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户”粗木匠
杨力
爷爷生活在一个小镇上,专做一种从祖上传下来的活儿:粗木匠。所谓“粗”,并非从事的工种粗劣,而是匠人们制作的器具是比较粗大的器物。
和爷爷同在一个小镇上的还有一个田木匠,干的却是许多人见不得也离不得的活,做活儿的人俗称棺材匠。由于棺材主凶险,不吉利,许多人家的闺女都不愿意嫁入田门,这一蹉跎就是一生,直到田木匠30多岁那年捡到一个襁褓中的弃儿,未婚配的他从此有了“香火”。
田木匠给儿子取名“旺户”,希望儿子能帮助田家兴旺昌盛,对儿子更是悉心传教。“旺户”长进很快,20岁出头已能独挡一面,掌握了打造棺材的技术,也长成了一个身形强悍标致的小伙子,走在街上总是能吸引大姑娘小媳妇的目光,这之中就包括我那在镇上当护士的小姑。“旺户”也钟情我小姑,但又自知有门坎,千百年来,棺材匠在世俗眼中就是一个低微的活儿。
恰好这一年,爷爷动了给祖爷爷做一口寿棺的念头。本来做棺材是很讲究的,只接受订货,不送货上门,图的是吉利。平常大多数人家,在家中长辈过了花甲之年后,晚辈都习惯为长辈做一口冲喜的棺材叫“喜棺”,放置于家中,称为“寿棺”,表示子孙后代为老人添寿加福。早些年爷爷舍不得钱款,错过了做寿棺,而今生活条件稍好一些,旧事重提。
爷爷请来田木匠,想用家里备下的柏树老料做一口寿棺。就这样,田木匠带着“旺户”来到了爷爷家院子里。拉锯改料是力气活,“旺户”干活时会露出古铜色的肌肤和矫健的身形,而院子旁的窗棂内就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在看着他,那就是我春心萌动的小姑。寿棺还没做完,“旺户”和我小姑就形影不离了。
打造寿棺工序的最后一步是雕刻“福”字,是美好的寓意。可是“福”字还没雕完,却被我爷爷叫停了,因为爷爷看不起当棺材匠的“旺户”。
原来,在旧时的七十二行中,“粗木匠”被视为下等的职业,虽然吃的是手艺饭,却全凭走村串户揽得一些辛苦活儿干,是一个不被人看好的营生。但相形之下,粗木匠又自以为比棺材匠高人一等,棺材匠吃的是死人饭,挣的是活人钱,一生难登大雅之堂。让自家女儿下嫁给棺材匠的儿子,在很多人眼里是背时倒灶的事,万万不可。
田木匠也豁出去了,他半是央求半是商量地告诉爷爷,他打算备一份丰厚的聘礼,再免了那口寿棺的工钱,以此来成全“旺户”和小姑。
爷爷哪肯,说“旺户”若不是做棺材匠的营生,岂有不同意之理?
这话顿时点醒了田木匠,他回家就让“旺户”赶紧收拾好随身衣物,到我爷爷家当徒弟。“旺户”起初不肯听从,田木匠动情地说,当年他在水沟边捡到襁褓中的“旺户”,就希望“旺户”跟着他不过苦日子,棺材匠的营生越来越难,得为今后的日子谋个好去处。
就这样“旺户”改拜爷爷为师做起了粗木匠的营生,最后娶了小姑。成婚那天,田木匠把为了避开别人眼里的晦气,没来参加婚礼,去了大山深处找活儿干。
几年后,祖爷爷去世,本来以为院子边存放的那口寿棺可以派上用场,但国家推行火化,寿棺又被闲置了下来。这一放,就过去30多年,曾经只有一条街的小镇,后来也已变成了街道纵横、商铺林立的现代化城镇。
一天,田木匠颤巍巍的回来了,这幺多年他一直在帮庙里做木工活。两位亲家事隔30年,终于把手握在了一起。爷爷指着院子里那口一直没有完工的寿棺说,要抓紧时间让“旺户”把“福”字刻上去,挂上红绸,今后谁先去了火葬场,谁就先装在骨灰盒里“住”进去,让这口寿棺完成使命。
田木匠连连应允,笑着说爷爷家这口寿棺,恐怕是方圆几里最后一口寿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