课睡觉等，也使她去“偷钱”，这些都是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去维持父母关系的一种表现。在长期“苹果皮”式的和谐家庭外表下，她的情绪受到压抑，使得她在生活中表现得冷漠、沮丧和低落。在努力无果的情况下，她把家庭的种种问题归因于自己，使得她内疚、自责，产生了强烈的自卑感与负罪感。

    三、辅导方案与实施

    1.运用来访者中心疗法的思想，着重和来访者建立信任的咨询关系

    小曼第一次来咨询室时，情绪低落，愁容满面，眼睛暗淡无光，总是低着头。这表示她现在的私心杂念很多，非常焦虑、痛苦和迷茫，不敢也不愿意向别人倾诉自己内心的痛楚。

    为此，我首先向她保证会为她保密，鼓励她将自己的烦恼和痛苦倾诉出来。其次，我鼓励她发泄自己的情绪。对于一个长期压抑自己情绪的人来说，“哭”能够使积压的情绪得到很好的宣泄。当我问到“寒假时，家里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小曼开始哭泣，我鼓励她大声地哭出来，并没有接下去问她。十分钟后，她慢慢收起了哭泣，告诉我她并不是“坏学生”，她也曾成绩优异，是老师心目中的好学生，对此我表示认同。第一次的见面她并未向我讲述任何她的烦恼，但是她与我相约三天后再来咨询。

    第三次见面，当我再次问到“寒假时，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时，小曼还是哭，边哭边讲述父亲对家庭的背叛，表达她对父亲的憎恨。在接下来的三次咨询中，我主要采取了倾听技术与无条件的积极关注，鼓励小曼将积压在内心的故事都讲出来。父亲对家庭的背叛，这对于一个花季少女来说是一件丢人和痛苦的事情，她不敢向他人倾诉。当她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后，情绪缓和了很多，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2.采用空椅子技术，与父亲、母亲对话，接受事实，放下怨恨

    从咨询中我发现小曼就这件事情从未与父亲、母亲有过直接的沟通，因为她不敢提出任何询问。因此，我采用了空椅子技术，让她与父亲、母亲对话。

    首先是与父亲，当我引导小曼想象父亲就坐在眼前，把想向父亲说的、问的都说出来时，她再次哭泣，一边哭一边诉说着这些年来她内心的恐惧、痛苦与怨恨。当她说完，情绪稳定后，我引导她从父亲的角度去认识这件事情。小曼沉思了很久后，才慢慢地说出：“其实我爸也不容易，他也很难。母亲很唠叨，他们关系很差，虽然他们不在我面前吵架，但是我知道他们并不开心。”于是我引导她接受父亲出轨的事实，原谅父亲对家庭的不忠，放下心中的怨恨。

    在小曼慢慢接受父亲，放下对父亲的怨恨后，我引导她与母亲对话。当小曼想象母亲就坐在眼前时，她慢慢变得愤怒：“为什么你总是和我说父亲的不好，你是否知道我是他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我不懂得要怎么办！”说完，小曼又开始哭泣：“每次我们一家出去游玩时，我总是充当摄影师，让你和爸爸一起照相，因为我想这样你会开心点。我知道你总是偷偷地一个人哭，你心里很苦，你希望爸爸的心能够回来，你的泪都快哭干了，可是，妈妈，你这样幸福吗？开心吗？为什么你总是选择沉默？为什么不选择去解决，去面对呢？”当小曼把想对母亲说的话都说出来时，我发现她变得轻松起来。“老师，我从来都不敢和我妈说一句不好，我深怕会伤害到她，她已经很受伤了，可是我觉得她应该勇敢

    一点。”

    3.运用认知领悟疗法，帮助她认识自己的角色，体验父母的关爱

    通过谈话、讨论、质疑等方式引发小曼思考：是不是她的出生带来了家庭的“不幸”？引导其发现自己的错误认知，使其明白并不是她带来了父亲的背叛，更不是她带来了家庭的不幸。让她学会理性地认识这一切，找出自己不合理的观念，并学会放弃它，学会以合理的思维来认识家庭的变化。引导她认识到过去她一直在代替母亲恨父亲，她的内心在充当一个“妻子”的角色，在承受这一切。使其明白父母之间的感情问题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他们已经成年，有权决定自己的人生该怎样过，当然亦有责任承受自己决定的后果。让她不要背负太多的重担，从而不再为此内疚、自责，也让她认识到并不是作出牺牲就可以改变这一状况。帮助她改变这种不合理思维，从而改变学习上的不良行为。采用认知疗法，让她一步步去体验父亲、母亲对她的关心与爱护，特别是体会到父亲对她的关爱并不是出自于“补偿”，而是源于亲情，从而提升她的价值感。

    4.亲情面对面，获取家庭支持，强化咨询效果

    小曼的主要问题来源于家庭，因此，在小曼能够接受父亲出轨，体验父母关爱，并用合理思维看待这件事，减轻自我内疚感之后，在取得小曼同意的情况下，我通过电话的方式与其父母进行了一次交流。我向他们说明小曼在学习上表现出来的不良行为与家庭有很大关系，告知家庭支持的重要性，并说服他们为了小曼的健康成长与孩子敞开心扉地进行一次面对面的交流。通过努力，其父母来到学校咨询室，与小曼一起进行面对面的交谈。一家三口坐在一起，第一次就这个困扰家庭的问题进行面对面的探讨，相互坦白内心的感受。最后，父亲与母亲对小曼表示：无论发生什么事，父母对她的爱都不会改变。这次有父母参与与支持的咨询取得了较好的效果。

    四、辅导效果

    经过将近一个学期的跟踪辅导，小曼改正了在学习上的不良行为习惯，变得自信、大方、乐观，再次成为了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在本学期学校“四博之星”评选活动中还获得了“博学之星”的光荣称号。

    五、总结与反思

    随着小曼一步步地改正与成长，我对她的心理辅导工作也结束了。这一个案让我对父母关系与孩子成长有了更深入的思考。

    每个孩子的背后是一个家庭，而“问题学生”的背后则是一个“问题家庭”。当学生出现学习行为不良时，不要只从他自身去寻找原因，要多方面地进行了解，特别是要深入地去了解其家庭环境，这样才能够找出问题症结所在。就如小曼这个案例，假如没有从家庭入手，我们就不会了解她内心深处的痛苦、自责，也就不能够进行有效的辅导。

    任何孩子与父母的关系，在孩子心里，都是一份无可代替、不能动摇的“钢铁三角”关系。在孩子的潜意识里，这份关系是极为珍贵、不容挑战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们都不愿这份关系受到伤害；同时，他们愿意做任何事，作出任何牺牲，去保持这份关系。因此当父母关系紧张时，孩子就会制造出各种问题，如学习上的不良行为、态度逆反、情绪不稳定等，企图以此将父母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当这些尝试无果后，他们又会将父母的问题揽在自己身上，看作是因为自己的不好而造成父母关系不良。如果没有及时加以辅导，可能就会使小孩变得自暴自弃，缺乏自我价值感。

    点评

    很多时候，学生的问题源于家庭，正如作者在本案中所说的“‘问题学生的背后是一个‘问题家庭”一样，所以解决这类学生的问题必须把视野延伸到学生的家庭。在本案中，作者从来访者“对父亲请假陪同她上学、放学以及父亲的担忧表现得很高兴”这一容易被忽略的反应中，敏感地觉察到学生问题产生的根源。在实施辅导的过程中，在建立起良好的咨访关系的前提下，根据来访者不同阶段的问题灵活采取各种咨询方法和技术，使来访者在理解“背后的问题”时，也逐步地解决了自己的问题。此外，作者对案例的反思对于处理类似的案例具有一定的指导作用。

    点评者：李海文，广东省中山市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指导中心主任，中山市实验中学心理学科部主任，心理健康教育高级教师。

    （作者单位：广东省中山市板芙镇第一中学，中山，528459）

    编辑 / 丁 尧 终校 / 于 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