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帮”一词初现近代媒体的考释
郑建军
[摘要]“宁波帮”一词最早出现于1874年6月11日《申报》第3版。认为近代媒体对“宁波帮”这一新概念的认知,各取所需,各赋其义,褒贬随性;其情感色彩大致有三个走向:中性词、贬义词、褒义词,全不似今日的清一色为褒义词。
[关键词]宁波帮;近代媒体;情感色彩
[中图分类号] K207[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008-4479(2018)02-0121-08
一、“宁波帮”一词溯源
宁波人历来以经商著称于世,明清时期,宁波籍人士迫于生计,去本就末,从商更甚。由于人口的迁徙,加上中西方文化的碰撞,社会阶层由原先“士农工商”为基本构架的四民阶层,逐渐裂变为日益复杂多元阶层。同明相照,声气相求,帮会如雨后春笋,多如过江之鲫。清末,一个由移民组成的、以地域血缘为纽带的新型社会群体——“宁波帮”应运而生。“宁波帮”作为一个新词汇,开始出现于近代主流媒体中。伴随着朝代更迭,制度兴替、战争叠起,寂寂无名的“宁波帮”,生根发芽,根深叶茂,悄然崛起,发展为几乎占据上海商界半壁江山的一大商帮。“宁波帮”一词也逐步成为报刊的流行词语,融入社会,流传至今。
1.“宁波帮”一词最早出现于何时?
长期以来,当代不少研究者对“宁波帮”一词最早出现的具体时间作过考证。
《宁波帮研究》[1](P43)一书指出:“‘宁波帮一词最早何时出现,至今尚无定论。”这里提出了宁波帮一词最早出现于何时的研究命题,试图一窥堂奥,可惜语焉不详,结论模糊。
周静书在《“宁波是个英雄的城市”》[2]一文中称:是毛泽东“首次提出宁波帮概念。”“这是第一次提出‘宁波帮的概念。”认为毛泽东1949年5月6日撰写的电令[3]:“在占领绍兴、宁波等处时,要注意保护宁波帮大中小资本家的房屋财产。”
王泰栋在接受《东南商报》采访时持同样的观点[4]:“1949年(5月6日)毛泽东在内部电报中首次明确提出‘宁波帮”,“从目前我国的史学研究来看,这是第一次用文字的形式出现了‘宁波帮的概念。”
乐承耀在《宁波帮研究八十年历史的回顾》[5]一文中称:“对于‘宁波帮词汇的提出,应该在20世纪初。早在1908年,《中国经济全书》就对宁波帮、绍兴帮、杭州帮做过介绍。”
王耀成在《商行四海解读宁波帮》[6]中说:“据笔者所见,最早在书面上正式提出‘宁波商和‘宁波帮概念的,是江苏无锡人杨荫杭,时在光绪三十年(1904年)。”
上述几种意见,将“宁波帮”一词最早出现的具体时间,大致锁定在建国之初,或上个世纪之初。
近年来,“宁波帮”研究几乎成了一门显学,因而,精准定位“宁波帮”一词在近代媒体最早出现的具体时间,分析近代国人对早期宁波帮的认知,展示近代媒体中宁波帮的旧影,显得十分必要与迫切。
在浩如烟海的历史中披沙淘金,采撷140余年来“宁波帮”概念形成过程中积淀的史料花絮,追溯“宁波帮”一词产生之初的历史环境,对这段历程作一番回顾与梳理,品味近代媒体中使用“宁波帮”一词所蕴含的感情色彩,从一鳞半爪之中,窥见宁波帮的旧时镜像,实在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客观呈现“宁波帮”形成初期的历史原貌,厘正被误解的宁波帮历史,有助于开阔眼界。
2.现存史料证实:“宁波帮”一词最早出现于1874年6月
1874年6月11日《申报》第3版《沪游竹枝五十首》,其中两首云:
糠摆渡名不等闲,宁波帮富埒香山。
逢人自诩呱呱叫,身列洋行第几班。
偶有腰缠职便崇,貂裘马褂称身缝。
恁他攘往熙来客,一例风兜一品红。
这是迄今发现的近代中文媒体中有明确日期的“宁波帮”一词最早使用。这里的“宁波帮”指宁波帮买办。糠摆渡:英文comprador音译,买办。这首竹枝词称当时“宁波帮”的财富积累,已可以与香山(县名。广东中山、珠海的前身,是“广东帮”的核心)媲美。許多宁波帮富豪富而行善,凭捐纳获取官职,平步青云,跻身士大夫阶层(风兜:帽子。一品红:清代一品官员的顶戴为红宝石)。
二、国人对早期“宁波帮”一词最初的认知
近代媒体对“宁波帮”这一新概念的认知,大都各取所需,各赋其义,褒贬随性。全不似今日,“宁波帮”一词多指宁波同乡会里的大亨或精英,清一色褒义词。早期对“宁波帮”一词的表述,依据不同时间、不同事件、宁波帮自身作为,或褒或贬、爱恨交加,掺杂着各种情感元素。总体观照,早期“宁波帮”一词在使用时,其情感色彩大致有三个走向:中性词、贬义词、褒义词。
1.经商有道、恪守底线的“宁波帮”作中性词
近代媒体在使用“宁波帮”一词时,单就地域、行业而言,本身无所臧否。早期“宁波帮”一词,泛称原宁波府所属的鄞、镇、慈、奉、象、定各县在外埠经营的商人,及旅居外地的宁波人。其含义几乎囊括了所有的同业帮口,诸如船帮、茶业帮、药业帮、皮业帮、糖业帮、木业帮、铜锡业帮、棉纱业帮、织布业帮、纸业帮、窑业帮等。既涵盖了宁波籍人员所在的城市的上层人士,如钱业帮、商会领袖、金融巨擘、同乡社团首领、同业协会首脑、企业主等,也包括混迹于社会底层的宁波籍外出谋生者。
1893年12月13日《点石斋画报》第八期:
盛会六则见牌灯一对,玻璃灯一对,上书“适商大庆”四字,人曰:“此宁波帮也”。中有九连灯十串,均作蝙蝠式,继以船灯一艘,系黄杨木雕成,以数人舁之,斗角钩心,真有陆地行舟之象,末后乃大龙头一条,用数十人擒之,而行盘旋夭矫其间,旗锣伞扇,并狮灯、马灯之属,簇簇生新,目不暇接,盖不知几费经营,乃得有此精妙也。行至凤祥银楼、大茂锠各铺门前洋台上,衣香鬓影,皆啧啧羡,叹为得未曾有。其欢欣鼓之情,惜未能曲意形容耳。惟凤祥之灯彩,较为出色大茂锠之洋台最高。
在沪宁波帮所开“凤祥银楼”,奇思妙想,以宁波元宵灯会方式举行店庆,于流光溢彩中,树俗立化,领风气之先。
1894年5月9日《申报酚⒔绻盟霭浮罚?
包探江阿三、唐清山禀称:叶成忠报失生铁,前获宁波帮船户送案,讯无实据,交保出外。今又获同时装货之本帮船户沈长生等四名,亦无赃证解案,请究沈长生、杨阿珠、徐阿二、沈掌修等同供,皆系本地人,并不犯窃,宋别驾飭将沈长生等带回,查明究竟有无赃据,再行核办。
报案者叶成忠,即镇海人叶澄衷,系上海可炽煤铁号顺记业主。指宁波籍在沪经营的船户,被疑窃生铁,后因查无实据,案件不了了之。(宋别驾:上海英租界帮审委员。“飭”同“敕”,命令)
中元节后,南人皆举办盂兰盆会。烟台福建帮,每于是月晦日,讽经建醮,施放焰口。潮州则先五日举办,宁波帮则视潮又早数日。同一会也,而不同如此。
在烟台的宁波籍商人过中元节所选日期,略早于福建、潮州等帮,反映宁波人节庆习俗,不拘成规,独树一帜。唯其无普适性,故称“帮”。
经漕运督臣陈夔龙咨明刘坤一,将石作桢、张传芳奏 革职,又续取查明沈国钧、冯咏萍职奏益 革职,现经提案集证,调齐各米行流水账簿,逐款查核,均无行贿之款。惟内有使用费名目,经该运司查询,宁波帮米业开单呈核,内开使用 费,同一名目,每日买米所付使费,每石给钱二十九文七毫。内系挑力十六文五毫,戽力十二文,马头七毫,小丛五毫,所用使费均属按数可稽,使非赃款。
宁波籍米业商人配合官府稽查账,结果证实,米业同行做生意恪守规矩,并无行贿之款。
怡和洋行之“元和”轮船,在通州相近之抛锚墩地方失火等情已纪。昨报悉,该船目前舱起火后,船主即著开足机器,向岸冲上,但因船身过重,不能傍岸。搭客虽由瑞安轮船,与美德兵轮挽救,死者尚属不少。昨午宁波帮人赴通认回尸身十余具,在宁波会馆收殓。
“元和轮”失事,在沪的宁波籍人士亲属,赶赴通州处理“元和轮”火灾罹难之善后。
国际间势力不必论,余可以国内各埠商帮之情形为罕譬,如汉口之茶帮,至今仍系各省人居多,几曾有汉口之本地人于茶业上占势力者?就如上海,亦惟广帮、宁波帮占势力,上海人无与焉。故势力之说,原因复杂,不足为此问题之论据也。
谓在沪宁波帮,以其商业资本巨大、从商人数众多、活动区域广泛、经营行业众多、经营能力强大,为其他商帮所难以企及。
旅沪宁波帮所设之四明公所,向例于每年春节间开常会一次,报告一年经过情形,并筹商进行方法。本届常年大会,订于本月十五日(即旧历十四)举行,昨已发出通告,请各董事会等,届时莅临矣。
宁波旅沪同乡会准备召开年会,通知在沪的宁波籍富商相聚公所,共商大计。
1920年5月1日《新青年》第7卷第6号发表李次山《上海劳动状况》文:上海打铁业“学徒初起没有工钱.学会了以后,多少给他一点零用。三年满师之后。才好拿着工钱。这里面的工人,有无锡帮,有本地帮,有苏帮,有宁波帮,有湖北帮;……他们有一座公所,在城内城隍庙。公所里供奉李老君,除本帮工人外,大多数没有家属在此。”分析在沪从事打铁行业的宁波籍工人,大都未随带家眷来沪。
2.闯荡江湖、剑走偏锋的“宁波帮”作贬义词
“宁波帮”自产生以来,在近代各大商埠,长袖善舞,富贵荣华,执金融之牛耳。但是在早期宁波帮内部,并非每一成员、每一行业、每一群体,都获取了同等可观之收益,贫富悬殊,有高有低,有得有失。在近代媒体中“宁波帮”一词,更多的是指称尚未完成资本原始积累的、长期以来被湮没不彰的宁波籍无产者。早期“宁波帮”中的底层混迹于上海“下只角”,从事卑微贫贱的职业,生活窘困,收入微薄,穷困潦倒,家徒四壁,靠出卖体力生存。近代媒体有关宁波帮中下层的生存状态的报道,说明“宁波帮”从赤手空拳,闯荡江湖,夕惕朝乾,风里来,雨里往,宿水餐风,由一无所有而升斗小民,升迁至小康中产,靠的是克勤克俭、一步一个脚印,最终在上海的辉煌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英租界宝顺码头,宁波帮与江北帮扛夫争扛煤斤,以至于殴斗,江北帮人受伤二名,业已舁赴捕房控诉,不知如何办理也。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宁波籍码头扛夫为挣扛用作燃料之煤碳,与长江以北的码头扛夫动手争斗,旧称“打码头”。为一粥一饭,竟至拳脚相加,鲁莽之中,足见生活之艰辛。(舁赴:用轿子抬往)
虹口头坝一带,无业流氓甚多,前晚有宁波帮与本地帮,纠合十余人,撑驾小船两艘,竟欲黄浦江中遇事生风,驶往杨树浦地方向停泊。
在沪的宁波籍无业游民,为谋生存,剑走偏锋,纠众寻衅,不惜以命相搏,凭打打杀杀,在江湖上安身立命,最终雨零星乱。
郁友牛诉称:小的以开设茶馆为业,有戴明林等四人前來啜茗。其時,先有宁波帮人在座,及四人至,不知因何起衅,始而口角,继而用武,统共有三十余人,斗成一片,毁坏茶碗、水烟袋,连茶钱计算,共合洋四元。为此,报捕拘获戴明林等四人,请究毁物呈阅,求请追偿。戴明林、唐文祖、唐协泝、王锦堂等共供,皆系江北人,在轧花局作工,另有宁波人争夺轧机,以致扰衅。
宁波籍茶客与“江北人”(籍贯为长江以北)争夺轧花机(一种去除棉籽的機械),大打出手,杯盘狼藉。宁波老话:“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此番聚众械斗,仅为尺布斗粟,两败俱伤,殊不知,事宽则圆。
沪城小东门外一带为流氓集聚之所,讲茶评理,无日无之。前晚七点钟时,城内乌木作帮与撑乌山船之宁波帮,因事口角,各邀同业数十人,至“万里春”茶馆评理。唇枪舌剑,各逞雄锋,正在纷纷扰扰之际,适为法包探所见,到场弹压,始各分散。
在沪的宁波籍船户,为争夺地盘或货源,与上海乌木作帮发生口舌之争,恶语相向,场面失控。旧时发生纠葛的双方,彼此想私了,到茶馆里摆几桌,请茶客评议是非,央头面人物(叫“店王”)调解,叫“吃讲茶”。人手茶一盏,细听双方陈述,最后由坐在“马鞍桌”上的“店王”仲裁,众茶客附和或评判,理亏者付清茶资,握手言和,化干戈为玉帛。但有时一言不合,排解无效,矛盾激化,茶客瞬间成了打手,三五十打手,老拳相向,以群殴告终,也是常有的情形。
前晚七下钟,时有宁波帮髹工二十余人,聚集白大桥北首“德兴茶园”,声势汹汹,随手取茗瓯乱掷。博士骇极,急唤巡捕二名至,众人一哄而散,只获甲乙丙丁戊己六名,解入捕房,捕头令押候送请谳员讯办。
在沪的宁波籍漆匠,因同业间利益纷争,各执一词,致同室操戈。(茗瓯:茶盏。博士:即“茶博士”,即茶馆内倒茶者的雅称)
数日前,租界中各髹工,索加工值,集至数百人,争闹不休,几成巨祸。日来,宁波帮各漆作主已允加若干,为首者遂向本帮索加,本帮坚不允从。将为首者扭住凶殴。因之忿,不能平,缮禀投英租界公堂控告,未知谳员张赓三直刺如何办理也。
在上海英租界谋生的宁波籍漆业主,务实精明,为人圆润,讲究变通,答应加薪。(本帮:上海帮)
898年5月28日电《寄刘岘帅、奎乐帅》“今早法人拆毁四明公所冢墙,宁波帮聚众发传单,明日罢市。”29日又电:“今日宁波绅董来,言法人枪毙华人十二名,受伤三十余名。宁人虽罢市,并未动手。彼不遵旧案,擅拆冢墙,不由分说,擅伤人命,无理已极。”法租界当局试图侵夺在其界内的四明公所的地权,以卫生的名义取缔四明公所的义冢和寄放棺柩的“丙舍”,遭四明公所抵制。在沪的宁波籍商人和手工业者,聚集抗议,双方大动干戈,宁波帮十余人丧生,遂发动罢市罢工。最终法国人妥协,不再强占四明公所。这一胜利,奠定了“宁波帮”在上海滩呼风唤雨、谁与争锋的底气。当然在清朝官吏眼中,聚众闹事的宁波帮是贬义的。
苏浙路事起后,两省人心嚣然不靖。苏松嘉湖,枭匪方炽,设若附和,深为可虑。上海“宁波帮”,人最多,工商势役皆有,向称强悍,屡有“路事决裂,全体罢工”之谣,尤属堪虞。
因清政府出卖沪杭甬铁路,江浙两省铁路风潮愈演愈烈,时任清代两江总督的端方,对于人多势众的在沪宁波籍各界人士卷入争斗极为惊骇。最终,因害怕激起民变,清政府被迫退让。(堪虞:令人担忧)
下关商埠因房捐事,商警小有意见,各商铺承认每租金一元,照缴捐洋五分。俟欧战和平,仍照定章清缴。而催缴房捐之委员不允减免,仍然加紧收取。有宁波帮在鲜鱼巷口开设泰昌木器铺,畏惧收捐之委员之严厉,昨已首先清缴。各商铺群向理论,该木器铺经理人知犯众怒,避匿不面。于是各业董事共议,遍发传单,约期本月四日,集聚于下关天后宫旁,大开商会,并拟公举代表,前赴京中起诉。
在南京下关鲜鱼巷口经营木器业的宁波籍商某商铺店主,小本经营,畏惧税务官吏,为息事宁人,明哲保身,率先纳租,不料触犯众怒,成众矢之的。
前日午后三时许,浦东华通码头有宁波帮堆装小工四十余人,各执铁钩、木棍等物,将太古码头巡丁徐成荣,扭住凶殴,血流如注,登(顿)时仆地,不能行动,当经营码头西人上前喝阻无效,立用电话通知水巡捕房,经梅捕头饬派中丁探捕到场拘捕,若辈始各散去。当场拘获三人,带回捕房,押候解究……闻起衅缘由,系由上月间有堆装小工某在“华癸”轮船窃取白糖十五磅,被该巡丁徐成荣、巫仁德,获解水巡转解法庭讯办,因此怀恨报复云。
在沪的宁波籍码头堆场装卸工,因贪蝇头微利,铤而走险,刀头舐血,竟与警方交手,无异火中取栗。
宁波帮柴船户陈阿云,与黄岩帮柴船雇姚乔茂,此次均由浙省装运树柴来沪。泊洞庭山码头浦中。昨因风猛水急,致将陈阿云船上梢缆激断,以致陈之船梢与姚之船首碰撞,各有损伤。于是姚乔茂向陈交涉,陈不服。彼此冲突行凶,两方各船众,均持木棍互相殴打,并压舱之石子乱击两边各船众,均头破血流。共计受伤者十一人。
宁波籍贩运柴禾船户,以船为家,因大风之故,导致与近旁黄岩帮船只发生碰撞,双方船只均有损伤。交涉、申辩、推诿,据理力争,各不相让,后升级为相互械斗。
早期宁波帮底层,为生存苦斗,为利益博弈,难免滋生事端,纷争摩擦,拿刀动杖,其志可嘉,其情可悯,其行可鉴。
此前的宁波帮研究,更多的是倾向晚清民国时期在外埠的宁波籍头面人物,诸如工商巨擘、达官显要群体。有关近代宁波帮中下层群体,如贩夫走卒、引车卖浆的历史倦容,长期来连同当年十里洋场的浮华一起,隐入历史长河之中。然而,宁波帮下层人士因生活境遇恶劣,及由此而起的斗争性、反抗性,客观上展示了占近代宁波帮绝大多数的无产者群体的历史特征。
3.乐善好施、引领风尚的“宁波帮”作褒义词
近代以来,“宁波帮”从胼手胝足,积累原始资本,历数代惨淡经营,攻苦食淡,利市三倍,聚沙成塔,加之深谋远虑,善择时机,趋利避害,终成业界巨擘,蜚声海内。另外,“宁波帮”矜贫恤独、助人为乐、扶危周急、乐善好施,也令人感奋。在江浙一带,尤其是在宁波周边的人们的心目中,“宁波帮”无疑是褒义词。
自董家渡至十六铺一带,百肆喧阗,万物充牣,隐然一都会焉。洎乎海禁大开,城北一隅,遂辟英法美三租界,长衢夹巷,且邀赵李,以经过画栋珠帘,不数王侯之第宅。……以言乎酒馆,则除专售外国大菜之“海天春”“一家春”等不计外,如天津帮之“中和园”、“三启园”,宁波帮之“鸿运楼”,南京帮之“复新园”,无不调羹列鼎,供我朵颐。
“鸿运楼”是上海的甬帮菜馆,厨师技艺高超,推出甬帮名莱:冰糖甲鱼、黄鱼羹、苔条拖黄鱼、咸菜大汤黄鱼、咸鲞鱼炖肉、乳汁目鱼大烤、蛤蜊汤、蚶羹、韭黄炒鳝丝,以及蚶子、蛏子、海瓜子等“三子”。生意红火的“鴻运楼”被描述为“庭盈车马,座满蝉娟”。(洎乎:等到)
每值天中佳节,盐船帮中人,就镇江七濠门口斗赛龙舟。自盐船移泊十二圩停赛者,已数载矣。今岁宁波帮中人集资,制就三龙舟,箫鼓喧阗,中流竞渡。
在镇江经商的宁波籍商人在中秋佳节,集资筹款,将内部习俗赛龙舟,迁移至镇江,共享欢乐。(就:完成,完毕)
汉镇地居水陆舟车之盛,交易之繁,甲于他埠。阖镇茶楼酒肆,何止千有余处。自咸同以来,类皆狭小卑陋,不堪容膝。……于是宁波帮、本地帮,亦互相继起,各逞其妙,或地临湖滨,或楼凭河岸,仿照西式洋房,铺陈华丽,摆设鲜明。游人联袂而往啜茗者,四座为满。今夏复有宁帮新开之“华阳第一楼”及后湖之“涵楼”,危楼耸立,高出云表,轩窗洞开,四远在望,后湖之内,长江之外,数百里景界,尽归眼底。凭栏四眺,则风帆沙鸟、烟云竹树,一览在目,而堤上之榴红映日,柳碧摇风,满沼芙蕖,清芬入座。
在汉口宁波籍商人经营的茶馆“华阳第一楼”“涵楼”等,为一时之冠。茶室墙上多悬挂名家字画,高雅精致,为上层人士品茗休闲之所。茶房手提紫铜长嘴大水壶,穿梭往来,冲水沏茶。(汉镇:武汉。咸同:咸丰、同治年间)
上海自宋元以来,即置市舶司,为商船荟萃处。明代刘河淤塞后,此邦独擅海舶之利。至近世通商局启五十年来商务大宗,于斯总汇。有广帮,有建帮,有宁波帮,有洞庭山帮,以及京帮、津帮、西帮、徽帮、苏帮、杭帮、绍帮等。若丝茶,若洋货,若票号,各种贸易,星罗棋布。会馆公所之设,不下百余处,或以地名,或以业名。虽近年商务稍衰,而操奇计赢者,莫不望风而来,如水之赴壑焉。
写崭露头角的宁波帮正与其它帮会一道在近代上海滩,群雄逐鹿、争霸江湖,其时尚未独占鳌头。(斯:这里。此指上海)
1906年12月16日《官话报》第1号:
扬子江的流域,土地肥沃,所产的稻米、丝茶,为出口的大宗,在农业上已经是很有名的了,况且江西造的瓷器纸张、安徽制的茶叶、江浙两省织的绸缎也都在传说。人口在工业上更占顶大的势力,再加着那些潮州帮、徽州帮、汉帮、陕西帮的生意也很有名。顶出名的像广东帮、宁波帮,总是飘洋过海到外国去通商,所以在商业上更是有根据的。
赞赏宁波帮以大无畏气概开拓海外市场,闯出一番新天地,富有冒险精神,与粤帮平分秋色。
劝用国货会成立后,各帮闻风起,本月二十四号,各省旅沪商帮,假庆云里协会内,开全体大会。计到会如成都帮、重庆帮、长沙帮、湘潭帮、常德帮、沙市帮、宜昌帮、汉口帮、武昌帮、江西帮、安徽帮、芜湖帮、大通帮、南京镇江帮、通州帮、泰州帮、浦口帮、六合帮、福州帮、山东帮、天津帮、无锡帮、宁波帮、上海帮,不下五六百人,异常踊跃,会场几无容足之地。
宁波籍在沪经营的商铺业主,与在沪各商帮一道,共同倡导国货。也可见那是一个群雄竞起、帮会盛行的年代。
客帮近十年来,时势不靖,各帮客商,故未尝购有充分之货额。迨至去年,各地颇觉安谧,故客商以为,非大加采购,不足以供当地之需求。迄欧战发生,各帮乃大受影响。而受创尤巨者,以关东、天津等帮为最。……川汉间,每千两亏损三百两之汇水,亏折亦实不少。至广东帮以外洋为销路者,受亏尤巨,尚以宁波帮薄有所获也。
在经济风波影响下,民贫国困,各帮经营瓷器皆亏,唯宁波籍经营景德镇瓷器业的商人,略有盈利。其经营策略,较他帮稍高一筹。
某国在沪招雇机匠六百名,检验体格,施种疫苗,考试技能,填具志愿、保单等,事已志报端。现悉,此项工人以宁波帮占大从数,锡、本帮次之。
应聘赴国外的宁波籍劳工,启程之前,求助宁波同乡会出面担保雇员的劳工保险。
油纸伞一业,在沪上用者虽不多,而客帮销路则仍不少。此项伞作工人,均在南市南仓街一带,系宁波帮所做。向定工资:大号每百把一元八角,中号一元六角,小号一元四角。本年以来,各工人因米珠薪桂,每日自晨至暮,所得工价,不敷赡养家人一餐之饱,屡向作主要求加工(价),各作主则以洋伞输入后,营业日衰,料纸、竹坯,在在增昂,遂不能照允。致各工人联合团体同盟罢工。昨天,团集于王家嘴角等各茶肆,互商辦法。决定要求作主,大号每把加三角,小号加二角。一面函知宁波同业会征求同意。现作主方面虽有人出为劝解,尚无结果。
在上海南市一带的宁波籍油纸伞作同业协会工友,因物价上涨,温饱难求,希望作主(作坊主,老板)增加工资,并联络同业会,以期策应,共同维护权益。
宁波帮油纸雨伞工人,因要求加价同盟罢工,经个人代表陈金生、常玉林等,请各店代表至迟于晚十时答复等情已志。昨报前晚“同和裕”“泰生源”等,以久延不决,终非善计,同业虽未全体赞成,不妨酌中定夺大小。每百把统扯加洋二角答复工帮,去后讵知工帮尚不能满意,昨日仍未上工。
在上海南市一带的宁波籍油纸伞作同业协会工帮,举行罢工,吁请业主加薪。
昨日南京路中华门照相馆门首两大玻窗内,大贴“急求和平”“和平救国”等字,一般行人,莫不伫足而观。南京路中商店门首,贴字者虽多,惜不注目,虹口粤人至商店则贴者甚众,闻宁波帮各大商店,莫不争先恐后,赶做急求和平之挂旗,以表示求速和平之决心,且藉此机会,利用广告,争奇斗胜。
赞扬在沪经营的宁波籍商铺业主精明无比、懂得乘时乘势,扩大企业知名度。
1919年8月30日《申报》:
昨日酒酱业伙增薪商榷会,分函邀集同业,在酒业公所讨论增薪方法。经众公议,将牛庄油钱串略为提高,以资贴补伙薪,庶店主知本不受增薪影响。但与议之人,大概以宁波帮居多,非经海盐帮赞成,势难实行,于是由众公推叶介福、李光珍、沈雅初等八人为代表,联络海盐帮同业,以期全体一致,议毕散会。
宁波籍在沪酒酱业工人自行组织行业加薪协会,请求业主提薪,以应对米珠薪桂,生计维艰。
宁波帮酱业职工会昨下午开北伐募饷运动筹备会。到张祖茂等二十余人,推定殷修生、张祖茂、李道宏、朱菊堂、范巨川等十五人为筹备员,董祖英、楼伯康、杜承祖等七人为征收员。
宁波帮酱业职工会为北伐军筹款募捐。
这里举证的宁波帮一词的最早的出现,仅选取有明确年月日记载的,可以查阅的中文史料,不包括“宁帮”“甬商”“宁波商”“宁波商会”等词语;所选例文,未包括在民国期间才初次出版的、有可能被删节过的、年月日不明确的清人笔记、日记等。
聚焦“宁波帮”留下的历史影像,“宁波帮”一词,从最初的新名词出现,演变成常用语的发展历程,见证了近代宁波帮,本为移民大军的重要一支,靠艰辛打拼,由弱而强、从小到大,不断壮大,最后傲视群雄的发展历程。岁月厚重,潮起潮落,大浪淘沙,宁波帮历百年长盛不衰的传奇,令人浩叹。
[参考文献]
[1] 宁波市政协文史委员会编.宁波帮研究[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4.
[2] 周静书.宁波是个英雄的城市[N].东南商报,2010-3-17(5).
[3] 毛泽东.占领吴淞嘉兴等地应注意的问题[M].毛泽东文集(五).北京:人民出版社.
[4] 毛信意整理.三位伟人与“宁波帮”[N].东南商报,2014 -7-29(3).
[5] 乐承耀.宁波帮研究八十年历史的回顾[J].宁波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5,(1).
[6] 王耀成.商行四海解读宁波帮[M].宁波:宁波出版社.2014.
责任编辑:梁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