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百合会有春天的
郭苗苗
一
“母爱，懂不懂？就是全年无休的那个人，就是身兼数职的那个人，就是无任何报酬的那个人……”我在台上侃侃而谈，有人却在台下偷偷抹眼泪。我不知，有人却留意到了。于是，第二天——
我正去看时钟时，发现了黄启航的眼睛里含着泪水，他好像发现了我，把头低下，一动不动。我这才想起来，他是单亲家庭长大的，从小得不到母爱。老师啊老师，你何苦呢？把人家从欢乐里拉出去……10年了，10年也没有尝到母爱，现在还要把眼泪往回流！这多难啊！（王静妮《黄启航的秘密》节选）
这段话情真意切，这段话让我无地自容。
我，错了。
一个新接手不久的班级，对他们的了解甚少，我不清楚，也没有去了解清楚，就这么无意中，用言语伤了他。
启航有一手好文笔。一开始我还没发现，自春花老师口中的“厕所事件”发生后，我才猛然发现了一个作文奇才，一个在厕所写素材的奇葩。
唐老师看我们就这么点人，少了好多，就一个一个问去哪了。等问到黄启航时，知情人士争先恐后地回答：“老师，老师，他在厕所里写素材！”唐老师听了，火气一下子上来了，大声吼道：“你们别去喊他，让他写，顺便也让郭老师看看，他有多喜欢语文。上课铃声都响了，还在厕所里写语文作业。你们一个个也要像他这样，郭老师看到，开心死！”（徐思轩《带厕所味的素材》节选）
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也为了给自己辩解，启航写了反驳文《你给我等着》，文采灵得不得了，我给他盖上了隆重的“终录”章。
呀！呀！呀！郭老师竟然把我在厕所里写素材的事，当着全班人的面给说了出去！惹得“炖鸡汤”（邓灿昱）像鸡一样咕咕地笑。更可恶的事，他还胡说八道，竟然说我在厕所里写！
邓灿昱，就因你那句话，害得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现在……现在……（被气得说不出来了）现在我的脸面全丢光了！都怪你！害我被全班公认为：一，变态;二，流氓;三，女厕所的主人;四，厕所大王……（黄启航《你给我等着》节选）
文章言辞激烈，心中定是有所诉求。我的心中有了一些想法。
二
发“终录”作文的这天傍晚，我在校门口遇到了启航的姑姑，一个漂亮的姑姑。这天，正好也是家访的日子，另外两位妈妈也已等在校门口，打算跟我们一起前往一位同学的家中，开一个小型的家长会。等待时，启航姑姑来找启航，我和她聊了几句。
“这孩子小时候，爸爸就因为车祸丧失了劳动能力。爷爷也是这样……”我又一次震惊了，原来启航的家庭是这样的。“那他妈妈呢？”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姑姑顿了顿，回我：“他妈妈在他爸爸出事之后，就走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过。”我的心情又低落了一层，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真的觉得这个姑姑很了不起，照顾自己的孩子精力都不够了，还要照顾启航。
此刻，家长齐了，我们准备出发。启航也来了，我和他们姑侄俩走在最后，边走边聊。“只是有一次，他發脾气，问，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他。但只有那么一次，其他时候，他都自己忍着不说，真的很懂事。以后，要多多麻烦老师了。”我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如果说刚才是为孩子的可怜身世而心酸的话，现在就是为他的坚强而感动。“老师，我们要往这边走了，再见啊！”啊？哦！我才想起他们本不是我们今天要家访的人，只是我有好多话，想要说，却没有说完。
这天晚上，“小犟龟”群里，收到了启航的作文《你给我等着》，启航姑姑发的。我把这篇作文作为头版头条刊登在了“小犟龟”作文周报上。自此，启航一发不可收拾，文笔越来越犀利，刊登作文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三
这一天，我们终于走进了启航家。一进门，我的眼眶就湿润了。
没有一张像样的餐桌，没有一张像样的椅子，没有一个像样的房间……小启航正坐在一张低矮的凳子上，在一张不适合的“书桌”上做着回家作业。
班上有一个贫困生资助的名额，班主任沈老师推荐了小启航，但要进行实地查访。借机，我们语、数、英三个老师就一起前往，就当作一次家访。
这是一次特殊的家访，我们仨均坐在低矮的凳子上，就着这张不像样的餐桌，聊起了小启航的家。这是一次特殊的家访，接待我们的不是孩子的父母，而是孩子的奶奶和姑姑，家里唯一正常的两个成年人。这是一次特殊的家访，我们几乎很少谈到孩子的学习成绩，更多的是孩子的成长环境。
这是一家四口，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一家四口。原来，上回启航姑姑说的只是一丁点毛皮。小启航的爸爸，一度成为植物人，后来经过抢救、治疗，虽然醒了，但是精神依然有些不正常，据说还时不时大叫，吼孩子，打孩子。爷爷和爸爸，已经丧失了劳动能力。家里剩下的唯一一个大人，还是一个老人，就是小启航的奶奶，奶奶腰椎间盘突出，外加家中这样的情况，她根本不能出去工作。家里所有需要出钱出力的地方，就靠姑姑一个人。
小启航的姑姑，是个漂亮善良的女人，尽管自己已经外嫁，但是依然坚持照顾娘家。就算找了份工作，也是就近原则。小启航姑姑说这些的时候，总是微微笑。但，背对着我们的小启航似乎在偷偷抹眼泪。启航姑姑说，有一次作文写妈妈，他不知道怎么写，回家就对姑姑说：“我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样的，我就写我的姑姑。”是啊，在小启航的心目中，姑姑就是他的妈妈。或许是因为姑姑的爱，小启航，从来不在大人面前示弱，总是很坚强。
这样的成长环境，对他的写作是有影响的，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他的作文不走寻常路，但就是“管老师眼中的好作文”。
上次，写了一篇《有你真“好”》，写一只蚊子，全文却没有提到一只蚊子，我把它发给了管老师，没想到管老师立刻说，发。就这样，作文刊登在了《全国优秀作文选》上。我在全班面前大大地表扬了他。同学们望向他的羡慕的眼神，我想他是骄傲的。
临走时，他们一家把我们送出门外。我们仨在夜风中沉默了，或许我们真该做点什么。
四
我对小启航说：“你将来可以去当那种时政报纸的记者，特别适合，真的。”因为小启航，总是让人惊喜。
教口语交际，练排比句。别人都是正常得不得了，到了他那儿，你听：
友谊，像条小船，说翻就翻。
友谊，像面镜子，说碎就碎。
友谊，像个火把，说灭就灭。
我不服啊，你这不是误导大家嘛！我就生掰硬掰，给他掰过来。
友谊，像条小船，说翻就翻。但翻过来，依然可以扬帆起航。
友谊，像面镜子，说碎就碎。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友谊，像个火把，说灭就灭。但将它点燃，可以继续燃烧。
我硬是把他的“负”能量变成了正能量。没想到啊，没想到，本周他却交上来一篇这样的稿件，稿件里，把我这段话，又改了。
友谊，像条小船，说翻就翻。你本想翻过来，继续可以扬帆起航。但你发现，船底破了个洞……
友谊，像面镜子，说碎就碎。你本想重新买一个，继续照亮自己。但你发现，工资花完了……
友谊，像个火把，说灭就灭。你本想将它点燃，让它继续燃烧。但你发现，火机没油了……
我那个嘴巴张得大啊！但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居然“终录”了它，作为头版头条刊登在了新一期的班级作文周报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