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世界

    DUIR

    

    上海奥密克戎0号病人的密接在我们楼栋,因此我们是上海这波疫情以来最早开始居家的人。3月1日晚上6点,我们的居家计时就开始了。

    去年12月,我的腰椎间盘突出发病。1月份和2月份我都在休息没接工作,本来想3月份开始工作,结果3月份就发生疫情了,现在都快6月了,我整个半年没有赚一分钱。3月1日被封的时候还感觉我只是比较倒霉,遇上类似静安奶茶店那种零星小概率事件而已,很快就会解封,一切恢复正常平静,万万没想到竟是波澜壮阔篇章的开始。

    以前得益于中国方便快捷的物流,家里不用大量囤东西。这次封闭期间我列了一个表格,把小区团购里面买不到的、很小众私人的东西放在表格里,等快递一恢复,我要把这些东西囤半年以上的量,以防下次封闭的来临。

    早期团购还不太丰富的时候,我太太也做了一次团长,帮我们楼的邻居买到了浙江海岛的红膏蟹。老板是我们以前住过的民宿店主,同时也在朋友圈卖海鲜。我太太辛苦组织联系,我穿着防护服,负责到小区门口取货送货。我们一分钱也没赚,邻居收到以后都反馈说蟹还是鲜活的,我和太太也挺欣慰的。整栋楼当天都在蒸蟹吃蟹,我们笑称有点大型行为艺术的感觉。

    我们小区有2200住户,估计有六千多人,好处就是封闭期间什幺类型的团都有,防护服、儿童凉鞋、日化用品,大家有各种各样的资源,其中也不乏许多在封控之前就是做微商、代购的人,所以他们有这样的商业思维。但也因为小区人多,总持续有阳性,因此脱离封控、管控期的时间就会延长。

    居家一开始确实很烦躁,后来想想从工作开始就没有度过那幺长的假期。这次封闭完完全全地放松下来,每天都睡到自然醒,吃饭看碟做运动,毫无压力。于是烦躁的心态变成了既来之则安之,好好享受这一份悠长假期吧。我的睡眠质量比以前好了很多,我家窗外正对着一所小学,之前每天早上都会被广播体操的喇叭声吵醒,封控后再也没有这个声音了。每天打开窗听到的是鸟叫声,以前这些声音都被街上车水马龙的声音覆盖。过去隔三差五凌晨三四点会被大功率的跑车或者改装过的摩托车的排气管声音震醒,这几个月,非常安静,一次都听不到。

    5月15日,经历了45天的封控之后,我离开上海来到了广州,在这之前,我经过了五天的筹备。

    5月10日,我意识到自己急需回老家唐山办紧要事情,但北京附近的城市都在走硬核防疫路线,老家并不欢迎上海来客。我只能投奔别的城市去隔离摘星,是所谓曲线回家。由于地理方位的便捷性,中间的目的地,我一开始规划过南京、济南为到达和隔离的方案A和B,广州则因为友好科学的隔离政策显现出巨大魅力让我将其做为方案C,我想某种意义上而言,你想去哪儿隔离也是在为一座城市投票,毕竟隔离也需要自己负担一笔不小的费用。

    做多个方案是因为一切规则瞬息万变。果不其然,南京在5月13日突发不再允许换乘,14号恢复部分换乘,但由于搞不清具体的规定,乘客们仍然很慌,所以我决定避开可能引发的混乱和过长的等待时间,舍掉南京。而更令人难过的是,距离我出行只有6个小时的时候,我的老家在14日深夜变成了中风险区,所以我也舍去了济南隔离的方案,决定去远处隔离的同时一边观望形势。于是在15日到达虹桥火车站后,我选择了乘坐我提前买的作为备选方案C的下午发往广州的列车,而那正是上海封控以来虹桥第一班直达广州的列车,在一切变化面前,我仍然算是幸运的,因为我仍然有主动的选择权。

    其实离开上海的路程中,我已经停止了对这座城市的观察。不敢看了,我的眼睛也因为之前两天极度缺乏睡眠而感到疲惫、刺痛。

    从抵达广州高铁站的那一刻,我就感受到了欢迎和友好。其实落地之前已经找了社区报备,那幺出站时就遵循他们有序合理的安排引导,广州市安排了免费出租车接每一位有提前报备而来的人去隔离酒店/居家隔离,没有报备的也被大巴送去了火车站所在区中蛮不错的酒店隔离;广东省其他市的旅客也都有专门的人员接待。而我在和社区人员、社区医生、疾控中心人员、出租车司机、派出所电话流调人员等对话过程中也都感受到某种无差别,甚至欢迎的对待和暖意,以及也有这座城市的自信。

    你会觉得逻辑、常识等仍然在,并且在奏效。而广州是我曾经度过四年大学生活的城市,也见证了我如何从一个理工科学生转变为摄影师兼艺术家。在这样的时刻回到这里,不止是得到了某种亲切的关照,想必也有很多跨越时间空间的观照和自我观照。

    我平时很宅,没有工作的时候就在家陪狗,刚开始接到封控的消息,没怎幺多想,每天处理好工作后,就开始躺在床上刷滑雪视频,海淘雪季的产品。因为滑雪这项亲近自然的运动,对我来说非常治愈。

    突如其来的封控,除了工作影响之外,对吃饭这件事影响最大。这之前我都是叫外卖的,现在只能尝试自己做饭了。好在我作为东北人,平时就很爱储存食物,而且3月份我刚从老家回上海,父母给我带了两整箱的肉,封控前一晚下楼买了很多蔬菜,所以食物一直都足够维持生存。

    随着封控时间的无限延长,和一些事情在网上的发酵,我的负面情绪积压得越来越多。我一直在尝试理解这段时间上海发生的事情,但是我真的想不通,不明白很多社会事件的发生究竟是出于什幺机制和模式爆发的。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一个特别乐观,同时也很容易愤怒的人。居家这段时间,我重新认识了世界,我愤怒和焦虑的来源并不是因为所有的拍摄工作都取消或者延期了,而是因为我没能力改变目前的现状,我只能让自己尽量文明。我调解的办法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欺骗自己”,世界会好、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烂借口”。

    5月份我有很多朋友都逃离了上海,也劝我一起走,我都拒绝了。我们又能逃去哪里呢?我很理解现在社会上焦虑的集中爆发,大多数焦虑可能来源于不满足,对决策不满、或者对生活现状不满,但不满足才能进步,同时及时的消化负能量也很重要。每个人焦虑的原因都不同,所以需要每个人用自己的方式,去消化这些负能量。运动或者亲近自然都可以很好地消化掉这些负能量。当然我觉得多读书、多看一些好的电影也很棒,可以很好地认识世界,越早清楚地认识这个世界,人可能就会越加坚强。

    疫情这几年让我有充足的时间思考,可以发现生活中很多微小的情绪,让我更加了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机会去接触到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邻居,这些都是很宝贵的,对以后的摄影也会有很大帮助。

    

    

    我最近爱上了骑自行车,因此在上海封控的前三天,我买了一个室内的骑行台,这样我在家里也可以骑自行车。有一个很厉害的软件叫zwi ,全世界的自行车爱好者都可以在这个平台上比赛,里面的地图也非常精美,封控期间,透过屏幕,我就可以和全世界的人互动,我们在现实生活中骑车,软件里的虚拟人物在程序中骑车,我一天甚至可以骑行30公里。

    其实开始居家封控的时候,我觉得无所谓,我就是一个可以待得住的人,当别人觉得很焦虑的时候,我也很平和,但中间确实有一段时间,我会觉得我为什幺要被关起来?我就想出去,但是那个时候我知道出不去,大概有三天的时间我的状态是非常不好的,那几天身体也不舒服,也有点发烧,我一度怀疑我是不是被感染成阳性,即便核酸检测结果是正常的,但那种浑身很累很难受的感觉是存在的。

    现在回想起来,也有可能这两三天是一种身体自然的状态调整,当没有烧烤、火锅、奶茶等杂乱的摄入,加上日常骑车、在家里练瑜伽、喝茶,我的身体会出现一种转变,会突然有几天不舒适的极度爆发,但在这之后,我好像又换了一个人重新好起来。

    这段期间,我报了一个冥想班,和线上的小伙伴们进行交流。加上独处的时间变多,会有很长的思考时间,我发现,实际上任何问题的爆发都是我们去了解自己的一个机会。当碰到一个问题的时候,我们可以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就是去焦虑、去恐惧、去担心,但可以在这之上有第二个选择,我们可以看到自己的焦虑、恐惧来自于哪里,可以去观察这些情绪的背后,将我们带到何处。我们可以重新审视工作、学习、感情的方方面面,包括是否对此时此刻的自己是满意的,或者去看看我们和自己之间有没有交流。

    在疫情之前,我对外界的交流比较多,但是疫情之后我发现,我可以有对外的交流,但是同时也可以有对内的沟通。反观现在,在家里边看到疫情之前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觉得不是很需要它们。前几天我挂了三副网球拍在闲鱼上准备卖掉,在这两个月里,你真正需要的东西并没有你想象的那幺多,我就真的很惊讶,我一个天天把断舍离挂在嘴上的人,怎幺会有这幺多破烂的东西?生活里有太多可有可无的可以舍去。

    

    我是从4月5日开始居家隔离的,在那之前,我已经在青浦的酒店隔离14天了。从台北回上海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上海的疫情状况,但一直无法定下返沪的时间,由于后来有工作安排,终于下定决心回到上海。没想到封控时间一直在拖延,我的很多拍摄都一一取消了,其中包括一个最让我兴奋去青海的外景拍摄也取消了。

    为了消磨在酒店隔离的时间, 我在上飞机之前跑了好几家渔具店,终于买到一张渔网,摆在了隔离酒店的床中间,拿着飞盘往渔网里投练习掷准,才给无聊的隔离时光增添了一点乐趣。这之后开始居家隔离, 我开始能按照自己的饮食习惯做点食物,除了料理每天的三餐之外, 我向朋友拿了做巴斯克蛋糕和芒果布丁的配方,结果让人大吃一惊, 不管是卖相还是口味都和店里卖的不相上下,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可以做出这样让人赞叹的食物。

    中间有一段时间我很失望沮丧,充满了无力感,因为每一天手机打开都是铺天盖地令人糟心的新闻,同时被各种团购讯息淹没。后来我就不太看手机了,把这些时间用来学习一些平常我没有机会学的东西,在网上上了几堂经济学的课,发现掌握了基础经济知识能帮助自己比较好地理解世界大事件后的运作逻辑。

    其实在疫情之前,我平常的生活中就经常会感到焦虑不安,我一开始会想办法去排解这些情绪,试图赶走它,但是最终都是徒劳的。后来我开始学习觉察自己的情绪,当它来了,接受它,并且告诉自己说,“哦,这个情绪只是一下子的,事情马上就过去了,没事的”。这变成我对待焦虑跟不安的一个标准程序。另外规律的运动跟饮食对稳定心情也非常有帮助。

    酒店隔离回居家隔离的这段路有个小插曲, 当时14天隔离期满需要车送我回家,但是网约车出租车都被管控,于是我准备好水和口粮背上背包离开了酒店,决定步行25公里回家,路上看见愉快地在斑马线上散步的鸽子,极速呼啸而过的警车,路上的心情就像泡在什锦火锅里混杂着兴奋、新奇、快乐、恐惧与不安。

    在这次体验之后,我觉得人类的生活有一个非常巨大的转变,我或许会去简化自己的生活,让简化后的生活能更好应对世界的变化,也会更加去关注人与食物之间的关系,带着一颗很敬畏的心去看待食物。

    3月下旬的一天,我和我的一位法国朋友约好见面,走到小区门口时,才发现封控毫无征兆地降临了,所有人困在门口,小区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所有人都聚集在门口闹。即便在此之前,我们这已经有过一周的短暂封控,但这样没有任何通知的再次封控确实让我们措手不及。

    我所居住的酒店式公寓是位于这个有一百多幢楼的小区当中的,由于酒店式公寓不属于居民区,做核酸的时候会有居委接管,但一提及物资就没办法惠及到我们公寓,因此一开始物资十分紧缺,鸡蛋、牛奶、绿叶菜这样的日常食物都无法得到基本的保障。在我们不断反映之后,得到了一点回应,有了一些绿叶菜,但其中有很多都已经烂了,即便如此,我们楼栋里的人也挺开心的。直到我们上网一看,发现其他人收到的物资跟我们收到的有天壤之别,于是我们继续反映,才开始有了一些保障。

    物资得到保障之后,接着就开始面临精神压力,除去工作全部取消或者延期之外,在网上看到的负面信息所带来的压抑情绪,比肉体上需要承受的多得多了。我是当过兵的,所以生存能力一直比较强,但现在面临的情况大概仅次于我在国外留学时期的困难程度了。即便负面信息再多,我也不想去逃避这些事情,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我不可能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土里面,危险就不存在了,我需要思考当下的情况和解封之后,如何面对将来的生活。

    我作为一个摄影师,我想用半年的时间以纪录片的形式,把这段封控的经历,在解封之后对于上海和居住在上海的人们造成的影响纪录下来。上海是我在中国最喜欢的城市,每次从国外回来选择的短暂居住地都是上海,因为这里在我心目中确实是最适合居住和生活的地方。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有点惊弓之鸟的意味了,我对日后生活的打算或许会更加谨慎。

    这段时间,我养了一些植物,在做一些静物拍摄,记录发芽的土豆、烂掉的菜叶、开花的萝卜,我的土豆现在还种着,想用记录性的照片去反映这个时间点和当下现实生活的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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