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第一海战——八.六海战揭秘(三)

    王国梁

    (接上期)

    3

    黑洞洞的天空太广漠了,太深邃了。浓云层层叠叠。越飞腾越高,越飞腾越高……这是什么神力呢?丝丝缕缕的白云拥簇着他,有一只大鹰强硬的巨爪搭在他右额角上,他觉得额角时而刺痛时而麻木……

    好像是在讲洲湾的皇姑潭上空,不是大鹰,好像是那顽皮的海鸥蹬在他的头颅上,随着他飞上缥缈的云际间,恣情升腾的浓云把他推上九天之上。静谧的天空是多么神奇,什么都没有,只是浓云,有黑褐色的、玫瑰色的、像琥珀一样晶莹发亮的……没有星星,没有明月,也没有银河,一切都是阴晦的云彩的世界。

    他又觉得那可怜的离开故土的海鸥伤心地离他而去了,他的脑袋在没有休止地扩大着。开初像自己孩提时自编的捕鱼的篓子一样,渐渐地又扩展着,像海中的粼粼波纹一样,无休止地扩展。啊,这时竟像阿妈晒鱼干的簸箕般大……无边无际了,头脑与天空的云絮溶合在一起,身子在云端上浮动……

    依稀中,轰隆隆的声音传进他的耳鼓。

    是春雷么?是家乡的春雷么?记得童年的时候,春雷滚滚,他赤着小脚要与沙毛一道跟着大哥赶小海去。妈妈拦住道:“阿得,暴雨要来了,待过云雨之后,才出门,别淋坏身体。你不是老吵着长大要当解放军嘛,当解放军可要有好身子骨呐。”对了,他听阿妈的话,躲进屋里避雨去了。乌云被南风卷跑了,雨过天睛了。他同沙毛一道,欢天喜地追逐着大哥赶小海去……

    轰隆隆,依稀中又一阵春雷传来。不是春雷,是炮声!是青山上的炮声么?他好像觉得自己当上民兵了,在青山上练习发炮。民兵营长麦长福手把手地教他。一发“轰!”又一发“轰!”

    一连五发都打中目标了!营长高兴地拍着他的肩膀:“阿得,好样的,以后参加解放军了,就这样狠狠地打敌人。”

    轰隆隆,轰隆隆!炮声似乎更强烈了。啊,不是,不是春雷,是青山练兵场的炮声!而是自己在虎口镇看电影,看《甲午风云》。啊,大清战舰与日本兵舰队打起来了!哎哟,我舰中弹了,水兵们冒死反击。啊,轰隆,我“致远号”中弹受伤,管带邓世昌下令开足马力,全速冲撞日舰,与敌舰同归于尽。啊,多英勇的邓世昌……

    轰隆隆,轰隆隆……不是,不是,一切都不是!他感到艇板上随着炮声一阵一阵地颤动。这不是自己的611艇吗?这是611艇,这是战斗中的611艇!

    麦贤得头又一阵激痛,脊背、额头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他清醒了!

    机器好么?战友好么?

    他觉得眼皮十分沉重,他用劲睁开,但却老是睁不开。像一只巨手死死地往下拉一样。是什么沾住了?哦,一道黏乎乎的东西流淌进他的嘴角,他骨碌一吞,咸湿湿的,啊,鲜血,自己受伤了!

    又一阵疼痛。他要张口喊班长,啊,不对,自己不是被班长支唤到后机舱吗?后机舱的一部主机停转了。是的,自己此时此刻就在后舱!

    他侧耳细听,哟,机器的轰鸣声似乎没有正常的时候响亮,那主机一定还停转着。他艰难地伸手一摸,啊,这是一条大腿!啊,谁躺在自己身边?陈文乙?罗班长?啊,他们也受伤了!

    主机不能停,主机不能停,机器一停转,战艇就不能挺进,战友们就不能奋勇向前杀敌人!

    麦贤得一个用力,支撑起自己高大的身体,他踉跄着站起来了,坚强地挺立起来了!

    一双大手把他抱住,又硬把他安放在艇板上。

    那双大手又离去了。

    他张口要叫,要喊,但却喊不出声。

    不行,我不能躺,我不能倒下去!

    他依稀中又觉得前机舱的轰鸣声也似乎减弱了,莫非刚才的炮弹也把前机舱的机器打坏了?我的战斗岗位就在前机舱,我要回到我心爱的操纵台上!

    他又一个用力,双手又把笨重的身躯支撑起来。他摸着,一步一步地摸着往前舱去……

    他摇晃着,一头便裁倒下去。他再也无力站起来了,他用双手爬,一步、二步……每爬一步,他就感到颅内一阵钻痛,浑身的毛孔就渗出淋淋汗水,揪心痛!但他心内只有一个目标——我的战斗岗位——操纵台,操纵台!一直往舱洞爬去……

    啊,眼前是狭窄的艇舱门了!他知道,只有40厘米宽,60厘米高,他人太高大了。此时他又觉得自己的脑袋不断地膨胀起来。啊,像大斗一样大,不,像家乡阿妈晒鱼干的簸箕一样大,而且无休止地膨胀着……他这么大的脑袋哪能钻过这狭小的舱洞?

    他身子又猛地一个踉跄,又一头摔倒下去了。浑身的汗水湿透了衣服,鲜血和汗水渗和在一起,身上的血腥味再一次把他刺激了——他又似乎清醒了许多,他双手紧紧抓住艇板,一颤一颤地爬起来。但是,他浑身乏力了,一格登又跌坐下去。

    这时,他脑际中好似浮现出毛泽东主席那亲切的声音:“……我们这个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他要压倒一切敌人,而决不被敌人所压服。不论在任何艰难困苦的场合,只要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要继续战斗下去。”

    是的,这点伤算得了什么呢?老指导员陈春喜膝盖受伤了,爬着从一个战位到另一个战位,喊着口号鼓舞大家战斗;航海兵厥金水肠子被打得流出来了,还坚持战斗。我不过是脑部受了点伤,没什么了不起,坚持……坚持……顿时,麦贤得浑身增添了无穷的力量。感觉脑袋似乎渐渐地收缩了……

    他一用力,便站立起来,一个趔趄,站稳了,坚强地爬过了舱洞……

    机器在哪里呢?班长在哪里?“班长,班长!”他高声呼喊着。

    但是,没有声音。他口中不能发出声音!

    班长在哪里呢?

    贤得哟,你的班长,黄理省班长,刚才也身负重伤了!就是刚才,那可恶的炮弹,一颗击中后舱,一颗击中前舱了。班长他身上扎进72块弹片,身上受伤72处啊!此时此刻,他昏迷在机器旁边。二部主机停转了。周副指导员和战友陈文乙正在紧张地为他包扎呢。此时此刻,我611艇正与敌“章江号”处于白刃近战之中,主机停了,马力减弱了,“章江号”在拼命逃跑,艇长崔福俊下唇咬出鲜血来了——轮机班啊轮机班,你们怎么了?主机怎么了?崔艇长和甲板上指战员的心揪紧了!

    这一切,麦贤得他哪会知道呢?

    他眼前的天空一片漆黑。主机的轰鸣声减弱了,班长没了,在他熟悉的亲切的操纵台上,他再也摸不着班长那矮墩墩的身子了。他肩膀再也没有班长那刚劲的大手拍来了!

    机器不能停,机器不能停!他依稀中觉得这减弱的机器轰鸣声,定是气阀或油阀的螺丝松动了,不是漏气就是漏油!

    他紧紧地咬着牙关,弯着腰,一颗螺丝一颗螺丝,一个阀门一个阀门,一条管道一条管道……他仔细地摸着。

    多么熟悉啊!他原来戴着那破眼镜,天空不也这么漆黑么?也是伸手不见五指的。而今,摸起来,哪颗螺丝安在哪个位置;哪个阀门在哪个位置上;哪条管道连接哪部机器、有啥作用;是紧固呢?是松动呢?管道会不会破裂?他那双手,就像两部万能的探伤仪一样,从左向右,探了过去……

    他摸着摸着。

    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了,是血流得太多了吧?是打进前额

    的弹片把他折磨得太久了吧?他的脚步虚浮了,动作迟钝了。但是,他的心像火炉一样滚热,他的意志像钢铁一样坚强,他不愿让自己倒下去。机器不正常运转,他就要摸下去,一直把障碍寻找出来……看吧!他居然能在几十条管道、千百颗螺丝里,检查出一颗拇指大的被震松了的油阀螺丝!他居然能够找着扳手,用力拼命地拧,紧紧地把螺丝拧紧……

    隆隆隆,机器终于强而有力地运转着……

    啊,真像干旱得爆裂的秧田传来了嗒嗒的及时雨,真像干涸的鱼池传来哗哗的高山流水,真像那干渴的喉咙里淌进那香喷喷的柠檬酸,真像那饿得发慌的婴儿吸进母亲那鲜嫩的流着乳液的乳头,甜蜜的乳汁丝丝地流淌进那幼小的咽喉去……多么痛快啊!

    他要高喊,他要呼叫!但是他拼尽全力也不能发出声音。

    但是,他觉得这轰鸣声不沉实,像脱离了负载而空转的浮虚的声音,不对,制动器坏了,发动机的马力不能发挥推动战艇的作用。他双手摸了过去,啊!波箱移位了,他咬紧牙关,猛地一扑,整个身子扑在波箱上,双手狠狠压住杠杆一战艇前进了!

    时间一秒一秒地飞去,依稀中他好似听到甲板上传来一阵阵轰轰轰的炮声!他心内一阵兴奋,会心地笑了……此时又一双大手又紧紧把他抱住,硬把他按在艇板上,一件衣服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

    依稀中好像有一个亲切而和蔼的声音:

    “小麦,好样的,敌舰被我们打沉了,你好好休息吧!”

    啊,是崔艇长的声音,是崔艇长!

    一会儿,他又觉得好像机舱里剩下他一人了。

    此时,他头脑疼得欲裂。好像脑袋里那块烙铁嗖嗖地往里面钻。他气喘吁吁,痛得汗毛都倒竖起来。

    啊,他真的要死了么?

    战场上,战火中,战士战死是常事。能把自己鲜血染在共和国的旗帜上,他死而无悔!但是,他还有许多事情没做哟,他年纪轻轻的,为党为人民的贡献太小了,仅仅打了这一仗,就死去了,真太惋惜了!他多么希望能继续活下去,能干出成绩,为共和国增添更多的光彩……是的,他还有一个宏愿,这也是他从幼年就确立在心底里的宏愿:长大了要当一名英勇的人民解放军战士,当人民英雄,到北京见毛主席呢。他还依稀记起来,自己8岁的时候,从古巷街书店买了一张毛主席照片,恭恭敬敬地贴在饭桌上面的灰墙上,每天望着毛主席那慈祥的脸庞,就下了决心,长大了,一定要干出成绩,到北京见毛主席……啊,这回,可不行了,自己将要死去了,自己的宏愿不能实现了……

    他一阵昏眩,感觉天旋地转……

    轰轰轰!好似又有炮声传来。

    他蓦地又爬起来,这回他无力撑起笨重的身子,他直往自己那熟悉的操纵台爬去,爬去,爬去……

    又一双大手把他紧紧地抱住,又把他安放在艇板上。

    敌舰真的是被打沉了吗?

    他要问身边的战友,但是不能开口。他恨,恨敌人罪恶的炮弹,把他打得不能张开眼睛了!你这可恨的炮弹啊,宁可让你打断我的双腿,打断我的双臂,留住我的双眼,我死也要瞧着你们这罪恶的战舰葬身于大海之中!他伸出右手,竖上两根指头。

    依稀中耳边响起战友陈文乙的声音:“是的,被我们打沉了!”

    麦贤得一听,心头一阵兴奋:我们终于胜利了,我们终于胜利了!贤得啊,你要是真的死了,也就够本了!

    他觉得头脑一个震痛,幻觉中自己的大脑好像一口发焦的黑锅。

    他完全昏迷过去了……

    舷窗外,一缕晨光暖暖地照射在他那苍白而坚毅的脸庞上。

    哗、哗、哗!白浪依然一个劲地拍打着战艇……

    4

    3时33分。

    611艇。

    崔福俊和艇上官兵们见到“章江号”燃起了熊熊烈火,接着两声巨响,便沉进海底去了,真是无比的高兴。

    “胜利了!胜利了!我们胜利了!”大家欢呼着,都激动得泪花闪闪——我们终于用小小的护卫艇击沉了这庞大的美国造的猎潜舰,这在世界海战史上恐怕也是罕见的啊!

    由于兴奋,大家一时把战斗的疲劳、伤痛感一扫而光。

    这时,副指导员周桂全神色沉重地走上指挥台,声音低沉地向崔福俊报告道:“艇长,轮机舱损伤严重,两部主机伤损停转,轮机班伤亡严重,仅剩下一名机电兵,前后舱班长和战士麦贤得都负重伤,轮机舱完了!”

    啊,4部主机仅剩下两部运转,前后舱轮机班仅剩下一名轮机兵,伤亡太严重了!

    在指挥台上的大队参谋长王云鉴听后,也意识到情况十分严峻,对崔福俊道:“崔艇长,马上把情况向上级报告。”

    “是。”崔福俊马上指示报务员向孔副司令报告。

    “李业务长,李业务长。”王参谋长又呼喊着大队机电业务长李光宗。

    片刻,李光宗从后面走来。

    “李业务长,你马上往机舱去,全力以赴排除故障,保证机器正常运转。”王参谋长果断地命令道。李光宗是大队机电业务长,业务精通,关键时刻,非他亲临不可!

    “是!”话音刚落,瘦削高挑的李光宗的身影就消失在艇舱中。

    崔福俊心头如压上一块大石,机舱究竟损伤到何种程度?能不能修复?如果不能修复,别说继续战斗,连要行驶这100多海里回港去,也是十分困难的。

    “参谋长,我到机舱去看一看?”崔福俊征询王参谋长的意见。

    “一起去!”王参谋长说道。

    “周副指导员,你就别离开指挥台,我到机舱里看一下就上来。”

    崔福俊交代了一下,就同王参谋长往轮机舱去。

    王参谋长走在前面,直往前机舱走去。崔福俊便往后机舱去。

    说实在的。轮机舱机器的严重损伤,崔福俊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加上那可爱的轮机战士那垂危的生命,更使他心头七上八下的。

    他照着手电筒,仔细地观察着机舱,不禁大吃一惊,轮机舱里,空无一人!只见两部主机剩下一部在发动着,另一部却停转了。他手电筒扫射了过去。那部停转的主机旁边躺着一个受伤的战士。这是谁?他走了过去,低头一见:啊,是后舱轮机班长罗向文。他一喘一喘地躺在机旁,头部上扎着白色的绷布,那绷布已被鲜血染红了半边。他一阵心痛,用手轻轻地摸着他的额角,觉得湿漉漉的,只见他嘴唇一阵蠕动,好像说着什么。一部主机已修复了,但机器的轰鸣声太响了,把罗向文那蠕动中传出来的轻微声音淹没了。崔艇长轻轻地把盖在他身上而被他挣扎开去的军衣盖好,向他深情地点点头,就走往前舱去。

    他边走边想,后舱为什么没人呢?罗向文受伤了,陈文乙应该坚守在这里呢。莫非前舱的情况更糟,陈文乙跑往前舱应急去了?

    他加快脚步,一弯腰,钻过舱洞。

    前舱一片忙碌,一部主机停转了。参谋长和李光宗已亲自动手抢修停转的机器。

    发电机坏了,眼下连最微弱的指示灯也没有了,机舱里一片漆黑。只能用手电筒照射着机器进行操作。后舱的机电兵陈文乙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递着工具,当业务长的助手。

    班长黄理省呢?崔福俊用手电筒扫了过去。啊,黄理省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他在机舱的一角,头部

    包扎着绷布,身上、腿上、几乎满身的衣服都被炸得支离破碎,身上布满了小洞洞,浑身血淋淋的。他猛地跑了过去,摸着他的鼻头,觉得还有气儿,悬起的心又放下去。他情不自禁地拉住黄理省的大手,紧紧地握着,他感到黄理省手一个微微的颤动,眼角便流出两滴泪水。这滚烫的泪水啊,好似告诉艇长:我还没有完成党交给的任务啊!艇长颤声道:“黄班长,你们英勇、顽强,党和人民不会忘记你们的!”

    他慢慢地松开手,回过头来,手电筒又扫往另一部主机。啊,那部正在轰鸣的主机的操纵台上,站着一个高大的战士!只见他的头部也包扎着厚厚的绷带。而那绷带,已不是白色的了,整个绷布都染上了鲜血,那殷红的鲜血还渗出绷布潸潸地淌下来,落在他的脖子、额角、眼睛、鼻子……那战士的眼睛已被那鲜血蒙住了。不知是被粘住了无力睁开呢,还是眼睛也受伤了睁不开?反正,看上去,他是紧闭着眼睛。而此时,他却多么像一个根本没有受伤的正常人一样,那伤、那鲜血是在别人身上一样。你瞧,他那么认真,那么专注,那么一丝不苟,他整个身子压住波箱,双手握住杠杆……外面的世界发生的事情好像跟他没半点儿的关系……

    他不是轮机兵麦贤得么?

    周副指导员不是说他头部负重伤躺倒了么?

    他为什么还能坚守在在操纵台上?

    对了,莫非是黑暗中周副指导员看错了,小麦敢情受伤不重?他深知,这小麦嘛,他就是这般脾气,平时在训练或出海巡逻、待机时,一般发生的小病小伤他都不当一回事的。他曾听说孩提的时候,脚被海底的牡蛎壳刈开了一道大口子,他自己还用针线缝呢。何况在这激战中,一般的擦破脑皮的小伤要让他躺下去,除非你用18股船索把他捆起来呢!

    他走过去,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高声嚷道:“小麦,你受伤重么?休息一会吧!”

    这小麦,真的听不见了。

    是的,机器轰鸣声太响了,怪刺耳的,他一定是听不见了。

    他又拍拍他的肩膀。

    但是,小麦仍然没反应,还照常那么全神贯注坚守在自己的心爱的岗位上。

    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走到陈文乙身边,拍一下陈文乙的肩膀。

    陈文乙猛地回头,一见是艇长,真像出门遇到麻烦或委屈的孩子,回到家里见到慈母一样,心头一酸,眼泪涌了出来:“艇长,罗班长、黄班长都受伤了,麦贤得也受伤了,两部主机停转了l”

    崔艇长点了点头,道:“小陈,一切我都知道了。你们很勇敢,很顽强!”接着,他又道,“小陈,麦贤得伤势不重吗?”

    “很重,重伤,伤在头部,炸成一个洞,现在躺在后舱呢。他好几次要爬起来,都被我搂下去。现在好像昏迷过去啦。”

    崔福俊把手电筒照向麦贤得把守的操纵台上。

    啊!陈文乙一看,那不是麦贤得?!他不是坚守在他的战斗岗位上吗?

    这……这麦贤得明明头部被弹片炸开了一个大洞,有水杯那么大,明明是他和副指导员一起包扎的,血是喷出来的,扶他躺下去时,他几乎身体已僵硬了。他曾预感麦贤得没救了。但是,在两小时前,他还能爬起来,就觉得好生奇怪,认为他是一时神经错乱,油尽灯亮,回光返照,产生了巨大的力量之所为,把他按下去,而为什么他还能再爬起来?而且他是怎样穿过那狭小的、平时正常人要穿过也困难的舱洞呢?

    “艇长,是不是你把他带过前舱的?”陈文乙惊愕地问。

    艇长摇摇头。

    陈文乙蓦地跑过去,一把将麦贤得抱进怀里,眼泪似泉水般涌出来:多好的战友啊,你真的要把生命豁出去?他大叫道:“贤得,躺下,躺下,你负重伤了!”

    崔福俊知道一切了。他那平素不轻易流淌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汩汩地涌出来,嗒嗒地落在艇板上。他走过去,把麦贤得紧紧地抱进怀里,用手轻轻地为他脸上擦去流淌着的鲜血,把他轻轻安放在艇板上,脱下自己身上的军衣,又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

    多好的战士啊,多好的战士啊!有这样钢铁般的好战士,还有什么敌舰不能击毁,还有什么困难不能排除呢?!崔福俊啊崔福俊,你一定要振奋起来,党把这艘战艇交给你,把这群英勇而可爱的战士交给你,尽管有千难万险,你也要把这群可爱的战士带回去,安全地带回祖国和人民的怀抱中!这是党和人民给你的重托啊!你可千万不能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啊!

    崔福俊顿时头脑清醒了,整个身子好像充满了强烈的电流。他见参谋长亲自动手,同李光宗正在专注地排除故障。忽然,只见李光宗大手一个摇动,那部停转的主机又隆隆地响了起来了。

    他放心地爬上舷梯,跑往指挥台去……

    四、12分钟——“剑门号”喂鲨鱼去!

    1

    2时35分。

    金刚山雷达观通站。

    繁星在高高的山顶上眨着诱人的眼睛。归巢的小鸟偶尔发出“吱吱”的呓语。轻风像丽人温柔的纤手,时而爱昵地抚摸着密密匝匝的丛林那低垂而柔软的枝叶。金刚山一片寂静。雷达观通室里,那荧光屏一片明亮。“喂,喂,”无线电波传来呼号:“喂,我是舰队司令部,首长查询,××距离,××方位是敌舰还是我艇?请回答!”

    夜雾弥漫的渔场。情况真是瞬息万变。敌舰、我舰、商船、渔船,前前后后,多达几十批、几百艘,在海上逞强的巨大的战舰,在荧光屏里,只是黄豆大的一星点儿,船艇穿来穿去,时离时合,时隐时现,只要稍一马虎,目标就会弄混了。

    王焕明接到舰队司令部的查询,睁大那双慧眼,根据熟悉的业务知识和敌我双方战艇的活动规律,毫不迟疑地作出判决,回答道:

    “报告,这是我艇。××方位的目标是‘章江号!”

    在雷达兵准确的引导下。刹那间,我艇和敌舰的回波交结在一起,走马灯似地搏斗起来。在这复杂的情况下,王焕明仍然胸有成竹地掌握着敌舰和我艇的情况,方位、距离,及时地向上级报告。

    一个令人惊喜的一幕出现了,敌舰“章江号”那黄豆大的亮点忽然消失了!这意味被我炸沉了!

    “喂喂,我是金刚山,我是金刚山!”

    “喂,知道,请报告!”

    “敌舰‘章江号消失,被我击沉了!”

    喜讯越过千山万水,传到南海舰队。一道新的指令,又迅速地飞向茫茫大海中的前线指挥孔照年……

    2

    2时48分。

    指挥艇——海上先锋艇。

    孔照年站在驾驶台上,瞧着我611艇竭力接近敌人,众炮齐鸣,把敌舰指挥台轰坍了,心内无比高兴,连连喝彩道:

    “好!好!打得好!”

    但是,苟延残喘的“章江号”还拼命往前逃窜。

    孔照年狠狠骂道:“这狗崽子!”

    他又挥拳大声发着命令:“各艇,集中火力,狠狠地打!”

    轰!轰,轰!

    我战艇的火炮卷着烈焰射击敌舰。

    “轰隆!,“轰隆!”敌舰两声巨响,两次爆炸。

    3时33分,“章江号”沉没于东山岛东南海面约24.7海里处。

    一个巨大的旋涡,“章江号”见阎王去了……

    孔照年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但是,艰巨的任务还在后面。“剑门号”还没打沉呢。决不能让它溜走。

    他赶紧命令各艇稍事休息待命,清理弹药,作好歼灭“剑门号”的准备。

    “舰队来报没有?”孔照年侧身问陈运和。

    “还没有。”

    “告诉报务员,绝对不能漏报!”

    “是!”

    陈运和急忙来到报务室。这时,报务室里的门和窗户仍然关得严严实实的,室内十分闷热。报务班长陈小文身上的衣服像从水里捞上来一样,脸上汗珠大颗大颗地滴下。

    现在,战斗已经停止了,陈小文仍在紧张的战斗。他全神贯注地捕捉那微弱的“嘀嘀嘀”的声音。突然,他迅速地抄写着电码。抄完,立即交给陈运和。

    陈运和马上打转身登上指挥台,把电报交给孔照年。

    这是一份由南海舰队发来的电报:

    “命令你部,航向90度,高速接敌,歼灭‘剑门号!”

    原来,“剑门号”与“章江号”冲散后,一直在西南3海里外处徘徊、观望。欲走,怕回去不好交代;欲打,又怕被歼,葬身海底。

    这时,陈运和又送来一份岸上指挥所发来的电报:“继续追歼‘剑门号,另有第二梯队9艘鱼雷快艇配合!”

    原来,我南海舰队得到“章江号”“确已沉没”的消息后,决心组织战区4艘高速护卫艇和161舰,立即追歼“剑门号”,并以一支鱼雷艇队投入战斗,决心一举击沉“剑门号”,给敌人颜色瞧瞧!

    有鱼雷快艇重新投入战斗,有161舰加入队列,孔照年对打胜此仗,信心更足了。

    但是,也不能盲目乐观。“剑门号”可是美国海军有名的“海鸥”级舰队扫雷舰,其排水量和炮火要比我们所有参战的战艇高出十几倍。这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

    “全力以赴,全速追击,歼灭‘剑门号!”孔照年发出了第二次战斗的命令。同时,他嘱咐把命令火速传达到各艇。

    一道命令,一股力量,编队全体官兵,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编队又雄赳赳出发了。海上先锋艇在前,紧接着是558艇、601艇……

    (未完待续)

相关文章!
  • 政府动员、乡贤返场与嵌入性治

    李传喜+张红阳〔摘要〕乡村社会的困境为“乡贤回归”提供了可能的空间,但是“新乡贤”的回归有着独特的行动逻辑:政府动员是其动力逻辑,“污

  • 新中国70年公民政治参与的历史

    蒋国宏摘 要:政治参与有助于减少决策失误,节约行政资源,提高行政效能,促进政府规范运作,减少和预防权力腐败,也有利于维护社会稳定。新

  • 《东文选》首篇诗作《织锦献唐高

    [摘要]《东文选》收录的第一首诗作题为无名氏的《织锦献唐高宗》,据现存收录此诗的其余十五种中、韩古代文献,可知其为唐高宗永徽元年(6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