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人教社新课标《语文》必修1、2的若干注释问题
董凤宝
【摘要】语文教材的注释一般都是知识性说明性的,具有科学性和严谨性。但人教社新课标《语文》必修1和必修2的注释存在两个问题:一是有些注释不够审慎,甚至是错误的;二是注释缺席。新课标新教材只有以更加严谨的态度去审视、考察每一个细微之处,才能更好地弘扬文化精神。
【关键词】新课标;新教材;教材注释;审慎态度;文化精神
教材是落实课程标准、实现教学目标的最重要载体,也是课堂教学最基本的依托。新课标颁布以来,各出版社各学术团体纷纷出动,以争最早最大限度地占领市场份额,于是课程教材花开百家。这迅速有力地打破了先前一种教材一种面目一统天下的局面,有利于多元教育思想的践行。从教材性质和用途来看,教材编写应该是一种学术行为,充分的严谨的学术考虑,将大大提高教材质量。但仓促出版,编者疏忽或者教育思想所限等等,都会降低教材的含金量,降低教材在使用者心目中的地位以致影响教育教学的实施。人民教育出版社是出版中学语文教材的资深单位,甚至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是垄断单位,在中国基础教育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人教社的实力和经验,勿庸置疑,这使它在出版基础教育教材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但如果倚仗这种优势,而不精益求精,将会带来许多问题。现在我想借人教社新课标《语文》必修1和必修2的若干注释,谈谈这个问题。
语文教材的注释一般都是知识性说明性的,它没有选取哪些文章、如何编排等等在教材开发、课程开发中那么重要;但从某种意义上讲,它更能体现编者服务于师生的热忱,更能体现编者学术行为的严谨。
大体说来,人教社新课标《语文》必修1和必修2的注释存在两个问题:一是有些注释不够审慎甚至是错误的,这使一线教师无所适从,给教学带来了混乱;一是应该注释的地方阙如。
先说第一个方面。
《赤壁赋》注“肴核既尽,杯盘狼藉”中“狼籍”一词为“凌乱。也写作狼藉。”众所周知,“狼藉”和“狼籍”是一组异形词,但“狼藉”为国家语委的推荐用词。实际上,在商务版《现代汉语词典》中,近二十年来,“狼藉”一直是作为推荐词形出现的。2005年第五版是这样,1996年版也是以“狼藉”为推荐词形的。人教社教材初版问世于2004年,所以,即以1996年版为例,也应该是“也写作狼籍”,而非“也写作狼藉”。可不可以这样注:“凌乱。一般写作狼藉”?这就告知了教材的导向:现在,最好写作“狼藉”。这一点,在国家语委大力推行“写规范字”的今天,显得尤为重要。遗憾的是,2006年11月第二版的注释,仍一如其旧。
《兰亭集序》“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课后注释“趣”,音qǔ,解释为“趋向,取向”。教材对这个“趣”的注释,同样让人一头雾水。“趣”,本身没有qǔ这个音。如果“趣”读qǔ,那么,只能认为“趣”是“取”的假借字,当解释为“取向”;如果像教材一样,先解释为“趋向”,则“趣”只能读qū。
以上是注释不够审慎的例子。这两篇文章,是同一单元,在同一单元中出现两个这样的问题,是只能让人摇头的。
《荷塘月色》引梁元帝《采莲赋》,有“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句。课后注释,注“媛”读yuán,注“媛女”为“美女”。但2005年商务版《现代汉语词典》,把“媛”解释成“美女”时,注音是yuàn,“媛”亦有yuán音,但仅限于“婵媛”。2005年商务最新增订版《古汉语常用字字典》,也是读yuàn,“美女”意。商务版《辞源》,音yuàn,解释为“美女”。1999年版上海辞书版《辞海》,音yuàn,解释为“美女”“好美貌”。几家权威的工具书均是如此注解,那么,人教社教材注释的依据是什么呢?此前人教版教材注它是yuàn,何以这次就读yuán了呢?
《孔雀东南飞》一文,2004年版的教材,注“妾有绣腰襦”的“襦”读rǔ,2006年第二版已经改正为rú。但是,“阿母大拊掌”的“拊”注为fú音,而《现代汉语词典》《古汉语常用字字典》等仅有fǔ音。这个字,2004年初版和2006年的第二版,都是一样。也许第三版时更正?
这是注释错误的例证。
在一些比较经典的选文中,出现这样比较低级的错误,恐怕不是学力学养的问题,也不是学术取向的问题——自成一家之言,是要能自圆其说的——而是态度问题。
再说第二个方面,注释缺席。
如果说第一个方面的缺失是纯粹知识性层面的,那么第二个方面就与编者的文化胆识或者思想倾向有关。
比如《记念刘和珍君》中“而此后几个所谓学者文人的阴险的论调”,课后注释明确了“几个所谓学者文人是指陈西滢等”,也交代了相关史实,很好;但仅仅如此是不够的。因为注释到此为止,学生就会认为陈西滢是一个万恶不赦的伪学者文人。而事实是,陈西滢在“三一八”这件事上,当然犯了极端严重的错误,而且他还有很多其他错误;但尽管如此,陈西滢不是一个万恶不赦的伪学者文人。十几年前,在政治环境渐渐宽松,学术氛围渐渐浓厚时,陈西滢就已经被重新认识了。近几年无锡文化界比较重视这位生于无锡葬于无锡的知识分子。如果我们今天,不能在教材中给学生关于陈西滢一个较为公正的评说,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记念刘和珍君》当然是不朽的,但不能因为在那次事件中犯了错,犯了罪,不能因为被鲁迅先生骂了,批评了,就百身莫赎了,百口莫辩了。教材对杨荫榆的注释,就处理得很好。学生就知道,杨荫榆并不是一直都是一个反动的人,一个“坏人”,她后来体现出了知识分子的强烈的民族精神。难道因为有杨绛、钱钟书夫妇,故而就这样注释杨荫榆(杨荫榆为杨绛之姑妈);而陈西滢没有显赫的后代,就只能受此冷遇?实际上,我对陈西滢的印象并不是很好,我觉得他在批评鲁迅的言辞上,有时简直是刻毒的、险恶的;但我不能不对学生说,抛开此事,陈西滢仍是一位读书人,一个一生以读书、著书为主要生活的人。
教材的这种缺失,还体现在对梁实秋注释的缺席上。《记梁任公先生的一次演讲》,是怀念老师的不朽文章。但课后注释,竟然只注被写者梁任公,而只字不提梁实秋,此乃滑天下之大稽事。梁实秋,和左翼联盟有过笔战,曾经被鲁迅先生斥为“丧家的、资本家的走狗”。也许,在某一特定事件上,梁实秋够不上高风亮节,但梁实秋同样是一个很本色的读书人,一位温文尔雅治学严谨的学者。他指点文学,他编著汉英词典,他翻译莎士比亚,一生无愧于读书人、著书人的名分。梁实秋于社会的贡献,当然不能与鲁迅先生相提并论;但是,在著书立说上,他们都是一时之选。梁实秋,更重读书治学,所以,梁实秋说,那时的青年学子对梁任公,不是因为任公的革命性,而是“实在是因为他的学术文章对于青年确有启迪领导的作用”。鲁迅先生,更重知识分子的启蒙作用,更重知识分子对社会进步或改造的责任感,所以,鲁迅先生说他的老师章太炎:“我以为先生的业绩,留在革命史上的,实在比在学术史上还要大……我知道中国有太炎先生,并非因为他的经学和小学,是为了他驳斥康有为和作邹容的《革命军》序,竟被监禁于上海的西牢。”(见鲁迅《关于太炎先生二三事》)一句话,两个人的人生取向不同而已。对梁实秋的评价,学术界早有公论,但教材却视而不见付之阙如。
以上两处,2006年11月版教材较之2004年版教材,几乎无变化,只在陈西滢那条注释上多了“1926”年而已。
中学教材对一个人的评价,会对读者产生多大影响,我可以举一个例子。某省示范中学的一位四十四五岁的高级教师,谈到自己对梁实秋实在提不起兴趣,实在没有多少好感时说,“可能是受鲁迅先生的影响吧”。我想,这位教师,六十年代早期出生,七十年代中后期接受中学教育,八十年代早期接受大学教育,他学习鲁迅,研读鲁迅,所使用的文本,恰是意识形态严重侵蚀文学本体的产物。准确地说,他不仅受鲁迅先生影响大,而且受文本注释的影响也大。有些注释是能够左右读者认知并参与构建读者的精神的。这种思想、意识,长期作用于一个人,一个人就很难再作出改变,哪怕新的学术成果早已出现。
人教版新教材在很多方面“守正出新”,精彩迭出;但注释之事亦非小道,且有大义存焉。细微处更见精神,希望人教社诸君子深长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