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进阅读的“抽屉”

    我感觉自己就是在那一刻掉进书海的,就是在那个抽屉被明哥拉开的一刹那。

    那年,我七岁,已经到村小学报了名,但还没有成为小学生。

    夏末,家里新收了黄豆。我和奶奶去村副支书的院子里磨豆腐。奶奶推磨,我负责往磨孔里添豆加水。石磨叽叽咕咕响,豆粒晃晃悠悠漏,浆水嘀嘀嗒嗒流,日头吱吱溜溜滑。不久,比黄豆还胖的汗珠就滚满了我和奶奶的脸颊。

    看看木桶里已积了小半桶豆浆,奶奶搁下磨推手,撩起围裙擦了把脸说:“咱们歇会吧!”

    “好哦!”我欢呼着,扔下小木勺,冲向院角的水井,动作比一只干渴难耐的小狼还迅猛。结果,就把侧面走来的一个男孩儿手中的某样东西,撞得“嗖”地飞了起来。那东西飞呀飞呀,随着“啪”的一声响,掉进井里去啦!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给你捞!”我说着手忙脚乱往井里丢下水桶!打上来一桶又一桶清水,却没有捞到那东西的半根毫毛。

    “你要把它赔给我!赔给我!”男孩儿挥着手在一旁嚷,好凶!

    奶奶要来帮我,却被那男孩儿犟头犟脑地推开了。

    当我第八次把水桶扔下井去时,我的泪水也跟着“扑扑”“扑扑”掉下井去。我哭了,哭得愧疚、委屈又绝望。

    “算了,别哭了,我不要了!”我怎么也没想到,那男孩儿的凶蛮甲,会被我的泪水一下子冲成一摊稀泥。

    看男孩儿默默转身朝家走去,我忍不住问:“掉井里的是什么呀?”

    “图画书,《渡江侦察记》!”听得出,男孩儿的声音好郁闷,“昨天才买的呢!”

    “哇,是本新书啊……”我暗吸了口气,顿时,一股惋惜的潮,猛地漫过我的心坎,冲上我的鼻窦。我,又呜呜大哭起来。

    图画书,那可是我的梦想之核,渴望之蒂。每次一见别人手中拿着那宝贝,我的口涎就会不由自主在喉头汹涌成洪水;每次和小伙伴去乡供销社玩儿,我都会倚在卖书的柜台前,用渴望的目光拼命钻那厚厚的玻璃,想把玻璃钻破,把里边所有的书都用目光吸出来偷回家,因为那时候,“书”对于我家来说,绝对是个稀罕物。我出生于一个典型的农民家庭,家里的大人,一个个都非常勤劳,一个个也都非常疼我、爱我,可由于他们心里只装着稻田、麦地、橘园那样的“大书”,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孩子会是一个“异类”,会对“书”这种陌生的小玩意儿产生强烈的暗恋之情,所以,我在上学前,就从没收到过“书”这样的礼物!

    而刚才,我居然把一本崭新的书,撞到井里去了。哦,我真是天底下最大最大的蠢货!

    我越想越伤心,越哭越起劲,奶奶完全被我哭糊涂了。那前脚刚刚跨进家门的男孩儿,也被我哭僵在门槛之上。

    “哎呀,不是说算了吗?我不要你赔了,你怎么又哭?”男孩儿带着投降的口吻吼道。

    “我是舍不得那书,舍不得那书!”我也冲着他吼,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心疼难忍。

    男孩儿沉默了。好一会儿,有一双瘦巴巴汗津津的小手拉住了我不断抹泪的双手:“来,你跟我来!”

    说着,男孩儿将我牵进了他家。

    那是一幢很老很老的雕花木屋。门后就是一架宽宽的木板楼梯。男孩儿不声不响地将我引到楼上,然后,在一个乌洞洞的旧木柜前停了下来,对我眯眼一笑说:“注意了啊,看里边有什么!”

    话音刚落,那柜子的抽屉就被男孩儿飞快拉开了——我只觉眼前一花,然后,整颗心整个人就轰地掉了进去。因为那抽屉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可全是连环画!

    好一个神奇的抽屉哪!

    “你看我有这么多书,你就不要为刚才的那本书难过啦!”男孩儿真挚地盯着我的眼睛,安慰我!我呆呆地望着那神奇的抽屉,两挂瀑布般的泪水,又不由自主飞出了眼眶。

    “天哪,你怎么还哭?”男孩儿完全手足无措了。

    我没有理他,而是倚着那个沧桑的老木柜,倚着柜门上一朵木雕的芙蓉花,双腿摇摇晃晃地跪了下去,把脑袋狠狠地、狠狠地抵在那些书上……

    那一刻,我真切地闻到了书的香味,那么浓郁、那么幽远、那么清新又那么隽永。书的香,跟大豆、小麦、谷子、橘子的香味截然不同,但又异曲同工,因为当我把头抵在那些书上的时候,我仿佛走进了一片永无尽头的原野,那里花开不败,鸟鸣其幽;那里流水淙淙、白云悠悠;那里牛羊成群、牧铃声声!那里,更有无数颗怦怦跳动的人心,在呢喃、在吟哦,在祈祷、在祝福,在为一切美好的事物喝彩和歌唱。

    我就那么虔诚地跪着,向一抽屉墨香弥漫的小人书,交出了我整个生命……

    也不知过了多久,楼下院中的石磨又“叽咕”“叽咕”响了起来!但为奶奶舔豆加水的人,分明不是我,因为我的手,因为我的心,还被神奇抽屉里的那些图画书牢牢粘着呢!

    是神奇抽屉的主人明,在帮我的奶奶打下手!

    而掉进神奇抽屉的我,从那小小的一角出发,已经在读书、写作的路上,走了很久很久、很远很远……

    上学后,从小学第一册开始,语文就是我学得最轻松的一门学科。因为在课外,我把村庄中能借到的书都借来读了。那些书上,无论哪一个故事,对我这农家女孩儿来说,都是一根神奇的魔法棒,能带着我的想象,一会儿上天一会儿入地,把最广袤的宇宙直接塞进了我的小脑瓜。那些书上,无论哪个汉字,都是一颗美丽的宝石,能把我这山村丫头平淡无奇的生活,装点得光彩熠熠、璀璨无比。虽然搜遍整个小村庄也没有几本像样的课外读物,我的阅读量跟城镇的孩子相比,其实少得可怜,但这些阅读,却给我学习语文带来了极大的帮助。无论在小学还是在中学,我总把三分之二的精力放在对付数学上,但每次考试,语文却总是把数学远远地甩在后面。

    正是那一本本的课外书,为我的语文学习打开了一条便捷的通道。虽然我直到进了高中,才第一次跨进真正的图书馆,才第一次走进市新华书店。但在那些远离图书馆和书店的年少岁月里,在那一本本藏在猪草篮和柴草篓里的“闲书”身上,我已经深切领悟到汉语的无穷魅力。

    这一辈子,我之所以能安安静静地守着一张书桌过清寒的书生生活;之所以能一笔一画地写出一篇篇散文、一本本小说,正是源于小时候那个磨豆腐的女孩儿强烈的阅读兴趣啊!

    正是这强烈的阅读兴趣,照亮了我年幼蒙昧的心灵,指引了我一生所走的道路。所以我要说,现在每一个正走在求学路上的小弟弟和小妹妹,无论你的课业多么繁忙,都一定要为自己挤一些课外阅读的时间出来。因为这样的阅读,不仅能使你驾轻就熟地学好语文,而且能为你狭隘的生活打开一片适合心灵飞翔的天空,能帮助你在各个事业领域飞得更高更好!

    [作家登台]

    毛芦芦,原名毛芳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为浙江省衢州市群艺馆文学指导。上世纪90年代开始写散文,曾有多篇作品人选《散文选刊》;成人题材的中篇小说也多次被《江南》《作品》等杂志刊用。自2000年开始儿童文学创作,在《儿童文学》《中国校园文学》《少年文艺》《中国中学生报》等报刊发表大量小说和散文。至今有三十余篇作品入选各类儿童文学精选本。曾获冰心儿童文学奖、首届中日友好儿童文学奖、浙江省青年文学之星提名奖等多种奖项。著有长篇小说《福官》、中短篇小说集《芦花小旗》《暖雨》等。《芦花小旗》曾获浙江省共青团“五个一工程”奖,浙江省“五个一工程”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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