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国风”的现实主义
邓朝品
《诗经》之分为“风”、“雅”、“颂”,皆缘于音乐。其中,“风”为地方乐调,按出现地方不同,分为周南、召南、邶、鄘、卫等十五“国风”。朱熹《诗集传序》云:“凡诗之所谓风者,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相与歌咏,各言其情者也。”又说:“周南、召南……乐而不过于淫,哀而不及于伤。”尽管朱熹因其地位及意识之局限而对《诗经》解说甚多偏颇,但其坚持认定“国风”为“里巷歌谣之作”,可证“国风”作品多属民歌。可以说,与“雅”、“颂”的多为贵族、神灵歌功颂德相比,“国风”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幅反映当时社会现实的广阔画面。我们可以从中感受到劳动人民的生活处境和他们对社会的认识。“国风”是《诗经》的精华,是我国古代文艺宝库中晶莹的瑰宝,是我国最早的现实主义诗篇。
“国风”以鲜明的画面,反映了劳动人民艰难的生活处境。如《豳风·七月》即反映了奴隶一年四季充满血泪的生活,是当时社会生活的缩影。冬去春来,播种收获,奴隶们随着季节变化永无休止地劳作:不但有农忙时繁重的农活,也有农闲时为奴隶主狩猎,还有为奴隶主所服的无尽劳役。“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昼尔于茅,宵尔索 。”奴隶的劳动是超负荷的,而奴隶的生活待遇是最低劣的:“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吃、用、住均极尽粗陋。农夫的劳动成果已被食血者掠夺:“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取彼狐狸,为公子裘”;“言私其豵,献豜于公”。更可叹者,当“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时,却须时时存着戒心:“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这是奴隶社会中毫无社会地位的妇女们的血泪控诉!妇女们不仅以自己的紧张劳作为奴隶主创造大量财富,而且连身体也为奴隶主所有,任凭他们践踏。《齐风·东方未明》中,奴隶在“东方未明”时,因“自公召之”、“自公令之”而惊慌起床,以至“颠倒衣裳”,为了给奴隶主服劳役而不得安寝之状跃然纸上。奴隶受奴役、妇女遭蹂躏已令人发指,而《秦风·黄鸟》中反映的奴隶主用奴隶殉葬的野蛮残暴的事实更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当殉葬者子车氏身临穆公墓穴而恐惧发抖时,其状惨不忍睹,自然诉诸“彼苍者天”!这表达了秦人对殉葬者的怜惜、哀挽,对迫人殉葬的统治者的残暴行为的无比愤慨。
面对奴隶主残酷的剥削和压迫,奴隶们逐渐觉醒,不禁质问:“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进而明确认识到:“彼君子兮,不素餐兮!”(《魏风·伐檀》)朴素的阶级意识的觉醒,必然引发对统治者的愤激情绪,也就不能不导致人民的反抗。奴隶们向往着无剥削无压迫和毋须为饥寒而悲号的“乐土”(《魏风·硕鼠》)。尽管其渺茫而不能实现,但却鲜明地表达出劳动人民在重负之下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这是鼓舞劳动人民为反抗剥削和压迫、争取美好生活而斗争的精神力量。我们不难想象,其后陶渊明“世外桃源“的构想,与此不无渊源关系。
劳动人民不仅在统治者的剥削、压迫下过着非人的生活,而且还要承受沉重的徭役和兵役负担带来的痛苦和折磨。《邶风·击鼓》中的主人公南行从军,虽然“从孙子仲,平陈与宋”,屡建奇功,但仍然“不我以归”而至于“忧心有忡”。久戍不得归,与妻临别时泪眼相看、执手明誓——“与子偕老”的情景又浮现眼前。欲归不能,自然激起对统治者穷兵黩武、不顾士兵死活的怨恨,怅然而呼:“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魏风·陟岵》中征人于异乡戍地登高遥望故乡,绵绵思乡之情,幻化为父母兄长对自己的千叮万嘱和殷切的期盼与深情的祝福:“上慎旃哉,犹来无死!”而《王风·扬之水》中则爆发出戍卒的呼喊:“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
战争、徭役带来的痛苦不仅限于征人,更由此带来对士兵家庭生活的破坏,使本就难以生存的生活境况雪上加霜。《唐风·鸨羽》中因“王事靡盬”而“不能艺稷黍”、“艺稻粱”以事父母,“父母何怙”、“父母何食”、“父母何尝”就成为戍卒无尽的忧愁,也由此而向“悠悠苍天”发出凄惋的呼号:“曷其有所”、“曷其有极”、“曷其有常”!
“国风”中还有一定数量的思妇诗从侧面反映出兵役、徭役带给人民的痛苦。《召南·殷其雷》中,思妇呼唤从戎征人:“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卫风·伯兮》更形象逼真地描绘出思妇因征夫东去而万分痛苦,无心梳洗以至“首如飞蓬”。“其雨其雨,杲杲出日”道出了她绵绵无尽期的苦苦思念,形象地表达了女主人公对征夫的深切怀念和对爱情的忠贞。
“国风”中以婚恋为主题的民歌较多,其中有的诗篇反映了不合理的婚姻带给处于最底层的妇女的不幸。《卫风·氓》中女主人公以纯洁诚挚之心追求爱情幸福而最终却被遗弃。在谴责男子“二三其德”的同时,深为自己陷于情网而懊悔,饱含血泪地告诫年轻姑娘们“无与士耽”!《邶风·谷风》中无义的丈夫喜新厌旧,在与“新人”“宴尔新婚,如兄如弟”之际,决然不念妻子数年持家之勤苦,将其无情遗弃,且在妻子出门时竟然不予相送,绝情至此!
当然,并非所有的女子都被动地承受不幸婚姻的痛苦,其中也不乏对不幸婚姻的抗争。《鄘风·柏舟》中女主人追求幸福的婚姻,在看准“髧彼两髦”的意中人后,面对家长的逼迫而宁死不改其志——“之死矢靡它”!并对父母欲夺其志而呐喊、抗议:“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除却不幸与抗争外,该类民歌中更多的是健康、乐观的恋歌。当中有暮春三月春水涟漪的河边“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郑风·溱洧》)的场面,表现青年男女群游嬉戏的欢乐;有与“静女”幽会抚“彤管”而幻“静女”之美的描绘,自然溢出无限的甜蜜,体现双方纯朴的爱情(《邶风·静女》);也有钟情男女“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以物相赠,永结同心的纯洁开朗的胸襟(《卫风·木瓜》);还有男女“一日不见,如三岁兮”(《郑风·采葛》)的刻骨思念中表达出的真挚缠绵的爱情,男子看到东门外“有女如云”、“有女如荼”但毫不为之所动,心系“缟衣綦巾”的贫女而体现出来的劳动人民对待爱情的严肃和忠贞(《郑风·出其东门》);更有男子邀约心爱的女子私奔前对天发誓“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王风·大车》)所显示出的坚如磐石至死相爱之决心。而且,我们还直接感受到“国风”中恋歌表露感情时的直率大胆。《郑风·子衿》中女子见“青青子衿”而牵动“悠悠我心”,男子未及赴约,女子坦率地直言相责:“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子宁不来”。并且毫不掩饰苦苦等待的焦灼情态及对心上人的悠长相思:“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综上所述,“国风”中的大量民歌从各个方面为我们展示了周代社会生活的历史画卷,多角度反映了当时社会状况,真正体现了“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的现实主义精神,并深远地影响着后世文学的创作发展。
参考书目:
①朱熹《诗集传》。
②游国恩《中国文学史》。
③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
④林庚、冯沅君《中国历代诗歌选》。
⑤吉林师大中文系《先秦文学作品选》。
(作者单位:福泉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