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小时候

    我的故乡崇明岛,位于长江口外、东海之滨,是祖国第三大岛。岛上沟壑纵横,林木繁茂,风景秀美。我的童年时代就是在这个美丽的海岛上度过的。小时候开心地玩耍的情景,至今犹历历在目。

    春天,我爱到田野上采摘各色各样香气扑鼻的野花,听彩色的小鸟们在竹丛树林间唱好听的歌儿;夏天,我常常和小伙伴们光着身子,在村前的河里游泳戏水,捕鱼捉虾;秋天,当人们在起早摸黑忙于收割稻子的时候,我常带着一只布袋,到稻田里寻逮一只只肥硕的螃蟹;冬天,河里结了厚厚的冰,我最喜欢在脚下绑上两截竹片,在冰面上自由自在地滑行……

    上小学时,我特别喜欢上有趣的“唱游”课和“图画”课。唱游课上,老师有时教我们唱新歌,或分组进行唱歌比赛,有时带我们做各种各样的游戏,开心极了。上图画课时,老师常常领我们走出教室,到学校附近的田野里或河边的树下,教我们写生。也许由于那时候农村里根本没有电灯,晚上照明很不方便,所以老师一般不给学生留课外作业,常在课堂上就留下足够的时间让我们做作业。这样,学生一放学,除了帮助家里做些必要的力所能及的活儿外,就都是玩儿的时间了。

    我们这些农村孩子玩儿的花样可真是多极了,什么爬树啦,踩高跷啦,打陀螺啦,吹竹哨或叶笛啦,粘知了啦,滚铁环啦,放风筝啦,斗蟋蟀啦,当然还有踢毽子、拍皮球、打乒乓球、下兽棋等等。我哪一样都爱玩儿,而且都好像比别的小伙伴要“技高一筹”。尤其得意的是,我比较“心灵手巧”,会做多种玩意儿(小制作),例如我会又快又好地做各种形状的风筝。开始是将芦苇杆劈成片做风筝的骨架,后来发展到用韧性较好的竹蔑做骨架,系上几截稻草做尾巴,还在风筝上端的弦线上穿一个纸簧片。这样,乘风将风筝放飞到空中时,它就会发出十分悦耳的“嗡嗡”声。我很乐于助人——也许也有显示自己的意思——经常给别的小伙伴扎风筝,所以大伙儿都十分乐意和我一起玩儿。

    逢年过节,从江北来的演木偶戏的人,挑着担子来到我们学校的小操场上,大人小孩儿便蜂拥而至,我自然也是必去观看的。演木偶戏的艺人只用几分钟,便搭起一个极简陋的篷架,接着便开演起来,但见各种脸谱和装束的一个个木偶在艺人的牵引下,或从容踱步,或令人眼花缭乱地舞枪耍剑,或用各种嗓音唱歌、说笑话,常令大小观众看得极为入迷,不时开怀畅笑。

    我读的小学,和一座叫“草庙”的庙宇相连,只有两间简陋的教室,一、三年级和二、四年级分别合在一间教室里上课;这个年级上课时,另一年级的学生就用石笔在石板上“抄生字”。每天放学前,全体同学在操场上集合,各自按回家路线排好队;各路“路长”报告集合完毕、老师“训话”之后,大家合唱一支歌才离开学校。这支歌开头是:“功课完毕,要回家去。”歌快结束时有两句:“明天会,好朋友;明天会,好朋友!”如果这天是星期六,“明天会,好朋友”须改唱为“后天会,好朋友”。但总有同学不动脑子,仍唱作“明天会,好朋友”,于是老师只好命令全体同学再唱一遍。为了避免一再重唱,老师有时事先提醒大家:“今天是礼拜几啊?”大家齐声答道:“礼拜六!”老师又问:“那应该怎么唱呀?”同学们高声道:“后——天——会”!答声惊天动地。

    学校里只有两位男老师,什么课都会教。其中有一位沈老师,有一次把我叫到办公室,亲切地对我说:“你父亲是我的老师,所以你不用缴学费。”沈老师很清贫,有一天中午放学时下起大雨,我正等待家人送伞,看见沈老师在吃家里带来的午餐,主食是乡下穷苦人家吃的“麦粞饭”;没有菜,用筷子蘸点儿盐,就算是下饭的“菜”了。我回去告诉了母亲,母亲次日一早煮了几个咸鸭蛋、蒸了一些咸鱼干,让我带给了沈老师,沈老师很感动,连说:“谢谢师母!谢谢师母!”

    一天午饭后上学,路过一家小店,店堂里坐满了人,原来是一个说书人在说书。我被说书人有趣的讲述和表演所吸引,站在店门边入神地当起了小观众。当我突然想起该赶去上课时,已经晚了。由于迟到,沈老师神色严厉地命我伸出手,用木戒尺朝我的手掌打了两下,我痛得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遭到老师“打手心”的惩罚。以后在中学、大学上课,以及参加工作后出席任何会议,六十多年来我从没有无故迟到过。

    一次,有位年轻的女老师来代课,教我们“唱游”。记得她教我们唱的一支歌,头两句是:“头顶中国天,脚踏中国地”,是非常坚定激昂的曲调。课间休息时,这位女老师十分气愤地大声说:“日本鬼子疯狂侵略我国,是最凶恶的敌人。小同学们,我们要共同抵制日货!”我回家把女老师的话讲给祖父听,祖父突突突抽了口水烟说:“女老师说得对,抵制日货就是勿要买东洋人的东西,我们中国人都要爱国啊!”

    我小时候曾特别害怕上作文课,每当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作文题,我往往对着天花板发愣半天,不知从何写起,等熬到“交卷”的时候,往往还没有憋出几行字来。大约读五年级的时候,祖父让我给在外地教书的父亲写一封信。我勉强写出来以后,祖父看了气得把信纸往地下一扔,勃然大怒:“狗屁不通,白字连篇!”这位一向温和慈祥的老人竟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吓得我立即仓皇逃到邻居家里躲藏起来。傍晚,我悄悄地、战战兢兢地回到家,完全出乎我意料的是,祖父居然和颜悦色地过来,把我紧紧搂在怀里,旋即从他的长袍口袋里掏出一块我最喜欢吃的麻饼,塞到我手里。祖父显然意识到自己对一个小孩子发这么大的脾气有些过分,便以他特有的方式来表达他对爱孙的歉疚和慰藉。从此,我暗自立下誓言:“一定要学会写信,一定要把作文写好!”在这之后不久,在外地教书的父亲给我寄来了一本《模范作文》、一本《新尺牍》(书信集)和其他一些书。我开始认真地读这些书,遇到不认识的字、词,不明白的句子,就去求教祖父。我开始有意识地纠正自己“不求甚解”的毛病,认真分析、学习人家文章的写法,并把自己认为漂亮的词句,摘录在小本子上,而且在作文时特别注意加以模仿和灵活运用。这样,我对作文逐渐由害怕变得有兴趣了,作文成绩也有了明显的提高。到了六年级的时候,我写的作文开始受到老师的赞许,作文本上也常常出现“优”和“优上”的字样。

    由于有了小学的作文基础,升中学后,我的作文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后来,我的家乡解放了,从此,我阅读了大量进步的文艺读物,对我学习写作帮助很大。从那时候起,我还坚持写日记,把平时看到听到的有意思的事和自己的感想,用自己的语言写在日记里。作为一种“练笔”,我深深感到写日记对学习写作很有好处。

    [作家登台]

    樊发稼,诗人、儿童文学作家、文学评论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1937年2月生,上海市崇明县人。1955年开始发表作品。1957年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学院。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研究生院文学系教授。中国作家协会第五、六届全国委员会委员,第七届名誉委员。著有《儿童文学的春天》等11本文学评论集,《春雨的悄悄话》等45本作品集。选集有《樊发稼儿童文学评论选》《樊发稼作品选》《兰兰历险记——樊发稼儿童诗选》《樊发稼寓言集》《文海泛舟——樊发稼序跋集》和《书香芬芳——樊发稼书评集》等。评论集《儿童文学的春天》获全国首届儿童文学理论评奖优秀专著奖;儿童诗集《小娃娃的歌》获中国作家协会首届优秀儿童文学奖;童话《小懒猪的故事》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1993年获台湾杨唤儿童文学奖特殊贡献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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