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金城武

    黄子桐

    

    

    “此时此刻，我没想到会有问题要回答。”

    面对预料之外的采访安排，金城武腼腆地笑了笑。如果有得选，他应该不会主动去做，毕竟讲话这件事，他表示自己并不擅长。

    当然，要是看过金城武早期出道的影像，你会发现，他在上世纪90年代的综艺节目里，比如《超级星期天》，和主持人哈林同台还是非常善于侃侃而谈的，并不像当年经纪公司的同事开玩笑那般“爱装酷”“不搭理人”。

    “偶尔采访话多，那也是被逼出来的。面对这幺多机器，不讲也不行。”现在的他回看原来的录像，自己都会被吓一跳，愣是迸出一句：这是谁？

    金城武一直以来都爱独处。跟他合作过《堕落天使》《冒险王》等好几部戏的杨采妮曾透露，拍完一场戏，他就自己坐在角落，不讲话，等到下一场开拍再过来。

    无论真实性格是否与银幕中的“金城武”相符，都不减损从导演、同行和观众对他的喜爱。“很多男人的帅，男人都不喜欢，但金城武的帅，是大家都没话讲。”导演陈可辛是这幺夸他的。

    而在影迷眼里，他是《重庆森林》里蹲坐在地上一边痴笑一边吃凤梨罐头的何志武，是《不夜城》里穿着皮衣扎着长辫痞里痞气的刘健一，也是《如果 · 爱》里被现实打败却还想守着爱人回来的林见东。这些角色是他青涩肆意的青春见证。

    “不只是观众，每位给我机会的导演、编剧、品牌或厂商，都会有他们不同的投射，会因为下意识里的‘金城武’而来，这我都理解。”他对经营“金城武”这个名字并不感兴趣，对于现状也没办法改变太多，只是尽量在演绎角色中展示出不同的面貌，让观众在观影的那一刻忘记他是谁——这无疑很难，因为金城武的面孔实在太过深入人心。

    “我不会特地去选择符合大家想象的角色”，他认为最重要是去探索每一个故事里的人物。

    直到现在，他仍然只想当演员，不习惯当明星。近十年，金城武不仅是综艺绝缘体，连宣传活动和发布会也很少出席。上网查找他的新闻报道，最密集的一次还停留在2017年电影《喜欢你》上线的时候。

    他的“宅”，也是众所周知的。能在家里吃饭就在家里吃，外食只去熟悉的店，请吃饭也会特地去找同等品质但价格便宜很多的饭馆。难怪陈可辛说他是自己认识的所有明星里“最不花钱的一个”。

    这些年的金城武更加深居简出，人们很难从本就鲜少的公开资料中窥探他的生活足迹。对此金城武只是淡然陈述，“其实我一直有在接洽工作，平时也会看一些剧本或电影”。

    作为游离于演艺圈外、甚至没有社交账号的演员，作品是连接他与观众的唯一通道和窗口。“我认为社交分享、真人秀、综艺这些都是一种工作，但对我来说，只有拍出作品，比方说电影或广告影片，才是我的‘工作’。”他坦言，“神秘”这个形容词是外界附加的，自己并不会故意保持距离感。

    谈到工作与生活之间的平衡，他说自己的处事法则是“随缘就好”。“我觉得工作和私人生活之间是没有办法完全平衡的。享受参与和创作的那一瞬间，其他的事情都是额外的赏与罚。”

    中日混血的金城武出生于中国台北，小时候在日侨学校上学，后来到美国念书，出道后又在香港和内地发展，也曾经到日本发展，因此他的身上总流露出多元文化的痕迹。

    一个人讲不同语言的时候，展现的性格多少会有所区别，对此他深以为然，因为语言本身就内置了太多文化身份信息。“别说不同国家的语言，即使不同地区的方言，它们的语音腔调、表达方式、在地文化和价值观都不一样。”

    金城武独有的语言魅力，也是他人无法替代的。

    不是科班出身，入行前也没有受过特别训练，职业生涯中难免会受到关于演技的种种质疑。然而恰恰是因为标准化训练的缺席，让他的台词，成了影视作品里的点睛之笔。无论是普通话、粤语还是日语，观众一听就能辨别出“金城武式”独特的语音和节奏。

    这一点，在王家卫的电影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先是《重庆森林》里的那一段讲述凤梨罐头的画外音，再到《堕落天使》中贯穿整部电影的旁白，他的声音慵懒而忧郁，配合银幕中调皮又无厘头的肢体动作，构成那些被影迷们津津乐道的属于金城武的“名场面”。

    

    

    另一方面，这些角色和他本身的个性也存在共通点，他们都同样青涩内向、不善于直接用语言表达、猜不透、需要用心去聆听内在的声音。相比那些与自身差异较大的角色，这些人物他演绎起来无疑更自然细腻，像是在还原自我。

    2011年与导演陈可辛合作的古装电影《武侠》，是金城武在语言表演上的一次突破。研读剧本后，为了更好地还原角色和改变固化形象，他主动跟导演提出，希望自己扮演的侦探徐百九可以讲四川方言。去掉金城武标志性的语音，和以往的腔调大有不同，带有强烈的喜剧色彩，观众也能忘记属于“金城武”的完美外壳。

    除了声音，眼神也是他独特的标志。

    在同样由陈可辛执导的电影《如果·爱》里，他饰演明星林见东。剧本里的“导演”张学友坐在演播厅观片，恰好播到金城武含着泪光深情望向爱人的那一段，张学友说：“你看，镜头多爱他。”这句话也是对现实的映射。纵使表演技术上时有争议，但那种独属于镜头宠儿的迷人气质足以让金城武名留影史。

    曾经的金城武也确实对演戏没有太大信心。他曾透露如果知道将要拍很难通过的戏，从拍摄前一天起心情就会特别沉重。至于他对剧本的挑选要求，与其说斟酌想要尝试的人物类型，更多是会从编剧、导演乃至整个合作团队来判断是否是适当的时机和合适的角色。他也将之概括为一种感觉。

    当年《重庆森林》的出现就符合他上述所有需求。金城武也不止一次强调过王家卫对自己的巨大影响。正是《重庆森林》这部电影让他第一次享受到当演员的快乐，并爱上拍戏。那段时间在剧组，有每天喝醉酒的摄影师杜可风，还有一帮不知所措的演员，大家一起随性发挥，最终创作的这部经典爱情电影不仅是王家卫的代表作，也是金城武的代表作。

    这些年，金城武推了不少邀约，一直保持低产。他不扎戏，只想专心把一件事情做好。接一部戏，可能中间停拍了，就一直等着，等拍完再考虑下一部。

    演戏近三十年，对演员这个身份的理解有什幺改变吗？他表示认知是流动的，理解都会随着岁月、人的成长、环境的变化而改变。“既然状态都是暂时的，恐怕没有需要去给每个阶段做一个注解”。

    一直以来，金城武给人的印象，都是平和、与世无争的。

    他承认，每个人想要的生活都不一样，而自己能力有限，比起追逐名利和地位，他更想“实实在在地活着”。对他来说，真实自在的状态就是不要欺骗自己，做好力所能及的事。

    但金城武也欣赏有追求的人。“与世斗争、追求名利的人当中，也有很多非常成功的，这也是实实在在活着的一种方式，并且造福了他们周围的缘分。但对我而言，理想中的幸福，应该是不要去‘理想’。”

    Joie de vivre，指的是生活之乐，感受当下可以把握住的美好。这正是金城武的生活态度，一种朴素简单的智慧。他认为，自己就是过着特别普通人的生活。没什幺野心，平时就宅在家打打游戏，看看剧本。

    这种性格，让他能一直安静地躲藏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受外界打扰。难怪王家卫会形容他不像一个成年人，散发着一股孩子气——知世俗而不世俗的少年感，恰恰是一种通过无为才能达到的境界。这也是为什幺，陈可辛说他是个很真实的人，会直接表达自己的意愿。

    真实，这一点也体现在他对于变老这件事的态度上。“帅哥迟暮”是多年来社交媒体上始终流行的话题。仔细观察，金城武也渐渐长出白发，眼角多了纹路。然而他一点都不在意，顺其自然地去接受人生每个阶段该有的样子。

    近些年他对自己参演的角色，也越来越没有偶像包袱，反倒是热衷于展现某些“丑态”。比如在电影《投名状》里，他贡献了自己个人银幕史上最邋遢的造型，灰头土脸地与李连杰搏斗，最后跪倒在泥泞当中，满脸伤痕。

    还有在爱情喜剧片《摆渡人》里，金城武叼着棒棒糖，踩着木屐，不修边幅，大摇大摆地在街上唱闽南语歌，实在让人忍俊不禁。网友评论“还好这是金城武演的”。

    没有人知道，十年后的金城武是否还能保持现在的模样。但唯一确定的是，他依然会活得纯粹简单，会活出世人所羡慕的那种 joie de vivre“心悦志远、乐享人生”的状态与格局，不负心中那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