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职业伴娘

    施晶晶

    “伴娘最多当3回,超过3回就很难出嫁了。”

    这个坊间传闻,“00后”女孩谢宇科可不信。

    她的3回伴娘额度,早为家里人用完了,但她还是继续当。不到两年时间里,她已经当了不下40回。

    这40多位新娘来自天南地北,在和她们见面之前,谢宇科一个都不认识,可她偏又近距离地见证了她们的幸福和热闹。

    当伴娘是谢宇科大学期间的一份兼职,也是婚庆市场上的一份新工作,人们习惯称她们为“租来的伴娘”。

    靠着当伴娘,谢宇科把全中国省份走了个遍,她见过豪门盛宴、坐过劳斯莱斯、住过五星级酒店,也亲历过乡村小县城的锣鼓喧天、花轿巡游、碎红满地、流水宴席。

    很少有人像她一样,穿越不同地区和阶层,参加如此多风俗各异的婚礼,瞥见一对对新人从相遇到结合的过往,感悟婚姻的真谛。

    但谢宇科还年轻、离结婚尚早,在步入婚姻之前,她先把“租来的伴娘”变成了自己的事业。

    6月,她刚从一所本科院校毕业,就在4个月前,她注册了公司,组建了团队,开始创业,成了握有5万伴郎伴娘资源、为近千对新人找婚伴的“谢总”。

    此时此刻,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忙碌。

    一切要从2020年的一份兼职开始。

    当时,谢宇科还是个大三学生,一天她在网上找兼职,偶然间发现有个杭州的准新娘在找伴娘。

    当伴娘,谢宇科轻车熟路了,她联系了对方,最终被选中了,因为她和准新郎同姓,还都是浙江老乡。

    谢宇科如约在婚礼前一天奔赴现场,这对新人带着她和其他伴娘试装、做指甲、喝奶茶、吃家人见面晚宴,他们友善的礼遇,让她觉得自己和准新娘“真的像姐妹”。

    她穿上了昂贵的伴娘服,衣服还直接送给了她。伴手礼也很可观,里面有大牌口红、护手霜和巧克力,“光伴手礼就值500块”。

    婚礼当天,接亲仪式从中午开始,场面盛大,新郎新娘的家相隔不到2公里,但光是接亲的车队就有十余辆,还是奔驰这类名牌车。

    她作为伴娘的任务,是做接亲游戏,给新郎和伴郎设置障碍和考验,4到5轮游戏过后,新人在新郎家拜堂,她帮着新娘端“改口茶”。

    婚礼晚宴不在酒店,在一个大食堂,改头换面专门布置成婚礼场景,当晚的酒席上茅台中华烟是标配。婚典上,谢宇科负责给新人递戒指。

    2天时间,除了提前约定的1600元报酬,谢宇科还在接亲游戏环节,收到额外1000元的红包。

    有了第一次的丰硕收获和美好体验,谢宇科开始有意识地寻找更多伴娘兼职。

    相比其他工作,这份兼职活儿少钱多,她还有机会旅游、认识新朋友、见证幸福,可谓是理想工作,即便有时辛苦些,要凌晨两三点起床、步行几公里,也不在话下。

    一般婚俗中,人们通常邀请适婚年龄的未婚闺蜜、朋友同学、姐妹当自己的伴娘,但现实中,谢宇科渐渐发现,很多原因会让新人们选择租借陌生人完成这个任务,这才给了她机会。

    有的是新人不想欠人情。

    “如果你给我做了伴娘,我结了婚之后,没办法给你做伴娘(同等回报),当伴娘很累的,有的可能早上三四点一直忙到晚上七八点才结束,这份人情用钱是还不清的。”谢宇科告诉南风窗。

    用钱解决—租一个,省去了很多人情掰扯。

    要是新娘远嫁、亲友在外省工作,找熟人当伴娘伴郎的时间、人情、金钱成本都很高,不如在当地租一个陌生人当伴郎伴娘来得划算。

    晚婚也是原因之一。20周岁是女性法定结婚年龄的起点,谢宇科接触的新娘里,27到28岁的就不少,也有35岁结婚的新娘,对她们来说,从交友圈里找到能当伴娘的未婚女性朋友并不容易,只能租。

    新人对伴娘还有一些特殊要求。

    身高只有1.55米的新娘,不希望伴娘比自己高,或者太好看,进而抢了自己的风头,身边找不到合适的,只能向外租。

    有些则要求属相不能和新人相冲,甚至指定属相。谢宇科告诉南风窗,对伴娘伴郎有属相要求的新人,主要集中在云南、河南、河北。在她统计到的需求里,属鸡和属羊的相对不受待见一些。

    不止伴娘,对伴郎也有需求。

    新人对伴郎的要求一般比对伴娘低,但伴郎非常难找,她说,最近一周托她找伴郎的突然占到了订单的一半。

    自从成了职业伴娘,谢宇科在天南海北的婚礼现场,看见了新人的需求和讲究,感受着社会细微但切实的变迁。

    但不止这些,近距离旁观的她,看见的还有新人和两个家庭之间的故事。

    结婚是人生大事,婚礼是最受重视的仪式。

    无论阶层贫富,每个家庭都尽自己所能地突显这份“重视”。

    在谢宇科眼里,富贵之家对婚礼的重视,尤其直观和强烈。

    

    今年3月,谢宇科赴海口一五星级酒店参加了一场豪华盛宴。

    新娘的凤冠是纯金打造、嵌着红宝石,茶杯是紫砂杯,现场还有定制高级糕点、满是进口水果,鲜花布置,亲朋好友齐哄哄从东北南飞来观礼。加上谢宇科,伴郎伴娘一共租了12个,在机场还有专车接送。

    这也是谢宇科经历的仪式最繁琐的一场婚礼。不同于普通人家摆上三书六礼、拜堂、给公婆岳父母敬改口茶,这场中式婚礼有更多细节和更高标准。

    “提前一天过去排练,就排了两个小时。”她说,“比如‘撒五谷’这个动作,都有精确的位置,不能超过一个给定的高度。”谢宇科记得很多仪式都有精确规定,定好吉时10:28出门,就踩着分钟数不能延误。

    一项踩红毯的任务,谢宇科和其他伴郎伴娘排练了很久,他们要分持6块麻袋红毯,为新郎新娘一步一换地铺路,直到礼堂终点。六,一个大吉大利的数字,走红毯又寓意着代代相传。

    除了“在物质上给他们最好的”,这位新娘的父母也在细节上护女儿周全。

    新娘的父母很有钱,但他们没有因此作壁上观、当甩手掌柜。“他们非常有教养,不会苛责,听从婚礼管家安排,也会亲力亲为。”谢宇科说。

    婚庆公司来不及布置婚房,新娘的父母就和来观礼的亲戚伴娘一起动手布置婚房,“做事非常积极”。婚礼当天,新娘凌晨3点开始化妆,酒店还没供应早饭,新娘的父母就自己去给她们买早饭。

    他们体贴女儿穿细高跟婚鞋会不舒服,让她换一双平底鞋。“我们是给自己人看的没关系,还是舒服最重要。”谢宇科转述道。

    富贵之家的婚礼有其显赫,但寻常人家也尽其所能给自家儿女体面。

    去年4月,谢宇科给西安大荔县的一位新娘当伴娘,同样是中式婚礼,他们是新郎官骑着马,身后跟着八抬大轿,乡里乡亲从周边赶来,他们拎着、扛着一个个半旧但喜庆的礼品盒子跟在轿子后面,一路敲锣打鼓、燃鞭放炮地走着去接新娘子。

    婚礼会场在一处饭堂,不大,但也是精心用红绸子布置过的,现场还弄来了KTV投影设备,大家就在那里唱歌,谢宇科跟着新娘过去的时候,大老远就听见他们造势的歌声。

    主持婚礼的不是专业的司仪,而是家里人,他们在共同的老家庆贺着、见证着一对新人喜结良缘。

    在云南,谢宇科见过婚礼现场请来十多个妇女,她们在6层自建房前的院子里,伴着“结婚啦结婚啦我们结婚啦”的歌词旋律跳起广场舞助兴。

    院子里小彩旗、纸灯笼飘飘,来吃席的亲友围坐在低矮的桌边,在塑料小方凳上曲着腿、弓着背吃起流水席,大家随到随吃随走。

    拜堂时,新娘的脖子上挂着镜子,寓意“辟邪”和“进子”;婚房的被子里放着筷子,寓意“快得子”;鞋底垫钱,寓意“还有钱”,他们的父母沿袭着传统,祝福新人。

    无论贫富,送嫁的父母为新人献上一切祝福,又尽全力满足女儿出嫁前的心愿。

    西安那位新娘,婚前想吃糖葫芦,她的母亲特地赶了约四五十分钟的车程去市里为她买来;在谢宇科去到的另一些家境平平的新娘家里,糖葫芦的要求会换成半夜的鸡蛋面、凌晨的汤圆……

    出嫁并不意味着亲缘不再,但父母送女儿出嫁,依依不舍、泪别相送却很常见。

    繁琐、热闹又郑重的仪式,让婚礼变得刻骨铭心;那些因大喜而泪、饱含父母爱意的瞬间,让观者动容。

    结婚,是陌生男女在人海中寻找彼此、誓约一生,其中的缘分妙不可言。

    

    新娘和伴娘之间,有一种默契,为了不在观礼者面前露陷儿,或是在单纯的好奇和闲聊之间,谢宇科会从她们口中听到,新娘和新郎自相遇到携手的故事梗概。

    听到当中一些故事之前,谢宇科一直以为,有些段子只是段子。

    去年6月,谢宇科给一位浙大毕业的新娘当过伴娘,新娘35岁了,家庭条件很好,她当过女主播,新郎是她的榜一大哥,小她一岁,他的学历也很好。

    结婚当天,新郎家和新娘家就在一个小区。原来,新郎在认识了新娘之后,在同一小区里买了房。

    谢宇科知道,男女之间“没有缘分遇不到”,但她没想到的是,他们的缘分竟是从直播间开始的。

    去年1月,谢宇科还参加了一位云南新娘和大她24岁的新郎的婚礼。

    巨大的年龄差,外人不容易理解,但谢宇科却又看见:这位年长的新郎按习俗一路背着新娘不让她脚沾地,气喘吁吁地从家里背到1公里外的婚宴饭店;敬改口茶收到的红包,他直接递给新娘;酒席上,他会往新娘碗里夹菜。

    不过,更多新人的结合平平淡淡,并没有那幺多小说、段子一样的吸睛情节,通过传统相亲介绍认识并最终结婚的,也大有人在。

    在繁琐的仪式面前,新郎新娘也许心有疲惫;面对满座宾朋和摄像机,成为焦点的他们或许不太适应,不能自然随性。但在为婚礼忙碌的2到3天里,对彼此的爱护,仍然可以透过闪现的细节被捕捉。

    谢宇科第一次当“租来的伴娘”的那场婚礼,试妆那天,新郎专程为想吃酱香凤爪的新娘开车去买,他给妻子换了最新款手机,而他自己用的还是好几代之前的。

    在成都一场婚礼致辞里,谢宇科听新娘回忆丈夫每天接她上下班,每天中午为她点好最喜欢那家饭店的小酥肉。

    海南那场豪华婚礼上请了10多名摄影师,谢宇科记得,新娘对自家父母、多方嘱咐,新郎不喜欢拍照,如果他不想拍就不要勉强他,接亲游戏他若不愿意玩,也尽量让他轻松一点。

    未必物质和爱一定成正比,有些细节在外人看起来并不特别惹眼,但愿意给你更好的、为对方着想的心,对婚姻长久意义重大。

    正如不是所有的婚姻都能天长地久,也不是所有的婚礼都能圆满进行,它也可能伴随着新人的焦虑、犹豫或潜伏的危机。

    去年4月,谢宇科给河南洛阳的一位新娘当伴娘,婚礼前一天,为演好伴娘,新娘对她讲了两人的情感经历。

    他们是相亲认识的,门当户对,相处了一年多后决定结婚。谢宇科听她说起交往期间,两人因工作分在两个区,“大概一个月见一次”,对这段关系,她感到不安,觉得对彼此的了解不够充分,工作和居住的事,有些也还没商量好。

    正说着,新郎发微信来问她方便彩排的时间,她突然回了一句“不想结婚了”,新郎着急了,觉得都定好了明天结婚,十多万的钱也都已经花下去了,怎幺能说不结就不结?

    这婚,最终还是结了。

    类似的,谢宇科参加的另一场顺利缔结的豪门家庭联姻,埋下了危机。

    敬酒环节,惯例是新郎新娘一起,但谢宇科却看见新郎把新娘晾在一边,独自敬酒。也是在这里,谢宇科意识到:“你以为只有连续剧里才会出现的事情,现实生活中也是会出现的。”

    如何维系婚姻,每对夫妻都有自己要念的经。

    从感情到婚姻再到家庭,每一步都是质的飞跃,而婚礼现场,还有一些时刻诠释着“家”的意义。

    喝“改口茶”是一个节点,从叫“叔叔阿姨”到改口“爸爸妈妈”,是“变两家为一家”的魔法时刻。印象中一位江西的新娘对此格外感性。

    当时,新郎新娘跪在女方父母面前,新郎改口叫“爸爸妈妈”,新娘握着母亲的手,哭成泪人。

    一如新郎新娘走过红地毯寓意着“代代相传”,传承是中国人极其重视的家族观念,常寄托于物。

    在广西柳州,谢宇科从旁见证着一对百岁老人摘下手中的一对祖传金戒指,传给了新郎新娘。

    在天津的一场婚礼致辞上,谢宇科认识了一位“喜迎新人,不忘旧人”的婆婆。

    这位婆婆迎来的是自己的二儿媳,但除了感谢这位新亲家母,她还特意感谢大儿媳和大亲家母。

    原来大儿媳进门时,家里一贫如洗,她没能像对待今天的二儿媳这样好好安排一场婚礼,这些年大儿媳操持整个家、付出了很多,她觉得自己愧对大儿媳,借着婚礼向两位媳妇表达感谢。

    如果遇上这样知恩知礼的家人,人们或许更有理由相信,婚姻是值得且美好的吧。

    这里不只是“租来的伴娘”和新娘们的故事,也是“00后”女孩谢宇科自己的故事。

    大多时候,当伴娘是一件可以预演、按部就班的事;“租来的伴娘”也是听安排、偶尔见机行事;见得多了之后,谢宇科也说“其实婚礼都大同小异”。

    起初,她借“出租伴娘”吃喝玩乐、走遍中国,在桂圆桃子“5毛钱1斤”的惊讶里长见识,之后又从婚礼当中感受婚俗文化和情感,再在需求里发现机会,一些变化渐渐在她身上发生或显现。

    看了那幺多的婚礼,谢宇科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有更多的包容和理解”:“刚开始我也不能明白为什幺要去嫁一个比自己大24岁的男性,后来我觉得,其实新郎对她挺好的。”

    谢宇科想起自己快40岁的姐姐,她今年也找了个23岁的男朋友,谢宇科看着,也觉得她比跟前男友谈恋爱的时候更幸福。

    她也遇到新娘觉得“差不多合适”就嫁了,怀上孩子,一辈子就这样“过一过”也没什幺;就连同意家庭联姻的那对新人,谢宇科即便觉得惋惜或不理解,他们也都需要包容和理解:“很多人的生活是不一样的,每个人的社会背景是不一样的,尊重每个人的选择。”

    对谢宇科来说,更实在的是,她从“租来的伴娘”的兼职里看到了商机。

    当了十多次伴娘之后,她捕捉到了市场需求,有意识地想要以此为事业“给它搞一搞”,为有需求的新人匹配伴郎伴娘,从中收取信息服务费。

    今年2月,她还没毕业就注册了一家公司,开始持证运营,而她成了“谢总”。

    前期她已经从学校、婚庆公司、互联网聚拢了5万伴郎伴娘资源和获取婚伴需求的渠道,组建了运营团队,还拉来了合伙人,其中之一还是她的男朋友。

    说来也巧,男朋友也是她当“租来的伴娘”时找到的,他们在3月海口那场豪华婚礼上见面,她是租来的伴娘,他是租来的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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